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六·九嶷
處置一個門中弟子,原本都不需要集中所有門中之人。而沈千峰那時候也算是初出江湖,按照後來他在江湖上那樣的名聲,若真是年輕的時候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不應當沒有只言片語流出的。這樣一個毛頭小子,緣何能驚動英雄帖?
“不知這位少俠犯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葉無咎置身其外,想到什麽便問什麽。
“弑師。”巫洪濤冷冷地說了一句,“不過千峰先前帶去了教中的碧芝草,又把那老東西給撈回來了。”
碧芝草!松風劍派的三人便是奔着此物而來,甚至挾持了沈望舒做人質,卻不想這東西又和沈千峰牽連了起來,此中緣分委實是玄妙。
“千峰要走了碧芝草替那人救了他師父一命,他師父便求掌門手下留情,畢竟那人根骨上佳,是個武學良才,還道一切都是千峰這個邪魔外道所謂,那人不過是含冤受過。那位大掌門其實也舍不得這個弟子,便道要給他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讓他當着正道泰鬥們的面一劍刺死千峰,這事也就算是過去了。好一招禍水東引啊!”巫洪濤加重了語氣。
葉無咎聞言也氣惱道:“呸!什麽名門正道,都這般不要臉!”
蕭煥等人卻是出自第一名門松風劍派的,被這樣罵,面子上十分挂不住。只是巫洪濤所言也不知真假,還含糊其辭,就算是要辯駁也不知從何駁起,實在是憋得好不難受。
日頭慢慢沉到西山下,暮色籠罩江上,越發晦暗,巫洪濤的半張臉藏在陰影裏,也瞧不出究竟是怎樣一副表情,但聽他繼續道:“東皇太一趕到的時候,那位少俠正持了劍,要往千峰心口刺去,而千峰就仿佛被點了大穴一般,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兩人是一樣的狼狽,千峰身上還有不少傷。東皇太一一向寵他,見到他遭了這麽大的罪,還如何忍得住?當即就下場,一掌掀開那人,帶着千峰就要走。在場這麽多高手,哪能容得他們所謂的邪教妖人撒野?一個個都瘋了似的來阻攔。我與亡妻自小就在聖教長大,東皇太一于我們而言,亦師亦父,自然不能眼看着他被圍攻,再加上暗中護送的陸靈樞,跟那一群人好一番血戰。”
當了十多年的魔教少主,沈望舒自然不把正道中人放在眼裏,只是他也不妄自尊大,把那群人都看成無腦傻瓜。略一琢磨,他覺得此事蹊跷,“巫寨主,方才您說九嶷宮向來只在南疆行走,那想必中原人也甚少聽聞這名字,也就不好論正邪了吧?為何東皇太一一出手,其他人就沒命地來攔?”
“此事……本座卻是沒細想過。”巫洪濤叫他問住,遲疑了片刻,又道,“不過東皇太一卻是當着衆人說了一樁舊事,掃了當場不少人的面子,想必是惱羞成怒了吧。”
“什麽舊事?”蕭煥一雙劍眉緊蹙,顯然也是覺得巫洪濤所言委實太過駭人。
巫洪濤又冷哼一聲,“與此事關聯不大,橫豎不過是說了你們正道中人那些見不得光的龌龊事罷了。”
先前一開口巫洪濤邊說此事與他妻女牽連甚深,葉無咎大約是第一次聽他提及,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不由得催促道:“那後來呢?”
到底是自己愛重的女婿,巫洪濤對葉無咎還是和顏悅色的,當即就緩了語氣,“東皇太一為人寬厚,又一向照顧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每當我們遭了圍攻,他便不管不顧地上來擋。東皇太一武功卓絕,卻也受了重傷。好不容易帶着我們都逃了出去,但他傷勢實在太重,沒稱過三日,便撒手人寰了。”
如此仁慈敦厚、愛護後輩的人,哪裏能和邪魔外道沾上邊?饒是最牙尖嘴利、目中無人的岳澄聽罷也忍不住“啊”了一聲,半晌才蒼白着一張小臉,色厲內荏地呵斥道:“你……你騙人!”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冷哼,巫洪濤又接着道:“我與亡妻跟着東皇太一千裏馳援之時,她尚不知自己已經懷有身孕,好一番奔波勞碌又頻繁跟人交手,後來東皇太一辭世又傷心過度,傷了胎氣,以致難産而亡。我苦命的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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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怎麽了?”葉無咎紅着眼眶追問。
“嬌嬌在娘胎裏就遭到了如此折磨,先天不足,出生之後便身體孱弱,延請多少名醫來看都束手無策。本座小心翼翼護着她,到底也沒過了十八歲。”提起妻兒,巫洪濤不免悲從中來,嗓子都開始發啞。
在人家傷心的時候還要緊緊逼問實在是毫無良心,松風劍派的三人和沈望舒都只好緘口不語。倒是葉無咎不必顧忌這麽多,發着狠問:“寨主所說的那個名門正派可就是他們餘杭松風劍派?”
“正是!”巫洪濤咬牙切齒。
葉無咎“騰”地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逼近那三人,又問道:“不知那位少俠是楚江流楚大俠還是岳正亭岳大掌門?”
