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章十一·河山

“怎麽,薛先生辯無可辯,就要直接動手了麽?”阮清被秋暝拉開,還不曾站定,質問的話便一句接一句地出了口,連珠利箭一般,“那在下是不是就可以理解為,此間站着的十位姑娘,沒有一個是資源與薛先生成親的?”

羿先生還想轉圜,“阮居士……”

薛無涯卻已經不想辯駁了,惡狠狠地道:“是又如何?你們翠湖了不起麽?竟然管到沅陵來了。”

“若薛先生覺得翠湖居管不了沅陵之事,那我們綠蘿坊呢?”一聲嬌斥從後方傳來,緊接着,便有幾個窈窕的女子施展輕功,從後院踏瓦而來,一齊落在廳中,為首的正是那位衆人都得敬上幾分的柳師姐。她微微揚起尖尖的下巴,神色有些倨傲,“綠蘿坊駐守岳陽,荊楚之人遇事多半會上報綠蘿坊,薛先生以為綠蘿坊管不管得着?”

薛無涯斜着眼打量了她一遭,面上露出見到美貌少女時那種邪氣的笑,“這位小娘子是什麽人?”

柳師姐被他盯得非常不悅,惱怒道:“綠蘿坊琴堂大弟子柳寒煙!”

綠蘿坊雖然是一派,底下卻分了六堂,分別是琴、棋、書、畫、詩、茶,也不像其他門派一樣,這六堂分別由六個長老主持就罷了,這六堂是分了先後次序的,琴堂為首,茶堂居末,柳寒煙在門中的地位可以說是相當高了。

但那薛無涯卻不知是不清楚綠蘿坊的規矩還是并不放在眼裏,大笑一聲,“原來只是個普通弟子,本座還以為是誰呢。那你這位小娘子說話,還不如翠湖的兩位管用。”

“這算是在挑撥離間吧?”葉無咎不太喜歡他們這些名門正派,躲在屋頂看熱鬧倒是津津有味。

柳寒煙氣得一張俏臉緋紅,卻還猶自鎮定,“對付區區一個湧波山莊,派琴堂弟子來,都算是瞧得起你!薛無涯,你盡管在此話說八道,但沅陵走失人口的名單,我們已經握在手上了,這堂上十人,你敢不敢一一讓我們驗明身份?”

“驗啊,你們随便驗。”薛無涯倒是有恃無恐,“驗出來之後呢?帶走?”

他這仿佛問了一句廢話,等一個個驗明正身之後,自然是要好生送還家裏的。只是他這樣的語氣和态度,卻讓沈望舒感到有些不安。都不問此行一共來了多少人,便如此篤定帶不走,難道這湧波山莊之中還隐藏着什麽了不得的戰力麽?

蕭煥等四人也從後院一路行來,落在院中,“薛先生未免對湧波山莊的戰力有些太過自信了吧?咱們這麽多人潛在後院這麽久,竟然沒有一個護衛報與您知道麽?那您是不是也太過自信了些?”

“蕭、秋、山!”都沒有自報家門,薛無涯便将他給認出來了,姨夫咬牙切齒的模樣,全然沒了之前的嚣張與狂傲,雙眼漲紅,殺氣騰騰地撲了上去,又惡狠狠地劈出一掌,還不忘向羿先生吩咐,“叫人來!無論如何,今天也不能讓蕭秋山走脫!”

饒是之前就想過這薛無涯是不是與他有什麽深仇大恨,但蕭煥也沒想到他能一見面就下這麽重的手,連忙帶着身邊幾人仰身後撤,卻也被薛無涯一掌劈中束發的冠子。那冠子好歹也是一枚玉飾,不至于太過脆弱,卻被這一掌一下子給劈得四分五裂,那一頭墨緞一樣的黑發失了束縛,一下子飛散開去。

“喲,出手夠狠的。”葉無咎看得興致勃勃,“沈兄,不救他了?”

沈望舒立刻瞪了他一眼,怒道:“他用得着我去救?”

蕭煥需不需要沈望舒去救倒是說不好,但作為正道武林數得上的青年才俊,蕭煥一般也真的用不着誰去救。

即便溯光沒在手上,他還有一柄玉簫,除了無鋒無刃,倒真能讓蕭煥當劍來使。真氣關注其上,回手一劃,與薛無涯的掌風相擊,各自退開幾步,同時一腳在地上踩出個淺淺的痕跡來。

葉無咎也是見識過蕭煥的功夫的,但之前薛無涯動手的時候并不在場,難免就被驚到,“這薛無涯好厲害啊!難怪你那天傷成這樣。你們兩個加上一個謝璧都鬥不過他?”

“不是,那天蕭煥……先就傷着了。”沈望舒不好意思說蕭煥是因為護着他才傷着了,“但薛無涯也确實不容小觑。若是真的打起來,應該能和你岳父戰個平手?”

“你沒逗我?”葉無咎驚呆了。巫洪濤可是難得一見的好手,至少葉無咎從前就沒見過能與他一較高下的,後來出現個蘇聞也就罷了,現在随随便便冒出個薛無涯也這麽厲害了嗎?

底下還有秋暝在,阮清也是長輩,面對勁敵,當然不會讓小輩首當其沖,哪怕不是自己門中的人。

秋暝其實也沒有特別喜歡說話,而阮清要比他強勢些,二人把劍在手,身法一致地沖上去攔薛無涯,阮清還不忘吩咐:“無瑕,你趕緊帶着阿茶走!諸位綠蘿的姑娘,能救人便救,若是不能,先保護好自己要緊!”

