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東都一路往南,行了約莫半個月,周遭景色變了又變,唯一未變的是滿目的荒涼與瘡痍。縱然現在是草長莺飛的春天,在屍骨掩蓋下,見不到一丁點生機盎然的景色。越往南,流民百姓越多,南亦遠挑起車簾,望着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流民,心中不忍,摸出腰間的錢袋,就要下車給難民們送些銀錢。
李泌連忙攔下了南亦遠,提醒道:“南先生莫要多管閑事。”
南亦遠怒視李泌,他知這場戰禍并非李泌造成,但見李泌在東都時算計與籌謀,南亦遠氣不打一處來。如今百姓無辜蒙難,李泌與李倓還在算計着天下江山該由誰來做主,所謂的平息叛亂不過是他們助成王登基的一個借口與憑依罷了,天下百姓在他們眼中只是随意操控的棋子。李泌與李倓,還有李輔國和張皇後,這些人哪一個是真正為黎民蒼生考慮過一二的?如今李泌還要阻攔他去救濟災民,南亦遠怒火中燒,推開李泌跳下車。
李泌揉着被南亦遠拍開的手腕,連連搖頭嘆氣:“南亦遠啊,這下看你該如何脫身。”
南亦遠将一錠銀錢放在了一個年幼孩子的手中,孩子從未見過銀錢,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母親則愕然地張大了嘴,忽然淚流滿面地跪在了南亦遠面前連連磕頭,稱南亦遠是活菩薩。南亦遠忙扶起了婦人,他心中難受,一錠銀錢頂多夠這娘兒倆買幾個饅頭糊口,可在這些流民眼中卻是救命的錢。
南亦遠又摸出一錠銀錢,他還未送至另一個孩子手中,立即有流民沖了上來,一把奪下南亦遠手中的銀錢,南亦遠還未有所反應,數十流民将南亦遠包圍住,乞求南亦遠施舍些銀錢給他們。南亦遠哪知會遇見這等事,一邊掏出銀錢,一邊安撫諸人不要哄搶,可流民哪裏肯聽,他們蜂擁而上,搶走南亦遠的錢袋,有些人甚至還将南亦遠蹀躞帶上挂的玉珏也摸走,還有的人已伸手攀上了南亦遠背後負的琴匣。錢財南亦遠并不在乎,但誰也不可動他的琴!以南亦遠的身手,只需使些內力就能輕松将圍聚在身邊的流民轟走,可他顧惜這些食不果腹的哄搶着,只得一手護着琴匣,試圖找到機會從人群中溜出。不論他怎樣逃,流民們始終包圍着南亦遠,一邊乞求南亦遠再施舍些銀錢,一邊伸手去探南亦遠身上的財物。
南亦遠現在十分後悔未聽李泌的話,他青白相間的長衫上留下了大片污跡,束發的頭冠歪斜,整個人顯得狼狽不堪。此時南亦遠不再顧忌流民,他拍開琴匣捧琴勾弦,琴音夾着內勁向四面蕩開,稍稍阻擋住了流民們的步伐,然而這也只能解一時之困。流民們越來越多,琴音之勁隔不開紛湧而至的流民,南亦遠不敢用盡全力抵擋,只消五分內力,這些流民便會傷倒一片,他內心掙紮,已被逼至無計可施。
“這裏還有銀錢,快來這裏取!”就在南亦遠退無可退之時,不知誰一聲高喊,包圍着南亦遠的流民們忽然向另一個方向奔去,只一瞬間南亦遠身邊便無一人。
南亦遠喘了口粗氣,還沒再呼口氣,馬車揚塵而來,李泌在車窗邊對南亦遠說了個“走”字,南亦遠當即跳上馬車,将琴匣丢回車廂內,搶過車夫的馬鞭,狠狠地抽在馬背上。馬吃痛,長嘶一聲,揚起四蹄朝無人的道路飛奔而去。那群流民見馬車離開,紛紛追趕,然而他們哪裏有力氣追得上馬車,沒一會就見馬車消失在視線中。
馬車奔了許久,坐在南亦遠身邊的車夫心疼自己的馬,見馬車後再無流民的身影,車夫連忙勸住南亦遠:“先生回車廂內歇息吧,流民已經不會再追來了。”
南亦遠往後望了幾眼,确定如車夫所說,這才松了一口氣,将馬鞭還給車夫,鑽進了車廂。
李泌眯着眼,手裏捧着琴匣,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狽不堪的人,嘴角浮着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南亦遠瞧見李泌的模樣,沒好氣地從李泌手中拿過琴匣,仔細地打量起來。剛在慌亂中他未注意,琴匣上落了幾道抓痕,南亦遠心中一凝,立即打開琴匣查看裏面的青玉流,好在青玉流制材堅韌,沒有損傷,不然南亦遠定心疼得要命。
“我之前可是與先生說過,莫多管閑事。”李泌眼中露出狐貍般的狡黠目光,揶揄道。
南亦遠冷哼一聲,合起琴匣負在身後,歪在車廂一旁,沒好氣地說道:“這非是閑事,這些流民可是大唐的百姓。”
李泌揣着拂塵點點頭,慵懶地回道:“南先生能救他們一時,可能救他們一世?”見南亦遠要反駁,李泌沒給南亦遠機會,接着道,“朝廷已經在盡力拯救天下蒼生,而能救他們一世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明君登位,若天下之主能夠顧念蒼生,休養生息,重用賢臣,這天下定會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南亦遠不屑翻了個白眼,這些事他豈是不明白?難道為了讓明君登基,連百姓的性命也不顧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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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似乎看出了南亦遠心中所想,他嘆了口氣道:“李泌言盡于此。”而後閉目養神去了。
南亦遠背靠車廂,望着車頂發呆。
皇甫濯遞給朔漠一把懷刀,刀鞘裝飾簡單,沒什麽紋案,倒是刀刃鋒利,月色下泛出冷光,照得人心裏發寒。朔漠一接過這把懷刀就知道是柄好刀,不過皇甫濯送他這把懷刀是要做什麽?
皇甫濯瞥了一眼仰頭望着自己的孩子,燦然笑道:“長歌武學心法并不适合你,而我蒼雲軍的武功更不會教給你,不過你還是得學點武功防身,明日我會給你從朔方軍中請個師父來教你些自衛的武功,這把懷刀你留好,遇見危險會用得上。”皇甫濯彈了下懷刀刀刃,似是警告又似是開玩笑,“你可別拿這把刀來刺我,你不會得逞的。”
朔漠撇嘴,把懷刀收入懷中,他昂頭不懼皇甫濯,倔強地回道:“總有一天我會勝過你!”
皇甫濯抱着膀子,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我等着你,希望到時候南亦遠不會阻止你。”
“你!”朔漠咬牙,看着轉身而去的皇甫濯,用力地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他終有一天要讓南亦遠親眼看着自己勝過皇甫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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