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十·水姻
“沈兄弟,小沈……沈望舒!”是夜,兩名男子披一身月色,在沅陵安靜的街巷間飛快地奔走,起先還是并駕齊驅,猴臉便有一人慢了下來,站在原地喊人。喊了兩聲也沒人答應,語氣也就變得惡狠狠的了。
前頭那人,不得不停下,“怎麽了?葉兄跑不動了?”
“我跑不動?本公子好手好腳的憑什麽會跑不動?”後面那人都忘了一開始張嘴是要幹什麽,只是一疊聲地辯解起來,最後才發覺話題被扯太遠,不得不強行打住:“你這一身都是傷的,偷偷跑出來就算了,跑這麽快做什麽?”
沈望舒見他沒事,又飛身上了房頂,疾行過兩戶低矮民宅,足尖落下的地方竟是片瓦都不曾驚動。“我無妨啊。若是葉兄吃力了,那我就慢着些。”
後面跟着那人自然是葉無咎。他被沈望舒這麽一說簡直怒不可遏,“我再說一遍,我不是跑不動了。我是擔心……我才不擔心你,拿自己身子玩命作踐的傻子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是擔心蕭煥那家夥。”
“他?有什麽好擔心的?”近來沈望舒都聽不得這個名字,臉上竭力淡定,但步履卻真的慢了些下來。
葉無咎沒好氣地道:“你想跑出來我就幫你,要是讓他知道了……”非抽死我不可!
沈望舒又忍不住開始疾奔,仍舊覺得有一股無名火在心底亂竄,便施展起輕功來,在城中俨然的房舍之間任意飛落,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只大鳥在飛翔。
這傻子,說了不讓他用內力的,這麽沒命地跑什麽?活像後面有鬼在追。可葉無咎也不得不跟上,“你幹什麽?就算你不體諒人家秋前輩治你一回也着實不容易,你好歹體諒體諒我啊。”
“你怎麽了?”沈望舒乜了他一眼。
“少俠,你這麽糟蹋身子,蕭煥要是知道了,他是不會跟你發脾氣的,但是他肯定不會饒過我啊。你大人有大量,慢着點。”葉無咎一把拽住他。
夜色裏,看不清沈望舒神色的變化,但聽他輕笑一聲,“放心,溯光還在洪濤水寨,他不敢對你怎樣。”
葉無咎愣了一愣,忽然嘲笑道:“就你,還和我傾吐衷腸呢?你這傻子該不會沒看出來蕭煥非常着緊你吧?”
“并不是。”沈望舒冷着臉打斷。
“嚯,你還不信?”葉無咎笑得更開心,“我發現你也是有點好玩啊,你說你心心念念地喜歡蕭秋山,把自己搞得慘兮兮的樣子,怎麽還不知道他也喜歡你啊?沈兄弟,我發現你平時還挺聰明的嘛,怎麽這時候就忽然傻了呢……”
沈望舒忽然扭過頭來,眼神淩厲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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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咎說得正開心,忽然被他吓到,一句話沒收住,險些把自己給嗆着,結結巴巴地問:“幹什麽?”
誰知沈望舒又若無其事地轉回頭去,淡聲道:“噤聲,江邊可是遠運船行的地界,切莫打草驚蛇。”
被他這麽一說,葉無咎才發現自己都不知不覺地跟着沈望舒竄到了江邊來。沅水亦是荊楚境內一條重要的水流,只是并不如湘水波濤洶湧,葉無咎又是在水上跑慣了的人,都已經沒有在意水聲了。
“到這兒來幹嘛?”幾日前江邊一場惡戰,遠運船行損失慘重,雖然因為并不知道這一夥是什麽人而不曾找上門來,但若是他們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葉無咎可不認為他們能全身而退。
沈望舒也不敢騰挪得太快,說話聲音亦是壓低了幾分,“誰說我要下江了?我只是想去湧波山莊瞧瞧。”
湧……好吧,這家夥莫不是真的活膩味了,孤身一人還敢往賊人的老巢裏闖。“沈兄,既然你來都來了,我也打不過你,當然不能把你給架回去。可是去湧波山莊明明從城裏走更近,你跑這兒來做什麽?”
“我看過小二幫着弄來的沅陵輿圖,發現湧波山莊是臨江的。”沈望舒忽然壓低身子,伏在一處屋脊之後,看着渡口停靠着的幾艘船只,船上有幾名身着遠運船行服飾的船工正打着燈籠在左右巡視,倒是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只是我看這薛無涯啊,做的都是水上的生意,這一路過去,未免還有些意料之外的發現呢。”
葉無咎也跟着伏了下來,聞言不由得撇了撇嘴,“沈兄,容我再提醒你一句,我跟着他們幾位到此,那是為了看看他們到底是不是真心要查案的,至于你,我都沒想明白你為什麽要跟着來。怎麽你查案倒是比他們幾個還要積極呢?”