“師叔放心!”其實謝璧都不需要她叮囑,薛無涯一動,他跟着蕭煥後撤之時就是觑準方向的,直奔丁雪茶身邊去了,順道還把旁邊站的一個姑娘給護住了,然後低聲問:“師妹你沒事吧?佩劍在哪兒?”

丁雪茶站在謝璧身後,總算覺得安心些了,帶着幾分驚魂未定,努了努嘴,委委屈屈地道:“謝師兄,他們給我下了軟筋散,佩劍也被收了,沒辦法幫你啦!”

謝璧舒了口氣,“那就好,你沒事就好,對敵這樣的事情,都該是師兄來做的,你只管照顧好……那把這些姑娘都聚在一起,別讓她們傷着了好不好?”

“嗯,師兄放心!”丁雪茶很快展顏一笑,伸手去牽邊上幾個似乎是吓傻了的蓋頭都沒揭就站在原地不動的新娘,小聲地道:“大家都快過來,師兄會保護我們的。”

到底是湧波山莊,薛無涯自己的地方,婚禮發生變故都這麽久了,底下人也總該反應過來了,再得了羿先生的召喚,紛紛聚攏了來,一見堂前還站着佩劍的武林中人,便不由分說地圍了上去。

這邊秋暝和阮清拖住了薛無涯,其餘小字輩的弟子也就得了空,紛紛圍攏在十個新娘邊上,不讓湧波山莊的護衛靠近。

“沈兄弟是真不準備幫忙啊?”葉無咎有點納悶了。雖然現在蕭煥沒有遇險,可他大老遠地跟着蕭煥來這兒也就已經純屬多管閑事了,更不差現在這一樁。想了想,他只能問道:“你的傷還好吧?”

“傷無大礙。”沈望舒慢慢皺起眉頭,“底下亂作一團,我就是跳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大用,或許還能想想事情。葉兄,巫寨主從前有沒有和你說過九嶷宮的事。”

沒頭沒腦的,葉無咎愣了一愣,“這個當然沒有,我那天和你們一樣,也是第一次知道。怎麽了?”

沈望舒似有些猶豫,不過葉無咎的身份總比正道的弟子要強些,他也就低聲道:“剛剛在江邊,蕭煥說那個羿先生吹的曲子,是《九歌》中的一章。”

“對啊我知道啊。”葉無咎也順着他的話想了想,“畢竟荊楚之地,有人會吹楚辭也不見得是什麽稀奇事吧?”

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學無術,沒想到葉無咎比他還要嚴重,沈望舒無奈地道:“葉兄,你知道《九歌》是哪幾篇嗎?”

這位不學無術的“五毒公子”果然搖頭如撥浪鼓一般。

“《九歌》一共有十一篇,除了《國殇》《禮魂》,剩下的都是以神明為題的,分別是《東皇太一》《雲中君》《湘君》《湘夫人》……”

葉無咎只是不熟悉詩文,又不是傻,聽他這麽一說,也明白過來,不由得瞪大了雙眼,“你是說……他是九嶷宮的人?不能吧。”

對啊,應該是不能。畢竟那只是個傳說中的門派,沈望舒自己都沒親見過,忽然有一日,鑽出兩個人自稱是九嶷宮的舊人,連你那已經死去的養父也是,沈望舒還是不能置信的。

可若薛無涯真是九嶷宮的人,那就一下子能說得明白了。

薛無涯和那個神秘的黑衣人都想殺他和蕭煥,為了二十多年前的舊怨。他們二人身邊能扯在一起的舊人,無非就是沈千峰和岳正亭。先前沈望舒還不明白為什麽要刺激岳正亭會拿蕭煥開刀,可再加上九嶷宮這一條,線索忽然就明晰了。

岳正亭帶人闖入九嶷宮,他該死;沈千峰招惹了岳正亭,他可恨。可不管怎麽說,沈千峰曾經也是九嶷宮中的一員,是袍澤兄弟,他也不是有意要出賣自己的父親與同門,但他最後卻折在了蕭煥手裏,也算是不共戴天的血仇了。

“可是……九嶷宮的人不是都死完了嗎?”葉無咎仍然不能相信這個過于大膽的猜測。

沈望舒乜他一眼,“誰說死完了,你想想我……師父,還有倚霄宮主沈千峰,不都還活得好好的麽?巫寨主說的是,東皇太一戰死,湘夫人難産而死,雲中君以身殉教,剩下的都是帶着信徒四處避難去了,誰說一定就是已經死了?”

葉無咎覺得有道理,忽然又想起了桌上的幾個牌位:“不對啊,九人去其三,為什麽桌上還擺着六塊牌位?難不成他還真的把自己的高堂什麽的一起加上去了?”

“別的不敢說,但其中有一塊肯定是沈千峰的。”沈望舒揚了揚下巴,“他之前要殺我殺蕭秋山,都是奔着舊怨去的,我想來想去也只能和沈千峰有關,畢竟當年他也夠高調,創了一座令人聞風喪膽的倚霄宮都不曾改變名姓,後來身死也是盡人皆知的事。”

只是還有兩人,會是誰呢?

按照巫洪濤的說法,自從大家分散逃逸,彼此之間便斷了聯系,甚至他和少司命陸靈樞比鄰而居這麽久、女婿與人家的徒兒成了好友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那這些舊人們應當連湘夫人的離世也不知道才是,為何又會多立這麽幾個牌位?

還有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會不會也是當年九嶷宮的人?

“對面梁上的兩個,還準備趴到什麽時候?”薛無涯端的是兇悍,以一敵二還有餘隙罵人,“來都來了,何不現身一見?當縮頭烏龜很有意思是嗎?”

哎呀,一定是方才讨論得太過忘情,便一下子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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