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南亦遠挪開頭,笑着道:“人都死了。”
皇甫濯一怔,而後明白了,南亦遠能活着回來,那人定然活不了了。
“皇甫,其實我挺感激這道疤的,”南亦遠對上皇甫濯心疼的眼神,笑意盎然,他伸手順着臉上那道疤痕劃了一下,“在那個時候我才明白,我是真的怕失去誰。”南亦遠沒有說明怕失去的到底是誰,可他是看着皇甫濯說的這句話,那個“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甫濯了然又吃驚地笑了起來,南亦遠永遠都是這麽倔強而驕傲,不過這也僅是在他皇甫濯面前。
“是我讓你去的長歌門,如果你不去,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生。”在得知南亦遠遇刺時,皇甫濯十分懊惱,他悔恨自己為何一定要讓南亦遠護送李泌離開,他可以求助郭子儀,但他偏偏将南亦遠推了出去。因為,他太相信南亦遠了,以為在年少時總舍身護住自己的人仍舊能護住其他人,可南亦遠護住了李泌,卻沒護住他自己。
南亦遠笑得無奈而感激,他卻是搖了搖頭:“皇甫濯,你以為你真能叫得動我?若不是我自己答應去,誰也別想讓我南亦遠這麽折騰!更何況,你我皆明白這就是個陷阱。”
這就是南亦遠的脾氣,可皇甫濯卻覺得南亦遠還是變了,變得善解人意,不再難以親近。
“走吧,朔漠應該已經備好了茶,正巧我還沒用早飯,看你這風塵仆仆的模樣,定然是連府都沒回,直接奔我這裏來了。”雖然皇甫濯裝出一副輕松模樣,南亦遠還是一眼便看出了皇甫濯眉眼間的疲憊。
皇甫濯從不與南亦遠客氣,當即攬着南亦遠的肩頭,就輕車熟路地往裏走。
石幾上放了一壺剛沏好的茶和兩碗粳米粥,還有幾疊爽脆可口的小菜,茶溫剛好,粥也剛晾涼。南亦遠與皇甫濯一人就着一碗粳米粥,吃起了早飯。
初夏蟬聲就已不絕于耳,池邊荷香陣陣,兩人瞬覺回到了十多年前在長歌門的時光。那時的皇甫濯還是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南亦遠粉雕玉琢,兩人坐在一起一個就像泥人,一個就像玉娃娃。然而,泥娃娃沉靜內斂,玉娃娃卻嚣張乖戾,與他們的外貌極不協調。教書的趙老先生總為玉娃娃暴跳如雷,倒是對泥娃娃頗為欣賞。不過,好歹有泥娃娃跟在玉娃娃身邊,玉娃娃還會收斂一些。皇甫濯離開長歌門後,趙老先生以為再沒有人能拿捏得住南亦遠,誰知南亦遠卻轉了性,開始認真念書,專心武學,雖然脾氣還是一如既往地犟,但他卻不再惹是生非。一晃多年過去,兩人再相見,皇甫濯不再是瘦削的孩童,可他看南亦遠的眼神,仍藏着化不開的溫暖。
“楚姨的手藝一向是好,離開一個月我都沒吃過楚姨做的飯菜,很是想念。”南亦遠吃完了一碗粳米粥,對皇甫濯說。
楚姨在皇甫濯府邸時,也常常給皇甫濯開小竈,皇甫濯自然也沒少吃楚姨做的飯菜。皇甫濯笑道:“我幫你吃了不少,的确好吃。”
南亦遠給皇甫濯面前放了一杯茶:“可是這茶水卻沒從前的好喝了,你說說,那孩子是不是在你那經歷了什麽事?”
皇甫濯眼神一暗,複又亮了起來,他道:“這事也是我做的不對,當初沁水一役,若我不依着他帶他上戰場,這孩子也不會受到驚吓。”
南亦遠手指摩挲茶杯邊緣,訝然道:“他曾經的身份你該是知曉的,這種場面怎會吓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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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濯琢磨了一會兒回道:“許是看見了曾經的同伴死在眼前,自己卻站在了對立的一方吧。”
南亦遠沉默,難怪他覺得近來朔漠人變得有些沉悶,原來他經歷了這樣的事情。
“你怪我嗎?”皇甫濯小心地問,不論南亦遠回答他的結果如何,皇甫濯都認。
良久後,南亦遠才淡淡地開口:“這個世道誰能料到呢?皇甫,我們都身不由己。”
皇甫濯心猛然一抖,他握住了南亦遠冰涼的手,不松開:“南亦遠,我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南亦遠看着對面溫柔的人,也露出了溫暖的笑容來:“我信你皇甫,不信你,我也不會活着回來見你了。”
這一瞬間,似乎所有的顧忌與隔閡都消融了,縱然十多年未見,他們仍舊可以如孩童一般不在乎任何事,任何人。南亦遠望着皇甫濯,皇甫濯看着南亦遠,一個月前,在洛陽郊外,兩個人皆言不想失去對方,原來從那時起,他們就都動心了。
飒然一笑,手都松了開來。南亦遠有些難為情,他見到朔漠站在不遠處的回廊裏一直望着他和皇甫濯。皇甫濯轉頭看了一眼朔漠,而後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勺。
他們兩人皆未注意到朔漠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腰間懸着的懷刀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意,不甘地在劍鞘中跳動。自南亦遠與皇甫濯相遇,南亦遠淡漠的眼中就多了一絲溫柔,而這眼神卻只落向了皇甫濯一個人。朔漠不甘心,他一心一意地侍奉南亦遠,為何南亦遠的目光卻一直徘徊在皇甫濯的身上。
“朔漠,去我書房把圍棋拿來。”為掩飾尴尬,南亦遠開口喚遠處的孩童,讓他去屋裏取棋。
朔漠應了一身,立刻跑去了南亦遠的屋裏,将圍棋取來,擱在了石幾上。
“怎麽好好地要下棋來,我可許多年沒下了。”在戰場上從不退縮的皇甫将軍看見縱橫棋盤就頭疼,從小他就下不贏南亦遠,他多年未下,如今棋力更不如前了。
南亦遠一邊分棋盒一邊揶揄皇甫濯:“棋盤如戰場,皇甫将軍在戰場上大殺四方,在棋盤上去不行嗎?”
皇甫濯不甘地摸了摸鼻子,豎起拇指指了指自己,回道:“我在戰場上可是未嘗一敗。”
“誰可證明?”南亦遠把黑子推到了皇甫濯的面前。
皇甫濯想了一想,望見朔漠,立刻點了下朔漠答道:“朔漠!”
“朔漠,皇甫将軍說的可是真的?”南亦遠問朔漠。
朔漠冷冷地掃了一眼皇甫濯,而後低頭道:“我只見過一場,其他不知。”
“唉?”皇甫濯點了點朔漠,又無奈地笑着搖頭,“這小子總向着你。”
南亦遠抿唇微微一笑,向皇甫濯做了個請勢:“黑子先行。”
皇甫濯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南亦遠擺上了棋盤,他無法推脫,只得應戰。南亦遠讓朔漠回屋溫書,說下午要考教他的功課,朔漠知南亦遠是讓他離開,便應了一聲,悶悶退下。
“你有話要對我說?”等朔漠離開,皇甫濯繃緊了神色,問南亦遠。
南亦遠點點頭,也肅神道:“有些事我想不明白,想借這盤棋,與你探讨一二。”
“那我便陪你下到你想明白。”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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