沈望舒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葉無咎也不是真心要等他一個回答的。之前和沈望舒聊過了,雖然他說話還是半含半露的,但葉無咎明白,沈望舒……不過是擔心蕭煥送命而已。
江湖上都在傳,倚霄少主沈望舒那是被松風劍派的蕭少俠親手誅殺的,看起來雖然傳言多有不實之處,但大差不差的,顯然是有這麽一個過程的。沈望舒居然還能護着蕭煥不讓他有性命之虞,看起來也是真心在喜歡這家夥的。
就是這蕭煥吧,之前對沈望舒言語也不怎麽客氣,見了他肩頭那個胎記之後要好多了,但也總是做些想讓人臭罵一頓的事。難怪沈望舒還總是不信蕭煥是真心在喜歡他的。
“那沈少俠準備在這兒趴多久?”秋夜風涼,葉無咎倒也不是很怕冷,只是沈望舒重傷未愈,經不得風,他怕好好地把人領出來卻送回去一只病貓,蕭煥那是得跟他拼命的。
大約也是因為前兩天才鬧過,遠運船行到底收斂了些,至少今日在船上巡視的船工都是老老實實盡職盡責的,就算是把眼睛盯瞎了也不會看出有什麽不妥,沈望舒索性也就放棄了,叫着葉無咎一道走了。
“江上風大,你真的沒事吧?”葉無咎堅持了一陣,自己都覺得有點受不住江風,不由得開口問了沈望舒一聲,“我聽蘇慕平那家夥說,你好像還挺怕冷的?”
“我?”沈望舒愣了一愣,“我也不算很怕冷吧。年輕的時候……算了,當年的事不提了。身子壞了之後倒也不是很怕冷,只是冷天氣行不暢,格外容易犯病,所以才比較注意。”
葉無咎立刻嗤笑一聲,“你年輕的時候?快別逗我了。沈兄弟今年好像還不到弱冠吧?”
沈望舒輕哼一聲,“年底就是了,我是臘月的生日。說起來,葉兄從前也不曾見過我吧,我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也沒刻意宣揚過這些事,你怎麽還挺清楚的?”
兩人一邊潛行一邊說話,倒也不覺得有多冷了。葉無咎笑道:“這你得去問蘇慕平啊。他在山上是只跟你一個人交好嗎?每次到我這兒來,多半都會說你的事兒,我不想知道也就都知道了啊。”
那可不是,蘇慕平不像他,脾氣溫和,且因為排行靠前,就格外照顧各位師弟們。在明月山莊,除了常沂和他幾個真心實意的擁趸,蘇慕平和誰的關系都還算不錯。
沈望舒有些疑惑,“說我的事?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吧。他只說我的事嗎?”
“那可不?師父今天又給你換了一種藥啊,師父今天又傳你新的劍招啦,師父把他的蘭摧劍傳給你啦……哎喲那一股濃濃的醋味,臭不可聞,他每次一走我都得叫底下人把我的水榭給好生涮洗一遍,免得被他餘下的酸氣給熏死。”葉無咎繪聲繪色地說着。他和蘇慕平相交好些年,學起他說話的時候,神情語調有七八分相似。
這……有點出乎意料了。
沈望舒愣了一愣——蘇慕平醉心醫術研究,武學天賦不佳,也就得過且過了,沈望舒學到什麽新的武學招式,他應當沒什麽感覺才是啊,如何會像葉無咎描述的這般一股子酸氣呢?
好吧,想來是蘇聞的醫術和武學都相當驚人了,蘇慕平又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最孺慕的就是蘇聞,即便自己學不好功夫,但也有些羨慕的吧。
“葉兄是什麽時候認識我二師兄的?”之前認識葉無咎就兵荒馬亂的,但他到底是蘇慕平的好友,且相處下來發現人也不壞,倒是值得一交,沈望舒索性就與他聊些家常。
葉無咎不假思索地道:“大概是四年前的樣子。那家夥押送藥草走水路,本公子正打着兄弟們出來,嘿嘿……出來活動。真是好大幾船的藥草,看起來賣得上價,就想弄到手。當時帶的人不算多,我怕硬上拿不下來,就使了點手段。說起來吧,蘇慕平這家夥是第一個能解了我自制劇|毒的人,我看他還是有些實力,便放他走了,還跟他說找個機會切磋切磋。這人挺老實的,過了幾日還真就來了,這一來二去麽,也就熟了。”
說起自己敗于人手之事,葉無咎一點憤恨與不甘都沒有,反倒笑得挺開心的,顯然是真心與蘇慕平交好,都不去計較。
可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
明月山莊在潇湘地界有點名聲,但在荊楚就已然不夠看了,門下弟子也不算很多,就蘇聞一個人帶着,且弟子的資質參差不齊,有常沂這樣什麽都學不來的廢物,也有容致這樣醫武俱佳的才俊。但不管怎麽說,明月山莊小門小戶的,平素出診的機會也少,所需的藥材就更少了,一向蘇慕平出去采買的時候都最多兩船,葉無咎說他帶着好大幾船……四年前,連他都沒入門,滿打滿算,明月山莊也只有三名弟子。
“葉兄,那天二師兄是……”
“哎,你看你看,終于到了!”沈望舒正要問什麽的時候,葉無咎卻忽然戳了他一下,不無興奮,然後才反應過來沈望舒也是有話要和他講的,有些遲鈍地問:“你剛剛說什麽?”
沈望舒擡頭一看,之間前頭江岸邊的山上,果然聳立着一片十分宏偉的建築群,幾幢小樓拱衛着中間一棟高樓,山壁上還借着地勢修了好些連綿成片的封閉長廊,氣派的大門上挂着一塊巨匾,借着月色也能看清匾上的幾個金粉大字——
湧波山莊!
于是沈望舒當即神色一凜,低聲道:“就是這兒了。葉兄,千萬當心!”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今天……遇到了小車禍,真的不能留個言安慰一下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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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