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朔漠蹲在幾邊,小心地看着火候,茶已入水小一會兒,淡淡的香味溢出,朔漠扇了幾下蒲扇增大火力,稍傾,茶香越來越濃,朔漠拿起火鉗又取出了幾塊炭火。老婦人将洗好的茶杯擱在幾上的木制茶盤裏,又放上了一疊剛蒸好的桂花糕。
“一會有客來嗎?”朔漠指着兩個空茶杯,疑惑地問老婦人。
老婦人點頭應道:“那位将軍應該還會回來吧。”
朔漠握緊了手中的蒲扇,悶悶地說道:“是先生與你說的,還是你猜的?”
老婦人笑了笑,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走過朔漠身邊,而後似是想起了什麽事來,她轉身瞧了一眼看着火候的孩子。孩子比剛來這裏時長了些個兒,身子骨也壯實了一些,胡人比中原人要長得快些,再過些日子,朔漠就快到南亦遠的肩頭了。老婦人眼神中帶着一抹擔憂,她是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他的身體裏留着胡人的血,老婦人擔心有一日朔漠會對南亦遠舉起刀來。
“還有什麽事嗎?”似乎感覺到背後又一雙眼睛盯着自己,朔漠轉過頭問老婦人。
猝不及防地與朔漠目光相對,老婦人打了一個激靈,她慌忙避開了朔漠的目光,轉過身搖了搖頭:“無事,你……看着些糕點,莫讓鳥兒啄了去。”說罷,老婦人匆匆離去。
朔漠嘴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線,他看得出來老婦人懼怕自己,也防備着自己,但只要南亦遠不輕視他,其他人便與他無關。
“這院子裏怎會有鳥兒敢來。”朔漠繼續盯着爐火,冰冷的笑意自嘴角邊蔓延。
茶剛開,屋主人就回來了。
朔漠聽出了南亦遠的腳步聲,嘴角剛要揚起,又聽見一陣穩健的腳步聲傳來,笑容瞬間從臉上消失。朔漠放下蒲扇,轉過身來,向南亦遠恭敬地行禮作揖:“先生。”他當做沒看見與南亦遠一同前來的皇甫濯,又轉過身繼續照顧茶水。
“這孩子的脾氣與你一樣,目中無人。”皇甫濯笑了起來,與站在身邊的人說道。
南亦遠剜了一眼站在身邊笑得沒心沒肺的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皇甫濯的腰。皇甫濯吃痛,“哎喲”一聲,捂着腰臉都扭在了一塊。
“我還睚眦必報。”南亦遠丢下皇甫濯,徑直走向幾前,盤腿坐下。幾上沏了兩杯茶,南亦遠将一杯茶推向朔漠,捧起另一杯一飲而盡。等皇甫濯來到幾邊,一杯茶也不剩了。
皇甫濯倒是沒當自己是客,搶過朔漠手中的茶壺,一手端起南亦遠喝過的茶杯,斟了一杯茶,一口喝下。南亦遠擰起眉頭,皇甫濯明知他有潔癖,還要搶了他的杯子來用,不也是睚眦必報?
“我去給先生再拿個杯子來。”朔漠瞧見南亦遠神色,站起身來要去給南亦遠取茶杯,然而還沒等他轉身,一股力道就攀住了他的衣袖,朔漠掙紮幾下,無法掙脫對方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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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給你家先生準備細軟,還有他今早換下的衣衫也一并取來。”皇甫濯又給茶杯裏斟滿了茶,然後遞到南亦遠面前,咧嘴笑了笑,一邊對朔漠說。
朔漠愣住,他側頭看着皇甫濯,心道難不成南亦遠要離開東都?
皇甫濯見朔漠不解地瞪着自己,他松開手道:“我倒是忘了,你家先生還未與你說。”皇甫濯曲起一條腿,手搭在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今晚你和楚姨都跟我回去,在我宅邸住一陣,等你們先生回來了,我再把你們送回。”
“先生,您要離開嗎?”朔漠心頭一緊,他就南亦遠一個親人,生怕被丢下。而且……朔漠忌憚皇甫濯,若與皇甫濯住在一個屋檐下,只怕他時刻都要提心吊膽。
南亦遠本是不願将朔漠丢給皇甫濯照顧,皇甫濯似乎對朔漠存了一份戒心,他又主動提出要照料朔漠,南亦遠不得不認為皇甫濯“居心不良”。不過,他自小與皇甫濯相識,皇甫濯的為人如何他清楚得很,皇甫濯應不會對朔漠如何。将朔漠交給皇甫濯照料,也省得南亦遠不放心。
“最多半個月便回來,有皇甫将軍照顧你,我也放心些。”南亦遠手指摩挲着茶杯,終究還是喝下了皇甫濯用過的茶杯裝的茶水。
朔漠知曉南亦遠已經做下了決定,既然南亦遠相信皇甫濯,他也不會教南亦遠為難。朔漠對着皇甫濯随意地拱了下手,鑽進後院去了。
南亦遠擱下茶杯,瞥了一眼皇甫濯:“你是怎麽打算的?”
“你說誰?”皇甫濯明知故問。
“朔漠,”南亦遠拿了一塊桂花糕遞給皇甫濯,他早已看出皇甫濯對朔漠有所防備,皇甫濯對朔漠的防備并非因為朔漠曾是狼牙軍,但南亦遠也看不懂皇甫濯在防備朔漠何事,“你對他有戒心。”
“哈……”皇甫濯沒有去接南亦遠遞來的糕點,他忽然拊掌笑了起來,“你當真沒看出來?”
南亦遠斂眉,又搖了搖頭,他不知皇甫濯在打什麽主意。
“罷了罷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我與一個孩子計較也是無趣。”皇甫濯像是忽然想通了一般,自嘲地搖了搖頭。
南亦遠被皇甫濯這一番動作弄得一頭霧水,皇甫濯既知朔漠是個孩子,還有何事可再計較?
“不過,孩子終究是會長大的。”皇甫濯又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
南亦遠若不是在乎楚姨辛苦做的桂花糕,早将一疊桂花糕全掀到皇甫濯臉上,擋住這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一駕車辇停在屋外,南亦遠與朔漠和楚姨交代妥當,沒和皇甫濯打聲招呼就跳上了車辇。車中早已坐了一個手持拂塵的男人,南亦遠向李泌行了個禮,而後坐進了車廂。
馬車沿定鼎門大街一路向南,在夕陽餘晖将要落盡之時,駛出了洛陽城,趁着夜色往南邊而去。
與此同時,朔漠正不情不願地跟在皇甫濯身後,向着定鼎門大街南邊的蒼雲軍統帥府邸走去。
夜晚的洛陽城內只餘朔方軍與回纥兵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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