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卷六
章回十三
一直負責照看閑散居的小太監匆匆跑出來,與丹蟬撞個正着。
他谄笑了一下,“丹蟬姑娘,是您啊……”神色卻慌張。
丹蟬不以為意,點頭客氣了一番,目光停在他手中提的布包上。“公公,你這是?”
小太監左顧言它,見她神色探究,便嘆了口氣将東西攤出來,“姑娘你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你挨了訓斥,是公子他去娘娘那裏求情說是自己管教不嚴,領了鞭子才算了事,不然就您跟太子……哎,說難聽點,跟太子那事哪能這麽快息事寧人?”
包裏是一些替換下來的紗布。他說:“公子有心瞞你,自己照顧自己哪裏能好的了?您可別說是我講漏的,自己去問便好了啊……”
她眼眶一酸,點了點頭,那小太監抱了東西就急匆匆跑了。丹蟬心裏五味具雜,徑直進了留音的卧房,房中無人在,她細細打量四周,白屏青案,皆如那人清雅寂寥。
終于在床底發現兩件中衣,素白之上點點酡顏血跡,竟似臘梅。才記起前些天浣衣局的來收拾,抱怨公子的衣服是不是少了,那時竟沒放在心上。想留音說過,會待她不好的只有他了……她淚眼婆娑,捧着衣服無聲哭了起來。
“你哭什麽?”後面一個淡淡的聲音。
她轉過臉,搖了搖頭不做聲,只顧落淚。
他看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似乎并沒有生氣,反而有些疑惑,“怎麽唯獨在我面前總是哭呢……”
她咬着下唇,唇瓣上挨一道血印子。半晌,說:“我想看一看……”
她想看他的傷。
“留音……你痛不痛?”
她堅持着,牢牢盯住他每一絲表情變化,似乎只要就此不再同她說話,那眼神要馬上黯下去,就此悲戚得死去一般。她是在自責嗎——可明明他是始作俑者呵,作繭自縛,她又何必傷這份心?
褪下衣衫,松開了層層紗布,只見白皙的背上攀着數十道清晰可見的傷痕,每一道都青紫可怖,吃透皮肉滲出血來。許是後來崩開過,傷口四周微微泛白,想必要痛徹心骨。
她的眼已經朦胧的看不清楚,明知他絕不願意自己的主動觸碰,可手還是忍不住去觸摸這些痕跡。他輕微顫了一下,就聽她哽咽着在背後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她明明沒有任何對不起他。
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地感覺有所虧欠,将他當成浮木一般守着不願放手,非要等越沉越深葬身水底才醒悟嗎——如此的,愚不可及。
丹蟬終于不再哭了,去取來藥粉,小心翼翼地幫将那些傷料理好。留音似乎是想什麽出了神,自始至終都沒再回絕。
章回十四
有了丹蟬每日照料,他背上的傷好得很快。
變好的似乎不僅僅是傷,還有他待她的态度。近日,似乎有和煦之色漸漸融入那雙清冷的眼裏,雖說如天上落入凡間,但正是這種沾染煙火氣的感覺令人欣喜——終于有那麽些貼近常人了。
她不敢去想原因,生怕一動念,這種欣喜就破滅了。
“怎麽在發呆?”他教她新的琴曲,側顏就在咫尺。
丹蟬微微笑起來,低頭看那雙撫琴的手,指節修長優美,撩人心弦。“只是在想,這曲分明是宮廷樂師所作,成日對着紅牆綠瓦,是怎麽寫出曲裏頭越女的悲哀婉轉來?單憑想,肯定是想不出來的。”
“聽說是要每年春初下江南找歌舞題材,這江南看來沒白下。”他似笑非笑,聲音融融貼在她耳邊,登時就令她臉頰微熱起來。
留音看到那片緋紅,只支了下颚淺淺地笑。有時他興致來了,還會帶她上到藏書閣,尋一本古卷攤在膝上,慢條斯理地講卷上的內容,她靜默地聽,時有聽出神。
這樣歌長舞短一日又一日的相處,日子倒也過得飛快,恍若迷夢。
她想,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宮裏頭的大太監安公公來閑散居的次數逐漸增多,每每都是匆匆來去,形跡低調。丹蟬只知道這安公公喜好毛峰,每次前來品茗,都能與留音相談甚歡。
安公公待她很好,留音也待她很好,只是越好,她越心驚。
一日,她端了茶水路過書房,聽裏面安公公的聲音:“如今汴州戰事吃緊,永樂侯駐兵自守不知動向,太子若是在這節骨眼上去了……叛兵一起,永樂侯自立為王,你說他們會如何招呼太子殿下?”
留音語氣平淡無波,“公公有幾成把握去的人是太子?”
