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你比蜜杏甜

其實他今年才讀四年級下學期, 現在是麥假，秋天他就升五年級。

這時候當地的學制還沒改革，小學還沒合并而是分為初小和高小, 一到四年級屬于初小，五六年級是高小。有些地方已經合二為一，統稱為小學, 甚至六年縮減為五年。

以往很多人讀完初小, 就不繼續讀了。只有那些讀書好, 或者身體瘦弱幹不了力氣活的男孩子，才會想着靠讀書謀一個出路。而現在所有大學都停止了招生計劃, 學生們讀完高中年紀到了就下鄉，還有啥好讀的？浪費時間，他才不去呢。

他不去, 謝雲更不去，小孩子都是比着大孩子來的，吃的玩的都可以攀比。

謝雲從來沒把自己當外人。

林盈盈看霍母, 霍母笑眯眯的, “盈盈你當家, 你說了算啊。我去洗碗。”她不摻和這些事兒，而且她對孩子有一種天然的溺愛, 舍不得逼迫孩子。

只要不幹壞事，她向來堅持孩子想幹啥就幹啥吧, 就算不想幹活，大不了大家一起餓肚子。餓幾天, 興許孩子就懂事了呢。學習就更如此, 學了不知道幹啥，他們自然不肯學的。

看霍母不表态, 霍青湖和謝雲就以為有了依仗。

他倆站起來，霍青湖對林盈盈道：“大嫂，別的事你說了算，可我們自己的事兒，你管不着。”

他下巴揚起四十五度，傲然得很。

林盈盈一點不生氣，她看霍母不幹涉，就放開手腳了。

她笑微微地道：“上學的人，每天有一顆糖或者一勺白糖，然後一星期有五分錢的零花錢。”

從說糖開始，小哥倆眼睛裏的拒絕就開始動搖了，說到五分錢的零花，那原本堅如磐石的拒絕立刻煙消雲散。

霍青湖猶豫了一下，“你……耍什麽花招？”

他隐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呢？

霍青荷就開始打岔拆臺，“咱家可沒那麽多糖，咱家可沒那麽多錢。”然後又開始挑唆霍青湖，“小弟，做買賣就得讨價還價，多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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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盈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們，絲毫不怕他們拒絕或者獅子大開口或者什麽的，讓人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咋想的。

霍青湖猶豫了一下，表情越發端得酷酷的，猶豫了一下，他想說一星期得給七分錢才行。

這時候霍青芳道：“哎，你倆別過分啊。別人想上學都撈不着上，得在家裏幹活兒呢，你倆還拿着糖和錢去上學，咋那麽美呢？再拿捏這好事兒就飛了啊。”

霍青荷卻支持倆弟弟，“下地有農閑，上學更吃力，農閑讀書，農忙下地，五冬六夏的都得早起讀書，多辛苦呢！”

林盈盈瞥了她一眼，涼涼道：“不用急，你們也可以讀。”她扭頭看看霍青霞，又找霍青峰，“青峰呢？”

霍青荷：“早跑了，還等你逼着他上學啊？殺了他吧。哈哈哈哈。”看你咋辦，吃癟了吧。

林盈盈卻不惱，她對霍青霞道：“青霞，你和二姐三姐一起，以後每天要學習認字，先跟着青湖和謝雲學就行。”

霍青荷臉色都青了，嚯地站起來，“你、你……你……”她一跺腳，“你欺負人上瘾了是吧！”

她都要嫁人的年紀了還逼着她讀書，這不是要命麽？

霍青芳也有點犯難，倒是沒霍青荷那麽抵觸，霍青霞則是你讓我幹啥我都說好。

林盈盈笑得無比甜美，她對霍青湖和謝雲道：“今天就開始了啊。早上一塊糖，周末五分錢，一周一結賬。”

霍青湖和謝雲原本還想讨價還價，這會兒看哥哥姐姐們都要被拖下水，立刻閉嘴了。

林盈盈又道：“既然你們是讀書人，那麽家裏記賬、寫信之類的事，就需要你們代勞啦。”

霍青湖原本害怕林盈盈提什麽過分的要求，發現只是寫信記賬而已，那沒啥。

他點頭答應了，拿了糖和謝雲一起跑了。

霍母在廚房聽得直樂，還哼上小曲兒，這個兒媳婦真是個妙人兒。看着林盈盈把自己那幾個熊孩子擠兌的抓狂，她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很有意思。自己是狠不下心來管孩子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怕孩子有缺點，或者孩子之間互相鬧騰，她也狠不下心來教訓哪個。

所以孩子們雖然孝順，卻也有很多毛病。

倆小叔子跑了，林盈盈也起身，拿了自己水壺裝水，又讓青霞帶點蜜杏路上吃，“今天我和你們一起去鋤地。”

霍青荷：“喲，你可別裝能。再中暑了，回頭讓人笑話。”

霍青芳也道：“大嫂，天越來越熱，你還是和娘在家吧。”

林盈盈：“走啦。我從來就不嬌氣，勤快着呢。”

