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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不久前向聖人進言,再請回纥軍出兵。”皇甫濯正了正色,看着南亦遠說道。
風從湖面吹來,放在石幾上的書卷被吹得翻了幾頁,南亦遠伸手合起了書卷,嘆息道:“就算範陽軍內亂,他也要拉回纥軍來嗎?”
忽然,皇甫濯握住了南亦遠放在書卷上的手,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南亦遠,猶豫了許久,還是将藏在心中的話給說了出來:“亦遠,我總覺得這場風暴會将所有人都卷進去,趁你還能抽身,回長歌門好不好?”
南亦遠靜靜地看着皇甫濯,唇角抿出一個溫柔的笑來,他輕輕地搖頭道:“皇甫,那晚門主故意與你走慢了幾步,他是在讓你勸我離開西都,回長歌門吧。”
“你都知道?”皇甫濯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又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他與南亦遠早已心照不宣,他也猜到了南亦遠知曉那日楊逸飛與自己所說之言,只是他假裝南亦遠不知道,這樣他就可以将南亦遠留在身邊。可如今情勢,已不容得皇甫濯再自私下去,他已身處朝堂漩渦中心,只怕再也無法抽身,而南亦遠正如楊逸飛所說,還可以立刻離開。
南亦遠反手握緊了皇甫濯的手:“你去哪,我去哪,這次你休想再像十年前一樣丢下我。”
兩人目光相接,誰也不願将視線挪開,交握的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然而皇甫濯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将南亦遠送走!
李光弼被貶至河南。同一月,有一人輕裝簡從,自長歌門離開,一路向北而來。
當李泌叩響了郭子儀宅邸的門時,皇甫濯正巧從興慶宮回來。
李泌着一身布衣,頭戴鬥笠,幾乎将自己的上半張臉全部遮住。若不是他站在郭子儀宅邸門前,皇甫濯也不會留心打量。皇甫濯見扣門人身形熟悉,往前湊近幾步,就見那人嘴角含笑,微微擡起頭來,露出了他的全部面目。
“許久未見,皇甫将軍風姿依然吶。”說話的人的聲音仍是往日那般飄渺而不着痕跡,他雙手揣在袖中,年近四十的人面容愈發青隽潇灑,不過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流露出的卻是經歷了滄桑後的老練。
“長源公!”皇甫濯連忙上前行禮,邀李泌入宅邸。
李泌笑笑,随皇甫濯走入了郭子儀的宅院內。
“長源公此番來,可告知了太子?”皇甫濯這大半年來一直跟随在李豫身邊,太子對皇甫濯也極為信任,任何事皆告知皇甫濯。可皇甫濯今日并未聽太子言李泌歸來,皇甫濯故有一問。
李泌搖頭,捋須道:“我本不想這麽快驚擾殿下,不過自我從長歌門出來,就一路有人尾随,只怕不久太子便會知曉了。”說着,李泌深深地看了一眼皇甫濯。
李泌這個眼神皇甫濯領會得到,對李泌行蹤一直關心的人,也只有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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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南先生那日與我分開後受了傷,如今可好齊全了?”李泌關切地問道。
皇甫濯恭敬地拱手向李泌回道:“承蒙長源公關心,南亦遠已無礙。”
李泌松了口氣,他點頭笑道:“這段時日,辛苦将軍與南先生了,日後太子殿下還需多倚仗二位,拜托了。”說着,李泌停下腳步,轉身向皇甫濯做了個長揖。
皇甫濯被李泌這大禮給唬住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李泌已轉身繼續往宅院深處走去。皇甫濯連忙跟上,他暗自覺得,李泌突然出現,只怕這時局要加速變換了。
正如李泌所說,自他出現後不久,太子李豫便得知了李泌現身長安。李豫連召李泌入宮,而李泌卻謝絕了太子好意,他對太子言他此時還不到出現在衆人的眼前,若太子有事,讓皇甫濯來郭子儀府邸傳話即可。
如此一來,南亦遠與皇甫濯相見的機會也就多了些。不過,東都戰事仍舊膠着,衆人心思皆在戰事之上,無暇兒女情長。在忙碌之中,乾元二年一轉眼就要過去了。
這一日,李泌悠然地與南亦遠對弈,兩人棋力相當,厮殺了五局後,李泌領先南亦遠一盤。
有李泌與南亦遠下棋,皇甫濯自然樂得不用再絞盡腦汁與南亦遠在棋盤上拼殺,他坐在一旁,看兩人你來我往,黑白子交錯落下,倏忽間,經緯縱橫的棋盤下便鋪了一大半的棋子。
“聽聞太上皇身體不郁,聖人近來也常免朝不上,有些人又蠢蠢欲動了。”李泌在白子外圍落下一枚黑子,只差兩子白子便可将黑子包圍,從而解了中路的威脅。
南亦遠撚着棋子,一邊思索棋路,一邊問道:“長源公說的人,是那個隐在幕後的人,還是那些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人?”
李泌笑道:“當年我看中你,讓你輔佐太子,就因你和我很像,狡猾如狐,如今一只狐貍要問另一只狐貍了?”
皇甫濯差點将口中的茶噴出,原來李泌是知道自己有這個綽號的。
南亦遠在棋盤另一邊落下一子,似已放棄了被李泌包圍的那一路:“長源公和我是狐貍,那建寧王又是什麽?”他擡起頭,直視李泌,問道。
李泌訝然,思量了許久後,他一邊落子一邊道:“獵人。”
聽得李泌所言,南亦遠忽然将手中的棋子丢入棋盒之中,他笑微微地望着李泌:“如此說來,我們兩只狐貍在這裏謀盤布局又有何意義?終歸逃不出建寧王的圈套。”
“可有時,獵人也會空手而歸,只要獵物夠狡猾,甚至……”李泌屈指用力扣在了棋盤上,“夠狠。”
“狠?他應該是這世上最狠的獵人了吧。”皇甫濯先是看了一眼南亦遠,又望了一眼李泌道。
李泌忽然擰起眉頭,眼中閃過一道寒芒:“的确,他的确夠狠!”
南亦遠見李泌神色忽變,立即明白了李泌剛那句話中之意,他驀地打了個哆嗦。他與李泌皆未算到,李倓會狠到對太上皇和李亨下手!
太上皇忽然病倒,随後李亨也身體不适,兩位至尊之人忽然一齊病倒,若兩人遭逢不測,那太子便會登基。沒想到,本以為時局走勢正在穩步,誰成想,李倓居然行了釜底抽薪之計!
“南先生,我勸你一句,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李泌拂袖,将棋盤上的棋子全數攪亂。這盤棋再下下去已無意義,李泌不由得懷疑,當初自己被逼得退隐,這幕後也是李倓在做推手。如今他重回長安,卻無權無勢,已然阻止不了李倓了嗎?
南亦遠嘆息搖頭,他看着坐在身旁,為他擔憂的人,露出了欣然笑意:“皇甫濯,你也希望我離開嗎?”
皇甫濯點頭:“離開,我會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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