“自然是岳正亭那匹夫!”巫洪濤怒喝一聲。
岳澄聞言也站起身來,毫不畏懼地向葉無咎瞪了回去,高聲道:“你含血噴人!巫寨主,方才你說了那麽一大篇話,我怎麽知道是真是假?人證是誰,物證在哪?不然你上下嘴皮一碰便想污我父親的清譽?”
巫洪濤怒道:“證據?若是拿得出證據,本座還不立時找上你們松風劍派去算賬,又豈會在此龜縮多年?你們所謂的名門正派做了虧心之事,還不問青紅皂白就亂殺人,又豈能留下把柄讓人诟病?十大門派的人,相互包庇,又有哪一個敢說一句實話?”
“說到底還是您的一面之詞了。”蕭煥也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十大門派相互包庇……松風劍派、紫微門、普安寺、嚴華齋、碧霞派、太華門、朱雀宮、襄臺派、翠湖居、綠蘿坊并稱十大門派,但其中松風劍派居首,其中還有好幾個門派互相瞧不順眼,倘若其中一門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其他幾派不落井下石便算是顧念彼此顏面了,幾曾有同氣連枝共同遮掩什麽事的時候?
眼見着幾個愣頭青又要和巫洪濤打起來,沈望舒連忙道:“巫寨主,您還不曾說那九嶷宮是如何覆滅的……”
“岳正亭被千峰領去九嶷宮又好生送了出去,路也走熟了,你覺得呢?”巫洪濤抑制不住怒氣,飛快地說着,“他在聖教修養的時候也不曾閑着,暗地裏便策反了好幾名內應,身份品階都不低,等他率人攻來,裏應外合,焉有不滅之理?”
那一剎那,沈望舒忽然想到了三年前,眼前立刻就浮現出鋪天蓋地的紅色,那是遍地的鮮血,也是刺目而諷刺的禮堂,更是……他與蕭煥身上的喜服。
無怪蕭煥為何做得如此得心應手,原來都是師父教的好啊!
看神情,蕭煥也想起了他一戰成名的那一段,卻是一點欣喜也沒有,反倒是滿臉漲得通紅,耳根也在發燙,偷眼瞧着沈望舒。
韓青溪作為岳正亭的弟子,有些聽不下去了,“巫寨主,事關家師聲名,還請慎言!”
“怎麽,還是想要證據是嗎?”葉無咎一向都是笑嘻嘻的,如今卻是恨得雙目發紅,惡狠狠地道:“你們岳大掌門手段真是光彩啊,沒有著書立傳為後人表率實在是可惜了!要有證據,他也要有臉往外說才是!”
巫洪濤已然将精純內力灌注于掌心,高高舉起,“時過境遷許多年,物證早就湮滅了。人證麽,卻也不難找……老夫送你們下地獄,且去問九嶷宮枉死的數百教衆吧!”
“巫寨主!”蕭煥忽然清斥一聲,“若如您适才所言,當年九嶷宮定然是一場惡戰,場面不言語您說的松風劍派一役。尊夫人與東皇太一折于松風劍派一役,您也說九嶷宮折損了數百教衆,雲中君、東君、河伯、山鬼晚輩不識,且當是在那一戰中殒身了。但大司命、少司命晚輩卻是見過,再有便是巫寨主。俱是身體康泰,絲毫不像有損傷的樣子。這恐怕……”
蹊跷得很。
蓄滿力道的一掌猝不及防地推出,好在蕭煥警醒,一個騰身躲過了。只是他們身後的桅杆卻是不能動彈的,被一掌劈了個正着,連斷裂都不曾,便碎成了齑粉,紛紛揚揚落了一地。那未曾張開的風帆則被掌風推到了江中,筆直墜下,掀起好大一層浪。
“你還有臉提雲中君!”巫洪濤怒喝一聲,“九嶷宮教衆習武者不少,但更多的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你們中原正道中人來勢洶洶,又有什麽神醫所配的避毒丹,連山中瘴氣都不能阻攔,眼見九嶷宮難逃被夷滅的下場。雲中君素來心慈,不忍見信徒遭難,便囑咐我等帶着信徒分別南遷,他自己一個人留下來應對。信徒無辜,我等本想留下助雲中君一臂之力,又恐信徒遭了毒手,思慮再三,只好忍痛與他訣別。一日後,本座見九嶷宮所在之處起了沖天的火光,整整燒了三天三夜。又過了三日,本座悄悄潛回去查探,只見我聖教已被焚作了一片白地,雲中君他……他也以身殉教了!”
這……聽起來也是一條鐵骨铮铮的漢子啊。
正道武林口中的邪門歪道九嶷宮,教主東皇太一是個敦厚仁愛之人,副教主雲中君慈悲為懷又赤膽忠心,這算哪門子的邪教?
巫洪濤被徹底勾起了傷心事,滿腔恨意無法傾瀉,猛地雙掌一擡,運氣了全身的功力。勁力太強,他的衣衫與發絲皆被逼得獵獵飛舞,所帶起的疾風更是迫得葉無咎都後退兩步,以袖掩面。
這一掌要是打實了,算上沈望舒一起,四人都難逃出生天。
而正面迎掌的幾人也知道厲害,連忙運氣抵禦,盤算着如何才能逃過。
恰在此時,江面上忽地傳來一人呼喊,“巫寨主且慢!還請饒我徒兒一條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寫得有點激動,然後基友跟我說……看到東皇太一就想到王者榮耀……
還能不能好啊!嚴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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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