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車廂內的小幾上燃了一根蠟燭,南亦遠借着燭火查看自己的衣衫是否還完好。李泌擱下筷子,見對面人的飯菜沒動一口,李泌揣着拂塵,自顧自地去歇息了。
突然,一聲馬嘶劃破天際,坐在車廂內的兩人一個趔趄,險些撞在了一起。南亦遠眼疾手快,及時接住險些掉地的蠟燭,李泌攥緊拂塵,自出洛陽一直徘徊在心頭的不安終于落了地。
南亦遠将蠟燭重新放回幾上,将袖中一枚不及小指長的竹筒放在了李泌手中:“這是我長歌門用來傳遞信號用的煙花,若我無法顧及你,你瞅準時機逃走,找個安全的地方把這煙花給放了,自會有人來接應你。”李泌是一只老狐貍,在洛陽城裏張皇後沒害死李泌,如今李泌歸于江湖,張皇後想要這只老狐貍的命只怕會更難。所以南亦遠相信,李泌會比他安全。
李泌點了點頭,神色鎮定:“該來的總會來,外面的人就有勞南先生了。”
南亦遠捧起琴匣,頭也不回地挑開車簾跳了下去。李泌掂了掂手裏的煙花,然後将它揣進了袖口,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等一個好時機。
南亦遠屈指勾弦,月光下,琴弦上泛起盈盈綠光,似春水流動,又似幽魂附着。黑衣蒙面的幾人面面相觑,他們并不知道這輛馬車上還多了一人。
“讓你們來的人沒告訴你們這一趟你們是有來無回嗎?”南亦遠嘴邊泛起冷笑,他微微擡起手臂,琴弦繃緊,就要彈出一個音節來。
長歌門乃江湖大派,莫問心法殺人于無形,那些蒙面人也是見過世面之人,見南亦遠一身青白相間衣衫,又以琴為兵,立即認出了南亦遠師出何派。為首的蒙面人不願尋長歌門麻煩,他令其他人先別動手,往南亦遠那方走了一步,這才道:“我等不與先生為難,先生若讓開身,交出李泌,今夜之事自當是沒發生過。”
“你們若是馬上離開,今夜之事我也當是沒發生過。”南亦遠冷冷道,他并不想與對方做無謂的口舌之争。
蒙面人聽出南亦遠不願作罷,眼中厲光一閃,身後數人一同抽出兵刃,将南亦遠圍在中間。月光下,數十把兵器泛着冷光,然而南亦遠只是不屑地揚起嘴角,泠泠琴音乍然響徹天地之間,似将周遭所有聲音聚攏再一起,随之又在中間炸開,氣勁向四周撲面而去。
此起彼伏的金屬斷裂聲傳來,數節斷刃落地,只餘一片錯愕的驚呼聲。
“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們若現在離開,還能保得住性命!”五指壓在流光轉動的琴弦上,南亦遠單手抱琴,睥睨地掃視一圈圍在身邊的蒙面人。剛才那一招他只用了七成功力,算是讓這些人知難而退。南亦遠厭倦殺戮,自己更不願手染鮮血,但這些人若再咄咄相逼,南亦遠便不會退讓!
蒙面人們相互看了一眼,他們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恐懼與退卻,然而,他們若這樣空手而回,結局定是身首異處。一邊是明知的命運,一邊還有放手一搏的機會,蒙面人的首領打定了主意,他一定要取李泌的命!
“上!”一聲令下,圍在南亦遠身邊的蒙面人一齊而動,他們懼怕南亦遠,然而他們更懼怕那個如鬼魅一般存在的高高在上的女人!