“自然是十成十的把握……”
丹蟬一抖,茶水潑出來濺在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登時紅了一塊。
裏面的人再說了些話,未幾,門一開,安公公走了出來。他見到她後愣一下,眼色頓深,卻聽屋裏在說:“丹蟬,你進來吧。”她沖安公公福了福身,走進屋裏,安公公終于神色漸緩回去了。
留音靠坐長榻上,眉間些許慵懶疲倦之色,似從來沾染不上暑意,清清冷冷的模樣。他說:“替我将茶滿上可好?”
丹蟬一動不動,問他:“你……是要設法将太子殿下弄到汴州去?”
“嗯。”
“我雖然不懂,但你告訴我,眼下汴州局勢是不是複雜的多?”她補充了一句,“——因為你的關系?”
他眼都不擡,“嗯。”
丹蟬的心沉下去,頓時不能再冷,“留音,你、你這是聯合宦官幹政——是謀逆之罪啊!”
“謀逆之罪……聽起來倒是不錯。”他若有所思,語調慢而低緩,“從我想方設法要那狗皇帝死的時候起,不就已經是謀逆之罪了嗎,能有什麽差別?”
她的指尖冰了一般,想有所動作阻止他,可僵得一點都動不了。只有嘴唇還顫抖着發出聲音,她說:“前天,內務府有個叫玉菱兒的宮女丢了……到今天都沒找到。管事公公懷疑她是私逃出宮去了,你可有聽說?”
他說:“皇宮這麽大,前天丢的人,到今天都沒找到,恐怕一時是找不到了。”
“怎麽會找不到……除非,是死了。”
“有什麽差別?”他慢條斯理地起身,過來拿了茶替自己滿上。“擅離職守,即便是活着,只要被找出來也只死路一條罷了。”
四周似驀地安靜下來,屋外聒噪的蟬鳴、風吹繁葉聲,統統都傳不進耳裏。血脈中有種東西在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經,心念堆積一處又轟然崩塌,惶恐無力到感覺不到了自己。
她嗓音低啞:“那太子呢,你想殺了他嗎?”
“皇帝一旦架崩,必由太子繼位,但如果太子也死了呢……”他一手扶着額,突然低聲笑起來,“邊境動亂,朝中親王三足鼎立,皇位一旦空出來,這個朝庭也就不得安寧了吧,而且其他皇子年幼,這皇位會落到誰手裏——你不好奇嗎?”
“留音——你瘋了!”丹蟬抓住他,“你拿整個天下來洩恨嗎,你怎會這樣?”
留音拂天她的手,目光森然:“你難道忘了是誰将我們逼到這境地的?奪母之恨,殺父之仇,誰來償還?那人毀了我的一切,我便回敬他!”
“可……”
“你別忘了,”他深深地望入她的眼,“你我本該是已死之人了。”
丹蟬愕然不語了,靜立了很久,然後推開門。她扶着門框回望他一眼,神情難以言喻,“殺他,我做不到……究竟對你而言,我算什麽呢?”
他将茶水一口飲盡,沒有回答。
見到丹蟬,玉麟太子喜出望外地執起她手,英眉上揚:“丹蟬,來得好巧。陪我去挑一匹新進貢的好馬!”
丹蟬抽回手。“殿下不要再來了罷。”
玉麟的笑容陡然停住,驚訝道:“為何?”
