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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腳步聲還沒落定,皇甫濯趁其不備抽出盾牌擲向身後。只聽“哎喲”一聲尖細哀嚎傳來,在幽靜的街頭聽來十分突兀。在對方還沒爬起身時,皇甫濯的長刀已穩穩地架在了那人脖頸上。皇甫濯伸手扯下了對方遮面黑巾,刀刃稍向外,借着頭頂一泓月光照清楚了這人面容。此人面容白皙,聲音尖細,渾身透出一股陰鸷之感。皇甫濯眉梢微蹙,心道自己抵達東都這些日子并未與這些閹人有過接觸,這人難不成是李輔國派來的?

“皇甫将軍饒命啊,是李司馬讓小人來尋将軍,說是有要事相商。”那小太監被皇甫濯吓得魂不守舍,未等皇甫濯開口詢問,一股腦地全都交代了。

皇甫濯眉頭擰得更深,小太監口中的李司馬即使剛被封為元帥府行軍司馬的李輔國,此時李輔國已握兵權,在朝野中權勢熏天。早前李倓與李泌定謀要讓他和南亦遠助成王李俶成為儲君,無非就是擔心李輔國與張皇後橫插一腳。皇甫濯才離開李泌宅邸不到一個時辰,李輔國就派人跟了上來,皇甫濯隐隐覺得此事并不簡單,心中謎團如雪球般越滾越大,若他不去見李輔國,只怕心中這謎團是怎麽也解不開的了。

“李司馬在何處?”皇甫濯收起盾刀,厲聲問道。

小太監也是個機靈的人兒,見皇甫濯收起兵刃,忙抹幹眼淚,向南市那方指了指:“李司馬正在鳳麒樓等您。”

皇甫濯冷笑,這李輔國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朝廷宵禁,日落之時不可有人在街道上游蕩,就算是皇孫貴胄,若無特赦令牌,一樣會被巡城衛給捉了去,要麽送入京兆尹府,要麽入大理寺。現在已是入夜,李輔國竟還能在洛陽第一大酒樓設宴,李輔國是當真不把大唐律令放在眼裏了。

皇甫濯命小太監站起身來,讓小太監在前面領路,他慢悠悠地跟在小太監身後,不急不忙地往鳳麒樓走。太着急,就會顯得自己怕李輔國,慢一些,皇甫濯還能琢磨一會該怎樣應付對方。

南亦遠在東都洛陽的宅邸是李泌一手操辦的。長歌門人偏居千島湖一隅,素來喜靜,李泌給南亦遠尋的這處宅邸離南市有些距離,一條小巷自離南市不遠的嘉善坊盡頭延伸而出,蜿蜒至南亦遠的宅邸前。洛水自屋門旁繞過,這座宅邸之前的主人特意引了洛水進院,在不大的院落裏挖了一方水塘,兩旁栽植了幾株柳樹,閑來無事時,南亦遠會在柳樹下置一張幾,再擺上一壺茶水自斟自飲。此時,南亦遠早沒了喝茶的興致,但見一盞燈籠懸在柳樹下,一個身着青衫高眉深目的童子坐在幾前,一手撐在下巴上打着盹,一手持蒲扇,不忘扇一扇小爐上溫着的茶水。

南亦遠放輕腳步走近童子面前,悄悄地拿走童子手中的蒲扇,可他剛從童子手中抽走蒲扇,那童子旋即醒了過來。

“先生您可回來了!”童子睡眼惺忪,咧嘴對南亦遠笑了起來。

南亦遠見童子困頓模樣,心中不忍:“不是讓你早些睡下嗎,為何還要等我?”

童子赧然地撓了撓頭,過了一會兒道:“先生都出去一整日了,我擔心先生,睡不着。”童子想起茶水還溫着,忙替南亦遠倒了杯茶水,恭敬地遞到南亦遠面前,“先生在外一整日定沒喝到好的茶水,先喝口茶潤潤吧。”

南亦遠笑了起來,用蒲扇輕輕地敲了下童子的腦袋:“人小鬼大,誰說我今日出去沒品到好茶水了?”

童子一驚,知曉自己說錯了話:“朔漠說錯話了,請先生責罰。”說着,朔漠就要屈膝下跪,南亦遠忙提住他的胳膊,沒讓朔漠跪下。

“話是說錯了,但在我面前你不用跪。”南亦遠接過朔漠遞來的茶水,抿了一口,茶已過過水去了澀味,這一澆茶水入口甘潤,是一杯上好的茶。朔漠入他門下半年有餘,武學與文墨學得勉勉強強,倒是于茶道上頗有心得,南亦遠喝下朔漠這一杯茶心情倒好了不少。此時已是入夜,南亦遠本該休息,但因心裏有事無法入眠,索性坐在樹下,自斟自飲起來。朔漠本要陪着,南亦遠見他睡意朦胧,便讓他先去睡了。

朔漠拱手做禮,随後退下。南亦遠捧起茶杯,看着朔漠小小的身影,嘴邊浮起一抹淺淡的苦笑來。朔漠今年九歲,大半年前在洛陽城郊的一處山坳裏,南亦遠發現了朔漠。彼時穿着狼牙軍服的朔漠已奄奄一息,但他手裏仍緊緊握着一柄長刀死都不肯松開,南亦遠見朔漠還有氣,原是想殺了他,可朔漠終究還是個孩童,南亦遠不忍,幾番掙紮後将朔漠帶了回來,悉心治療了一月有餘才徹底治好朔漠。南亦遠問朔漠是何處人,家裏可還有什麽人,朔漠只搖頭不答,南亦遠索性便不再問了,誰知朔漠突然跪在他面前,仰起頭倔強地看着南亦遠,求南亦遠收留他,并給他重新取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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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記憶未失,你也非是唐人,更何況你手中不知有無沾染鮮血,我不便帶你,更不會給你重新取名,你若要新生,不如去白馬寺剃度出家罷了!”南亦遠拂袖,背對着朔漠說出這些氣話來。如若他面對朔漠,這些話他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朔漠卻連連搖頭,跪在門外三日三夜,那幾日洛陽城落了場大雪,朔漠衣衫單薄,又大病初愈,跪在雪中凍得手腳皮膚皲裂,守門的老媽子實在看不下去,勸南亦遠将朔漠接回來。

南亦遠那日站在雪中,一身青衫白衣,人冷冷清清的,他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雪地裏快昏迷的孩子,在孩子快要倒下時,伸手扶住了對方。

“朔雪連大漠,何日好還鄉……以後你就叫朔漠吧。”南亦遠眼裏沒什麽光彩,收留一個狼牙兵是觸犯唐律的,可是朔漠還小,若悉心教導,日後定會走上正道。

半年前的往事浮上心頭,南亦遠臉上露出寡淡的笑來,皇甫濯與他分開的時候也是朔漠這麽大,當朔漠正式拜入他門下之時,他看着跪在面前的朔漠,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皇甫濯坐在他書桌旁,仰頭對着他笑。

然而,再見到皇甫濯後,南亦遠無法将皇甫濯與朔漠重疊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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