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章十一·河山

沈望舒此時并不想與薛無涯打照面,畢竟這人是認識他的,萬一一個激動之下喝破了他的身份,只怕在場的人多半都會調轉劍鋒來對着他了。

他倒不是怕死,畢竟曾經從山崖上縱身而下的時候,也就那麽回事。但他不想死得這麽憋屈。

當年正道圍剿倚霄宮,他雖然震驚,卻也知道終會有那麽一日,即便在他手上,叛臣的血比正道中人還多,但做下了就是做下了,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可即便蕭煥是他引到倚霄宮的,可也是沈千峰自己點了頭才收留進去的。他們九嶷宮的舊怨,更是與他一點幹系也無,他就是個光鮮的殺手,連自己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憑什麽要殉了這莫名其妙的仇怨?

只是到底都被發現了,沈望舒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雖然是魔教少主,鬼鬼祟祟的事也做得不少,但那都是從前了,過去已死,現在他只想活得堂堂正正的。

果然,薛無涯看到沈望舒的時候,不比見到蕭煥的時候好多少,那洶湧而瘋狂的恨意,幾乎将一張本就堪稱醜陋的臉撕裂。

但目光落到葉無咎身上的時候,他又驚愕了,最終只愣愣地問道:“是你?”

看,他果然認得,更是知道湘君舊事的。

秋暝與阮清也不是等閑之輩,趁此時薛無涯心神劇震,便抓緊了這個機會,兩人同時躍起,使出一模一樣的劍招,分從左右向着薛無涯刺了過去。

“主人,接兵刃!”羿先生終于把護衛全都調來了,還帶了薛無涯因婚禮而暫時離身的兵器,揚手一抛,一雙分水峨嵋刺便穩穩地落在了薛無涯的掌中。

經這一聲呵斥,薛無涯回過神來,雙臂一揮,竟是無視兩柄急速壓下的長劍,用不盈一尺的峨眉刺架住劍鋒,手腕翻轉,使得劍身偏移,讓兩柄長劍徑直向對方主人撞了過去。

幸而是同門的師兄妹,秋暝與阮清應當從小就經常在一處練劍,對彼此的身份招式很熟悉,見對方的劍鋒襲來,也不慌不忙,只是兩柄寶劍的劍尖在空中一撞,然後兩人借勢推開,淩空一個潇灑的翻轉,足尖往身旁的一根柱子上狠狠一踏,又是一劍刺出。

“你們……來做什麽?”薛無涯狠狠盯着兩人。

蕭煥都覺出有不對了,臉色陡然一沉。

看來小舒所言不錯,薛無涯是認得他們的,且是因為舊怨才認得他們的,剛剛又聽聞了《九歌》,又見他認出了葉無咎……只怕這人是九嶷宮的舊人。

卻是哪一個呢?

方才只顧着打鬥,蕭煥都沒認真觀察這個喜堂,因為沒這個必要,這麽荒唐的婚禮,喜堂能有什麽好看的。可忽然這麽瞥了一眼,蕭煥卻被那六個靈位給吓到了。

先主東皇太一沈冀之神位

兄雲中君沈千流之神位

兄湘君巫洪濤之神位

嫂湘夫人喬氏之神位

弟大司命沈千峰之神位

愛妻……

“你也配看!”那邊薛無涯大約是真的很挂心這六個牌位,連蕭煥多朝那邊看了一眼都立時發現了,竟是一副睚眦俱裂的神情,連兩名高手同時圍攻自己都已經顧不上了,兇狠地撲了過來,一把将擺着靈位的桌子給掀翻在地。

漫說是蕭煥,沈望舒也吓了一跳——他雖沒看清這上面寫的是什麽,可能在成親的時候拿出來供奉的,又結合自己方才的猜測,都該是自己很敬重的人,他竟然就這麽一把掀翻在地上?

這寫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竟能讓他不惜大不敬也不能讓蕭煥看見?

只是薛無涯原本是被秋暝與阮清纏得無法走脫的,如今不惜背後中了一劍也要撲過來,瞬間就落到了那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新婦身邊,吓得謝璧背脊冒汗,大喊一聲“快退”。

薛無涯也不傻,知道這群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湧波山莊就是為了把這幾個女人救出去,自然是傷了自己也不敢傷了她們,瞬間就覺得壓力驟減,于是擡手朝理他最近的那一個抓了過去。

好在先前謝璧出聲的時候大家就覺得不對了,韓青溪和柳寒煙都立時補了過來,聯手接了薛無涯一招。

“不行,她們不能留在這兒,需得趕緊帶出去。”柳寒煙當機立斷,“所有人都撤,把她們保護好。楚蘭藉到了沒有?你們去找她接應!”

“師姐!”綠蘿坊的女弟子都叫了一聲,顯然不同意她只身留下來涉險。

柳寒煙卻是有些不耐煩了,又與謝璧共同抵擋了一招,氣息都亂了,咬着銀牙,“若你們誰認為自己功夫比我好,那就留下。不然快滾,別留下來添亂!”

