24 章五·五毒
明月山莊,弟子房。
“你在這兒走來走去地做什麽,晃得我眼暈。”常沂坐在床上,不耐煩地望着自己的心腹。
那名弟子不能置信,“大師兄,二師兄已經下山三五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就一點不擔心嗎?”
“我擔心什麽?又不是我逼他下山的,說好的生死無尤。”常沂滿臉淡漠,重複了一遍,“你們二師兄現在還在外頭采辦藥材呢。這兩天雨下得密,路上耽擱也是有的,你就別瞎操心了。”
那弟子猶豫了一陣,“二師兄暫且不論,可四師兄呢?師父出關,只怕第一個要問的就是四師兄。難道四師兄也是去采辦藥材了?”
常沂輕蔑地笑道:“老四沖動易怒,聽不得半句勸告,師父明令禁止了,轉身還非得下山去。咱們師兄弟都不是他的對手,死活攔不住,叫那松風劍派的人給扣住了,你說我能怎麽辦?”
聽他張冠李戴地說了一番,那名弟子吓得瞪大了雙眼,“師兄,你這是要……”
“都告訴下去,這是非曲折究竟如何。若是師父出關問起,有人道聽途說講了渾話,我饒不了你!”常沂嚴重劃過一抹厲色。
多少日過去了,四師兄那裏半點消息也沒有,松風劍派的幾人卻是明明白白盯着碧芝草來的,東西沒到手是不會輕易放人的,四師兄是沒有在師父跟前辯解的機會的……那弟子飛快地衡量了利害,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同常沂道:“我知道了。”
* * * * *
“嚯,收獲頗豐啊。”葉無咎輕笑一聲,大搖大擺地走到十幾口箱子面前,蹲下身來細細端詳片刻,屈指在箱子上敲了敲,“小爺是個俗人,不認識什麽木料子,但也恍惚聽說過,這種帶香味的,價值不菲啊。”
李尚書鐵青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沈望舒從前什麽好東西沒見過,當然曉得那是什麽。不光是他,看樣子,韓青溪、蕭煥、岳澄都知道那是什麽。
葉無咎笑意更甚,“敢問老大人一句,這箱子裏是什麽?”
“無知庶子,怎敢胡亂碰老夫的典籍?”這話說得倒是利索,臉也不青了,身也不抖了,毫無畏懼的模樣。
典籍?這十幾大箱的……沈望舒不才,也是聽聞過幾位當世大儒的姓名,可惜裏面并沒有這位老大人。也不知是不是他見識太過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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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葉無咎那樣的直性子,當然是一把掀開箱蓋查看。但見那箱子面上滿滿地鋪了幾冊書,《論語》《大學》《孟子》《中庸》,倒也真像是他會讀的東西。
“你怎好胡亂去開人家的箱籠?”韓青溪清叱一聲。
葉無咎十分得意,“怎麽的,韓姑娘難道不知,這水匪打劫,喜歡當場清點財物?”
蕭煥聽了這話,也不知想起什麽,眼風就這麽幽幽地飄到了沈望舒那處去。沈望舒別過頭去,暗道:我才沒這習慣。
那邊葉無咎一邊說話,一邊擡腳就踹開了另一口箱子,只往裏面看了一眼,就笑出了聲,然後回腿又踹開一口。
“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李尚書氣得直哆嗦。
岳澄也是早就看不慣的,罵道:“姓葉的你住手!你明明已經看見是書了,還想怎樣?”
“是書不假,就是這書麽……”葉無咎揚唇一笑,“岳少俠稍安勿躁,還請您先親自來悄悄再說話不遲?”
那李尚書聞言重重哼了一聲,将脖子一梗。
岳澄滿心不樂意,卻還是怒氣沖沖地上去望了一眼,這一看就勃然色變。松風劍派的另外兩個人也去瞧了瞧,臉上也着實算不上好看。
葉無咎要的就是這效果,笑嘻嘻地問李尚書:“老大人,府上人丁興旺啊?”
這話實在是……沈望舒擰了眉心,也暗自伸長脖子去看那幾口箱子。第一口裏頭最上面放着四書,第二口面上也放着四書,第三、第四一直到被葉無咎踹開的最後一口,都無一例外的是四書。
為官做宰的人,四書大概都背得滾瓜爛熟的,身邊留着一兩套也還說得過去,但一氣帶着這麽多,就着實有些奇怪了。說是給族中子弟看也未免太多,畢竟四書不比其他,難道帝都的就比別處的要強上許多?
葉無咎也不從何處摸出一條五彩斑斓的大蛇盤在脖子上把玩,大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端是駭人得很。但五毒公子待這些毒物卻是十分親近的,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蛇身上,表情卻十分溫柔,“小爺我是個粗人,承蒙嬌嬌好心,教我認了幾個字。老大人,這幾個字分明就一模一樣,你是想哄誰呢?”
