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章九·湧波

秋暝還不曾回來,但天色已然擦黑了,也差不多到了該上船去看看的時間,畢竟再不去,大概遠運船行的人都已經開始動手了。

謝璧并不是特別樂意,但到底是答應好的事情,也不得不跟着大家埋伏在了河邊——晚上需得偷偷潛到船上,沈望舒都換了一身利索的緊身衣,方便在水下活動,謝璧的水性不是很好,不敢讓他跟在後頭。最後挑來挑去,到底是把另一個水性好的葉無咎給選中了。

船裏的東西是沈望舒自己布置的,他倒是輕車熟路地摸到了存放香料與珍珠的船艙裏,讓葉無咎同他一道躲好。

“真得躲一夜麽?”葉無咎也是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這幾天跟着蕭煥他們東奔西跑已然是一肚子怨氣了,現在還要讓他做這種暗暗蟄伏的事,他是真的不願意。

沈望舒倒是耐性極好,“那你可得求他們趕緊動手,給你個痛快。”

“萬一他們不動手呢?”葉無咎繼續念叨着,“哎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為什麽這麽鞍前馬後地替他們幾個查案啊?蕭煥是什麽人還得我提醒你麽?你……”

艙外忽然傳來了腳步聲,沈望舒神色一凜,示意葉無咎噤聲,“不用求了,他們來了!”

他說話幾乎就是用的氣音,那幾個船工打開艙門的時候也沒聽見他說話,倒是自顧自地點着燈四處巡游,“嚯,還真是有錢,這回應該賺大發了。”

另一人則道:“那可不見得,畢竟這肥羊來得太過突然,咱也沒準備好了這麽多東西來填補。差不多拿點也就得了。”

“知道這兩個人是什麽來路麽?”還有一人冷笑着問了一句。

最開始說話那人道:“并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是姐弟兩個,看着都文文弱弱的,應該不像是有靠山的樣子。”

于是最後一個人笑了起來,“可不是機會來了?就這麽兩個人,在沅陵丢了便丢了,沒什麽好稀奇的。”

另一人頓時跟着笑了起來,“對啊,男的麽,雖然弱了點,但是丢給崔先生也不算虧。至于這女的,三兒說她長得可是真好看,正好給老板。”

也不知這句話怎麽就戳中了葉無咎的笑穴,都趴在房梁上了,他還盯着沈望舒捂着嘴大笑,險些沒把自己給震下去。沈望舒趴在一邊,若不是怕鬧出動靜,定是要一腳踢過去的。

“都點清楚了麽?”那個說話喜歡冷着臉的人問道。

“清楚了。”另外兩個回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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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個人又掉頭走了出去,聽說話間的意思,是要先把船上的船工都放倒,然後再慢慢行事。

“他們想怎麽放倒?直接砍了?”見人終于出去了,葉無咎一翻身就從梁上下來了,大大咧咧地問道。

沈望舒很想白他一眼,到底是水匪,想來想去還是這樣直來直往的。“我猜大概會是迷-藥,畢竟泰興镖局的船上就留下了迷-藥。如果真的就是遠運船行的人動的手,應當也會用這個。葉兄可千萬要小心。”

“這倒無妨,蘇慕平那家夥,送給我幾樣解毒丸,應該是能擋一擋的。”葉無咎滿不在乎,“那迷-藥大概多久能發作啊?還得等多久?”

這也太小瞧那東西了。以前沈望舒自己用的時候,可是相當的得心應手,起效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只要這些個人決定動手了,那也就是頃刻之間的事。

果然,葉無咎還沒念叨幾句,又有腳步聲傳來,比之前還多,都不消沈望舒提醒,他便自己住了嘴,翻身上了房梁。

“就這麽幾個船工,也敢帶着這麽多珍寶上路,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打頭的一人踹開房門,舉着燭火便撲向了箱子裏的貨品,那兩眼放光的模樣,看得人一陣惡心,“這品相拿出去,多少女人得心甘情願往爺的懷裏撲啊!”

說話冷冰冰的那人總算還沒失去理智,“別看了,趕緊拿走,待會兒還得去找那對兒姐弟的下落。”

見諸人都開始動手了,沈望舒便也不客氣了,一翻身坐在梁上,慢悠悠地道:“不必多費力氣了,就在你們面前呢。”

“什麽人!”起先是來查看過一道的,并沒有發現這裏有人,忽然有人在頭頂上說話,那一群船工也吓了一跳。

沈望舒一躍而下,抱臂看了看艙裏的人,其中還是有幾個比較眼熟,想來就是白日裏跟着那個看店的小工一起過來的人。于是他故意湊近前去,微微一笑,“仔細看看小爺是誰?”

到底還是有眼力不差的,一下子就認出了這是誰,當即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是……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若不這樣,只怕還揪不出你們這夥子賊人!老實說,你們在這兒幹無本的買賣多久了!”沈望舒忽然凜了神色。

那個說話總是冷冰冰的人想來也是個小頭目,若不然也沒這個底氣。他只聽了幾句話,卻大概猜到了是怎麽回事,當即笑了一聲,“哪來的兔兒爺,也敢多管閑事?你知道爺爺們都是什麽人麽?”