“奴婢身份卑微,原先是奴婢僭越了。殿下,還是不要再來了。”
玉麟震驚地看着她起身,神情寡淡地越走越遠,他張口想叫住,卻不知再說什麽。
立在不遠處的茗文公主正看到這一幕,臉色黯了下來。
章回十五
月末,皇後生誕,大宴群臣。
“今晚夜宴又是你去?”丹蟬持着羊角梳輕輕替他梳着長發。
“嗯。”他應着。曾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願意她主動觸碰自己,如今,他不再如此了。
丹蟬聞言放下梳子。接着她執一根發帶将他的長發束起,從鏡中看着那張無比熟悉的臉,不笑。他亦不笑,明明都在看着對方,卻洞悉不了彼此的目光。
他與她的絆羁那樣深,如果有天這種絆羁斷了……無法想象。看起來是生命中最為親密的人,為何卻感覺在越離越遠了?她沉沉吸了口氣,默不作聲地走出去,進來時手中端了一碗酸梅湯。她說:“喝了湯再去吧。”
他接過來,拿起勺。
“等等……”她又阻止他,見他疑惑地擡起頭,便強忍了淚意,“很酸,小心嗆着。”
他淡然一笑,拿起勺喝了下去,然後放下碗起身,“我該去大殿了。”
丹蟬送他至閑散居門口,重新替他理了理衣襟,然後掏出一塊精致的挂墜塞進他衣襟裏,忽然,露出明亮的笑意:“等你回來,我給你做蓮子羹罷……以前,你從未嘗過我的手藝。”
他奇怪地看着她,覺得那笑容有些難以言喻,明豔的背後又像隐藏了什麽。正值這當兒,樂官已經來催人了,留音來不及多想就折身出了閑散居。
門口的女子依舊靜靜微笑,盛滿明豔的眼裏突然多出一些閃爍的霧氣,悲哀絕望。她獨身立在那片火紅的花海裏那麽突兀,绛紫色衣裙就像另一朵大開的紅花,卻是綻放出最為濃烈的美。
當晚的宴席,留音知道自己一曲下來踏錯了兩個節拍。
好在用編舞掩飾了過去,加上也沒人看得懂,就誰也沒在意,唯一能懂的那人抱恙了沒有露面。
為何自己從一開始就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不,這決不是因為茗文公主也在場的關系,而且她看起來似乎比他還定不下心,宴席直到了半夜也沒結束,那種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似乎生生要沖破內心的繭鑽出來。
至下半夜,夜宴終于進尾聲,留音匆匆退了場,便急忙朝閑散居奔去。衣裾飛快拂過荷影,黯淡的昏月照在一片濃黑的荷塘裏,連最後的光芒也被那片深幽吞噬了,池水反射出一個白色的身影飛快奔過長廊,那樣快而驚惶。
“丹蟬。”他推開小築的竹門,卻有一股濃烈腥味撲面而來。
走了兩步,他停住了,瞳孔驟然擴張,“你……”一裙衣角浸滲在血色之中,顯得慘烈無比。于是他有了一瞬間的恍惚,怎麽會……
那柄匕首上的珠玉,明明該濕潤可融,卻生生刺痛他的眼。
“丹蟬……”他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空了,好不容易才在她身邊跪下,輕輕抱起了她,卻生怕再弄痛她一絲一毫。
她的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似乎在抓着最後的生命,血不斷地從她口中湧出來,似乎永遠也流不完。她喉間翻滾着血沫,卻在說:“你、回來了?”
“嗯。”
“那……我不是要死了?”說的時候竟然在笑。
他用手去捂傷口,語氣輕柔得快要滴出水來:“不要說話,我帶你找太醫。”冰冷的指尖觸及到她背上,沾染上滿手溫熱猩紅的粘膩。
“不用了……”她拉住他,卻緊緊不放開,“十年前我就該死了,偷活到現在,老天不會讓你救第二次……”
“我救得了你第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留音沒有焦距的眼中終于有了悲恫的神色,他執拗地抱着她,卻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騙自己。
丹蟬眼中依舊殘留一絲明亮,卻有淚順着臉頰落下。從他救她那天起,她就告訴自己會永遠陪着眼前這個人,哪怕依然懷抱着仇恨——可她做錯了嗎?眼看着他一步步走着怨恨的道路,痛苦得無以附加,卻還是不阻止,是做錯了嗎?
她的聲音漸漸低落,“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仇恨,我想你将它遺忘的啊……”
留音的身子頓時僵了一下,随後卻悖然苦笑出來:“你明知道我是因為什麽才活到今天。”
“我從沒、後悔過。”丹蟬的眼神似乎離他很遠,他自己感覺有一種東西從她體內不斷流失,不是血,而是每一分一毫生命……她問他:“你有沒有愛過我?”
留音無神地看着她,眼神悲傷卻無法回答。
丹蟬終于嘆了口氣,仿佛已經早已知道了答案,她的眼淚打濕了他的手背,猶自笑得悲涼:“我以為……”
她掙紮了一下,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牢牢地揪着他的手,聲音突地高起來:“留音……你答應我!不要讓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你答應我!”就像即将衰敗的紅花,突然綻出了最後慘烈的鮮豔。留音的心猛地一陣抽痛,接着麻痹地沒有了知覺。
“你答應我!”她的手漸漸松開了,眼神卻不動地執意要最後的誓言。
留音把她摟在懷裏,低頭吻了她的唇,卻說:“等我做完該做的事……就去地下補償你可好?
她感到有一滴冰涼落在臉上,那是淚嗎?如果自己先走了,他會很難過吧,那個蓮一樣靜雅的男子,會很寂寞吧——可是對不起,要離開你了。
“留音……”靜靜地低喃,沒了聲息。終于如她所說,心甘情願地為他死了。
他抱着她,卻再也感覺不到溫暖,只有自己臉上的一片冰涼還有殘存。
原來,她也要離開了嗎?
原來,連最後的溫暖,也輕易就逝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