車廂外琴音一波接着一波,哀嚎聲此起彼伏,坐在車廂內的人合上雙眼,凝神聽着車廂外的聲響。一共來了八個殺手,南亦遠不到一刻解決了三人,還剩五人茍延殘喘,疲于應戰。李泌神色輕松,他竟還笑了起來,張皇後雖是後宮主位,但能驅使者不過寥寥。與武後相比,張皇後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她既無兵權朝中也無人支持她與興王,除了憑借聖人的恩寵外,張皇後為興王争儲的唯一籌碼就只剩下李輔國了,可李輔國如今也未必與她是同一陣營之人。
李泌挑了拂塵上的絲線撚着,他心裏在盤算還有多久可以離開,第四個殺手已經倒地,還剩負傷的殺手,不出兩刻,南亦遠就能解決這些沒用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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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泌信心鑿鑿之時,車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悶哼聲,這聲音李泌熟悉,李泌倏然斂起笑容,暗道自己算錯了!李泌手探在衣袖中,握緊了剛才南亦遠給他的竹筒,他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一直鎮定自若的老狐貍居然也有慌亂的時候。南亦遠,你是不是隐瞞了什麽事!李泌不安地蹙起眉,他不知道哪裏出了錯。
南亦遠嘔出一口暗紅的鮮血,胸口處傳來隐隐刺痛,青玉流倒插在泥土中,南亦遠只得以琴身勉強支撐。
果然無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算中還會有人要李泌的命,可他竟沒料到張皇後膽子如此之大,居然勾結了狼牙軍!
“就說唐人都是廢物,那女人派出來的都是些什麽家夥,不到一刻就死了一半,啧啧,還是要我等出手,才能留下人來。”月色下,一身着紅衣的妖嬈女子纖纖素手攪動發梢,對南亦遠露出暧昧笑容,但她的雙眼裏顯露的卻是重重殺意。她赤足踏在泥土上,扭動腰肢,盡顯妩媚風情,可她所過之地寸草無生,藕斷似的玉臂一揮,最後的四名殺手倏然倒地,徹底失去了呼吸。
“紅衣教?”紅衣教早與狼牙軍有所勾結,只是南亦遠沒想到,安慶緒居然派紅衣教來當殺手。
女子嫣然一笑,她得意地點點頭,走近南亦遠身邊,暧昧地勾起南亦遠的下巴,讓南亦遠擡頭與她對視:“哎呀,居然是這麽好看的人。小哥哥,你若将長源公教出來,我不僅留你性命,還親自送你回長歌門,如何?”
南亦遠冷笑,這女人的心思他怎會不知,若讓紅衣教的人送他回長歌門,他必然會被門主給趕出來:“妖女,你有本事從取我和長源公的性命嗎!”
琴音再起,和着“咔噠”的機關聲,六枚銀針從琴轸內飛出,直刺向紅衣女子面門!紅衣女子面色突變,她立即運功轉身急退,如藕斷的胳膊還是被南亦遠一劍砍下!
“堂堂江湖正派,居然使這種小人伎倆!”紅衣女子噴出一口血,強忍着痛反手揮刀,硬生生地在南亦遠的右臉劃下一刀。
霎時間,南亦遠右臉皮開肉綻,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南亦遠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再還一劍,女子後背被捅出了一個血窟窿!
“你……殺了我,李泌也逃不了……”女子緊緊握住南亦遠的劍,獰笑着說出最後一句話來,“這麽好看的人……如今變得難看了……真是……可惜……”說完,女子倒地跌入塵泥之中,姣好的面容被泥土與鮮血掩蓋。
過了許久,南亦遠才感覺回到了人間。胸口上中的毒針的毒素開始蔓延,眼前一片昏花,臉上刺痛越來越明顯,鮮血遮擋住了視線,南亦遠苦笑,他大意了,居然讓一個女人這麽輕易地得手。眼下不是自責之時,他一直留意着此處的戰場,并未分心留神李泌,也不知李泌是否還在。
掀開車簾,蠟燭将要燃盡,車廂內朦胧一片,縱然視線模糊,南亦遠也知道李泌并不在車上。
“這只老狐貍,跑得比誰都快,想殺他,比殺我都難。”南亦遠勉力爬上車,歪在車廂旁,喃喃自語。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也不知還能不能撐到明天,即便撐到明日,他也不知還能不能活下來。
“皇甫濯,只怕要讓你失望了。”南亦遠無力地勾了下嘴角,他知此行兇險,可沒想到會丢了性命。離開時,皇甫濯說他怕再失去任何人,南亦遠心中空落,他向來自負,卻對皇甫濯食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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