“什麽人?不過是遠運船行的幾個喽啰罷了。”沈望舒一語道破衆人的身份,“也不知你們哪來的底氣敢這麽和小爺我說話。腳你們老板出來應對還差不多!”

小頭目一聽自己的身份已然暴露,也就不再有顧忌,當即就道:“兄弟們,這人想斷咱們的財路,你們允是不允?”

“自然不允,弄死他!”幾個漢子答應一聲,開始不要命地往前撲。

“哈哈哈小沈,這些個人仿佛很看不起你啊。”葉無咎也沒有從梁上下來,倒是不分敵我地丢了幾只毒蟲,說話的口氣頗為閑适。

早知道葉無咎任性妄為的,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不忘捉弄人,也幸而沈望舒身上是有避毒丹的,才不怕他這樣不分敵我地亂灑,随手把毒蟲一拂,用內力震到那群漢子身邊去了。

那群船工裏面也是有不怕毒蟲的,伸手一撥,原本是想往地上扔,卻又瞄着艙裏的幾箱珍珠與香料,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毀于一旦,登時有些束手束腳的。

“蠢材!用火攻啊!”小頭目大急,“這些東西都有劇毒,若是不小心被咬到了,連小命都沒有,這些東西沒到手就不是自己的,何必替他們去珍惜?”

但那一群船工心存猶豫,還不願意用手裏照明的燭火去燒毒蟲。

頭目無法,只好一揚手,将一把白色的粉末給灑了出來,同時高呼一聲“後退”。

從前沈望舒就是慣用這個的,如今入了明月山莊,對藥材多熟悉幾分,更能很快地辨別出他用的是什麽東西。這味道,可不就是那極其厲害的迷-藥麽!

他身上倒是有些避毒的丹藥,但應當是解不開這種迷-藥的,實在不敢托大,當即一躍而起,同時抓起葉無咎的衣領,向船艙的天花板拍出一掌,直擊得木屑紛飛,兩人趁機從破口裏竄了出來。

葉無咎看熱鬧看得很歡快,猝不及防地被沈望舒給拎了起來,下了一跳,不由得破口大罵,“你幹什麽!想弄死我麽?”

沈望舒将他丢在一邊,怒道:“我若是想弄死你,那就把你留在底下了。就這個迷-藥,把你大卸八塊了都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葉無咎又不傻,只稍稍思索一陣他的話便想明白了,“啊,你是說,你們懷疑是我做的那種?”

兩個人一同從船艙裏破頂而出,這個動靜委實太大,就算先前圍堵他們的幾人還不曾追出來,但船上也不止這一波船工,聽到動靜便出來查看,即便沒有刻意想要圍捕他二人,卻也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合圍之勢。

沈望舒倒是一點都不在乎,慢條斯理地從懷裏摸出一把短笛,湊到唇邊去,剛要吹奏,忽然又拿開去,向葉無咎解釋道:“那是他們,我知道不是你。”

尖銳短促的笛聲驀然響起,把準備上來抓他們的船工都鎮在了原地。不光是因為這調子起得實在太過突然,還因為……沈望舒實在是不具備這個功底,吹出的調子也太難聽了些。

但緊接着,岸邊忽然有幾道黑影閃動,如同破風的一般直奔這艘貨船而來。

那些就算再傻也有看出來的,沈望舒并不是他們一夥的人,更不是一時間抽風想不開所以要爬到船艙頂上去吹笛子,他這分明是想給人發信號!

都不需要有人指揮,這群人便一擁而上,想要在幫手趕到之前抓住沈望舒給以顏色看看。

但沈望舒又是什麽人,身經百戰了,當然沒把一群船工放在眼裏。

更遑論葉無咎還在邊上守着,冷不丁地就放出毒蟲毒蛇來吓唬那些好不容易爬上艙頂的人,竟是一個都沒有能走到沈望舒身邊來的。

葉無咎也閑得很,一邊看準機會扔毒蟲一邊問沈望舒,“現在的發現的确是遠運船行有古怪了,然後呢?這麽多人,你準備拿哪一個去交代?”

“還沒問過,不能妄下定論。”沈望舒撫摸着短笛,居高臨下地盯着那些船工,“不過擒賊先擒王也不是說說而已,自然是要捉住在場最說得上話的那個人。”

葉無咎會心一笑,“你說方才那個?”

“應當就是。”

“好,等其他人都過來了,咱們一起去捉。”葉無咎仍舊在笑,卻帶着些嘲弄的意味,“不過沈少俠,我真的想跟您好生建議一下,以後啊,咱們約個什麽暗號都成,求您別吹笛子了好嗎?”

沈望舒自然是知道自己在音律一道上是欠缺的。

但他又不期然想起,第一次和蕭煥交手的時候,也是在一艘船上,而交手之前,他也吹了一段曲子。當時還不知道簫某人竟是個行家,聽着他誇卻也暗笑此人大概是個傻子,色令智昏,這也誇得出口。

“知道了。”沈望舒回答葉無咎的時候,嘴角依然是向上揚起的,似乎心情很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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