嬌嬌,又是嬌嬌,仿佛是那個巫洪濤的女兒。看葉無咎的歲數,再看巫洪濤的歲數,巫嬌嬌怎麽也不會太大,卻似乎已經過身了,也不知道……這和松風劍派有什麽關系。
“此乃帝都墨香齋的書,紙質上乘,用墨考究,裝訂精良,別處的都比不得,老夫就是要給阖族子弟都買上些,有何不可?”李尚書義正言辭地喝道。
“墨香齋。”沈望舒忽然出聲,“蕭少俠,上次我帶你去衡陽辦事,順手給先父帶回去的那一套被人拿出來倒賣的墨香齋出品的書是多少錢來着?”
松風劍派的人自是臉色一沉。畢竟蕭煥當年滅倚霄宮的手段委實算不上光明正大,不喜讓人拿出來指指點點。而蕭煥更是聽沈望舒罕見地叫了一聲“先父”,深覺他必有下文。
沒人答話,沈望舒也不尴尬,自顧自地說道:“我記性尚可,隐約記得那一套內頁有損毀的畫譜,一套值一金呢。哪怕四書常見些,也定不會相差太大。幾十口箱子的書……哪位幫在下算算,這是多少錢?”
葉無咎不意沈望舒竟是在幫他說話,喜滋滋地接口,“這個好說,不論多少,總歸憑老大人的俸祿是買不上的。”
說話間,葉無咎還示意手下上前去,要掂一掂其中一口箱子。
原本李尚書被沈望舒說得面上血色全無,見他們要去動箱子,便急得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竄了起來,“住手!聖賢之書,怎麽可以讓你們這一群歹人玷污?”
“喲,那它還真是好貞烈呢!”葉無咎大笑,“動手!”
兩個水匪上前來,一人一邊地扣住箱子,正要擡起來,岳澄便怒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
沈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岳少俠,眼見為實,您不妨看看再說?”
“看什麽看?由着你們這起子盜匪來欺辱清流?”岳澄最不耐煩同沈望舒說話,當即反唇相譏。
幸而沈望舒也并不是認真要勸他,話說到也就罷了,只看葉無咎想幹什麽。
兩個水匪拎起箱子掂了掂,高聲道:“禀少主,這箱子重量不對,沉太多了。”
葉無咎笑了一聲,“墨香齋的書這麽好?還是這木頭委實是好得很?”
水匪都是直腸子,“打開一看就知道了。”
“這話說得有理,你們兩個就把這一口掀了吧。”葉無咎淡淡地說着。
李尚書哪裏肯依,就要撲上去阻攔。另外自有兩個水匪上前來,并排擋在他跟前,就仿佛兩堵牆似的。
岳澄見狀,拔劍就要沖上去,韓青溪卻道:“阿澄莫要沖動,洪濤水寨的人并沒有出手傷人,你這般貿然出手,只怕并不占理。”
葉無咎忍不住笑,“啧,韓姑娘還真是深明大義啊。”只是配合那語氣,怎麽聽也不是句贊揚的好話。
那口箱子傾倒在地,裏頭的東西一股腦地亮了出來,滾得四處都是,李尚書見狀,忍不住兩眼一翻,一下子撅了過去。
“幾位,如果你們還沒瞎,就應當認識這是什麽吧?”葉無咎笑着撿起滾了一地的東西,“拇指那麽大的珠子,好長的一串,只怕買這一串就要花一年的俸祿吧?這麽大一箱,也不知是多少年。還有這些、那些,幾位想不想掀開瞧瞧?”
松風劍派的幾人都始料未及,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是想鋤強扶弱、阻止水匪危害清流的,卻不想這位“清流”……竟不是個好東西。那麽多珠串,也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聚集于此。
“你哄我!這一定是你們的障眼法!”岳澄神情激動。
葉無咎非常無辜,“岳少俠不信啊?那你自己來摸摸好了。這麽值錢的東西,我們就是搶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搶到這麽多啊。”
“還敢再提!”岳澄怒不可遏,這次倒不是沖着兩個水匪了,而是沖着葉無咎,提劍就是一刺。
沈望舒在一邊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按說沈千峰也不是個沖動無腦之人,那位岳正亭岳大掌門就更不是了,也不知岳澄到底是随了誰。
莫不是岳澄小時候丢了又被重新找回去過?改天一定要好好問問蕭煥。
也不知這位少俠怎麽就忽然抽風,葉無咎連忙退了一步,一邊打一邊問:“岳少俠無端端地生什麽氣?你們覺得這個李老頭是個好人,其實不然,此人道貌岸然貪贓枉法。你們跟他非親非故,硬要相幫就十分奇怪了,現在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卻還一定要幫他,這又是什麽道理?”
“不,不會的,我父親如此推崇李尚書,他怎能不是好人?一定是你們騙我!”岳澄追着葉無咎打,韓青溪都攔不住他。
看不出來,岳澄素日為人可以指摘的地方太多了,想不到對他爹倒是孝順,還把他說的話都奉為金科玉律一般。
葉無咎也覺得莫名其妙,但沒人勸住岳澄,他還得繼續打,真是愁人。
正打得不耐煩,忽然聽到遠遠地傳來一聲冷笑,“哼,岳正亭那老不修,不,是你們松風劍派一門上下盡是些道貌岸然的東西,自然是喜歡這種滿口仁義道德的敗類!”說話聲洪鐘一般,明明人不在跟前,卻震得人耳朵發疼。
這該是多高深的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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