秋暝與阮清也追了上來,兩柄長劍再次纏上薛無涯。阮清見那些綠蘿弟子還有猶豫,立刻呵斥道:“還在啰嗦什麽?眼下局勢太亂,不是人越多就越好的,你們先走,若是有誰傷着了,我們也不好和柳掌門交代的。”

到底是長輩,阮清的話比柳寒煙管用,綠蘿女弟子不好再猶豫,連忙将那十個新婦簇擁在中間,自己則結成劍陣,催促道:“各位姑娘,快把蓋頭掀了,跟着我們走吧,莫要害怕。”

秋暝一劍把正要追上去的薛無涯逼了回去,忙裏偷閑,“無瑕,還有韓姑娘、蕭少俠、岳少俠、葉公子……你們也護着幾位姑娘走,湧波山莊人多勢衆,多幾個人也安全些。”

沈望舒倒是巴不得趕緊走,畢竟他留在這兒,萬一薛無涯一個激動叫破他身份,那便是吃不了兜着走了。秋暝一人便能和薛無涯戰作平手,現在多了個阮清,肯定是無礙的。

只是謝璧又不知道哪根筋擰巴了,說什麽也不願意走,因為不能讓師父犯險。而蕭煥一直在想靈位之事,還想趁機再把那幾個翻倒在地的靈位撿起來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自然也不願走。

謝璧倒還好說,對于他這種喜歡以身犯險的蠢家夥沈望舒都不愛搭理,要是嫌自己命長那就盡管作去。

但蕭煥又不一樣。

且不說自己那該死的斬不斷的情愫,便是為了自己如今這殘損的身子,也不該讓蕭煥這麽輕易地喪于他人之手。自己不願報仇那是他沈望舒自己的事,但蕭煥這一條命,還輪不到旁人來做主。

“你杵着做什麽?難道覺得自己比秋居士阮居士更能耐?”沈望舒又騰挪到蕭煥身邊,躲過他一記未曾看清敵我的玉簫橫掃,反手牽住半幅雪白的衣袖,将人往自己身邊一拉。

蕭煥連忙把簫管夾在指尖一旋,止住去勢,然後急道:“你快走啊,傷勢未愈,你不可留下來硬拼。”

說得好像你自己沒傷似的。沈望舒抑制住翻白眼的沖動,問道:“你還想做什麽?”

“看看地上的靈位,我想知道他是……九神中的哪一個。”蕭煥見秋暝與阮清又聯手将薛無涯制住,便幹脆利落地一個鹞子翻身,摸到了靈位散落的地方,擡手就要撿起一個來看。

嗖——

一道寒芒破空而來,蕭煥連忙縮手,而後,一柄小巧的分水峨嵋刺便被重重地擲入地磚之中,沒柄而入。若是蕭煥反應慢了半分,現在被釘透在地上的,也就是他的手掌了。

“你不配碰!”薛無涯雙目赤紅,表情猙獰兇狠,仿佛披了畫皮的野獸,只待蕭煥做了什麽不合他心意的事,便會立刻毫不猶豫地撕去人皮,露出鋒利獠牙,将他生吞活剝了去。

就算秋暝和阮清一點線索都沒有,可薛無涯的行止太過反常,他們也不至于全無猜測。于是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身形一錯,雙雙站定,劍尖指地,卻擺好了起手式,“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要擄掠人口劫掠船只?”

薛無涯并沒有答話的意思,而是怒喝一聲:“馮羿!”

正在竭力阻攔綠蘿弟子與松風弟子救人的那位羿先生立刻跳出戰圈,恭敬地道:“主人請吩咐。”

“你放的信號呢?”薛無涯有些煩躁。

馮羿更加小心了,“剛剛發現有人來鬧便放出去了,只是……一直未曾有過回應。”

薛無涯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沒有回應?沒有回應是什麽意思?”

馮羿沒有回答,但沈望舒大概猜出來了,他應當是見着自己不敵,便想召喚自己那個神秘的同伴來幫忙。可是那位同伴,如今卻想袖手旁觀了。

如此淡漠,似乎與九嶷宮舊人之間的那種手足之情大相徑庭,大約那人……并不是?可若不是九嶷宮之人,還有誰會同時開罪過岳正亭與沈千峰呢?

蕭煥一聽薛無涯開口喊馮羿,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有了個想法。

馮羿,諧音馮夷,而在上古神話傳說中,河神便以此為名。

這麽一想,忽然一切都有了根據。

方才江上吹的那一曲,隐隐想起了幾句詞——與女游兮九河,沖風起兮水揚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骖螭……

兵器是分水峨嵋刺,說明此人其實非常擅長水戰。不過九神之中也能找出好幾個,比如湘君、湘夫人、河伯,包括沈望舒這個大司命的“兒子”也擅于此道,不能排除其他人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此人一年一娶婦,不早不晚,恰在秋收之後……

于是蕭煥試探性地叫了一聲:“河伯?”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萌,明天我就要出去休假惹,不帶電腦,存稿已就位,會按時發送的。評論看不見,會以後統一回(走個流程……假裝自己有評論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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