霍青荷：“……”你真敢給自己臉上貼金！

這時候種莊稼多半都靠人工，尤其地形不規整的甚至牲口都不方便，全部上人工。

春天種的棉花、玉米以及高粱等，這時候都要鋤地松土除草，甚至還得抓蟲。對于種地這些複雜的知識，林大小姐是一竅不通的，但是不耽誤她跟着去啊。

她穿着蔥綠色的闊腿褲，為了方便特意把褲腿串了根細繩然後收緊打結，這樣褲腿就不會耽誤走路。

要說這衣服在城裏都算奇裝異服，可鄉下無所謂，因為鄉下很多孩子都穿麻袋款式，上下穿根繩，那麽一勒就能調節大小，只要不破孩子可以穿好幾年。

有人看着還誇呢，“看人家林知青，穿啥都好看，穿個孩子的麻袋褲子都那麽俊，飄飄的跟仙女兒似的。”

他們穿是麻袋，人家林知青穿就是仙女兒。

林盈盈跟着霍青荷幾個找到了霍青山所在的地方，地塊已經由小隊長分好，每個人一共幾趟，或者一家子一共分多少。

這活兒輕快，所以那些力氣小的女知青也都在這裏呢。

葉曼曼遠遠的一眼就看到了林盈盈，她實在是太打眼了，在一群曬得小麥色肌膚的人群裏，她依然白得耀眼發光。

雖然葉曼曼皮膚也偏白，至少不黑不暗黃，在女孩子堆裏也是好看的，可下鄉這陣子還是不可避免的曬深了一點，跟林盈盈根本沒法比。

馬萍萍幾個看到，立刻跟林盈盈大聲打招呼。

陳招娣因為吃過林盈盈的窩窩頭，對她一直心懷感激，她道：“林盈盈笑起來真美，她結婚以後肯定很幸福，聽說霍家婆婆第一天就讓她當家了呢。”

“我看霍青山待她也相當體貼，還替她割麥子打場鋤地的，真是個好男人！”

“哎，曼曼，你和葉之廷沒去過他們家嗎？他們家咋樣？”有人問葉曼曼。

葉曼曼一直低着頭慢慢地鋤地，男知青都被分配去幹男人的活兒，所以葉之廷不能過來幫她鋤地。以前她和林盈盈做一樣的，葉之廷多幫她一些，她沒覺得如何。現在林盈盈去了霍家，不用下地幹活兒，她卻在這裏頂着大太陽鋤地，她又覺得非常委屈。

原本她篤定林盈盈嫁過去，肯定是越過越慘的，婆婆精明算計，小姑子小叔子不好相處，男人又粗糙神經大條性子還冷，任何一個嬌氣的女人都受不了呢。

可……眼前所見，小姑子小叔子對林盈盈都巴結得很，婆婆更是把管家權都交出來，男人還主動替女人幹活兒。

這在鄉下是不可思議的。

說好的你倆雖然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要互相扶持照顧呢？

她沒理睬那些女知青的話，只一副力不從心的樣子鋤地，看起來累得慌。

林盈盈路過她們地塊就過來打招呼，還拿了蜜杏給她們分享，“這是自家樹上結的，蜜甜，可好吃呢。”

馬萍萍等人一人拿了三個，都不好意思多拿。

林盈盈瞅着葉曼曼，似笑非笑的，“喲，葉曼曼，你還得自己幹活呢？你葉哥哥呢？”

葉曼曼嘆了口氣，一副大度不計較看淘氣孩子的眼神看着林盈盈，“盈盈姐，那也是你葉哥哥。你也下地嗎？你身體沒事兒吧？”

林盈盈轉了一圈，她上身穿着白色的細棉布襯衣，做得很寬敞飄逸，包裹着她纖細窈窕的身體，就顯得可愛極了。

她特綠茶地道：“你看，我身體好着呢，倒是你，看起來臉色蠟黃，是不是吃不好營養跟不上？啧啧，真是苦了你啊。”

葉曼曼：“…………”

她很清楚林盈盈這是在顯擺！

她有些置氣了，“盈盈姐，你都嫁人了，有些小脾氣可要改改。在婆婆和小姑子面前可不能像對我們那麽任……”

“我樂意呀~~”林盈盈歪頭笑嘻嘻地看她，“你好好鋤地啊，有的年頭鋤呢，這才下鄉第一年，怎麽不得待個十年八年的？嘻嘻~”她捂着嘴笑得特別氣人，然後扭頭朝着等她的霍青霞跑過去了。

葉曼曼：“…………”她要被林盈盈氣死了，然後還不能抱怨。她委屈的眼圈都紅了，她要回城，回媽媽身邊，她要林伯伯給她辦回去，嗚嗚嗚……

欺負過葉曼曼以後，林盈盈神清氣爽，走路帶風，往嘴裏塞了個蜜杏，吃得又甜又滿足。她對霍青霞道：“小妹，你長得這麽美，幹麽不自信？走路擡頭挺胸，氣場一米八！”

氣場是啥？霍青霞聞所未聞，可她根本挺不起胸膛，自從胸部發育，她就經常含胸駝背了，害怕胸脯凸出太難為情了。

林盈盈在她肩背腰上拍了拍，示意她挺起來，“這麽漂亮的小姑娘，幹嘛畏畏縮縮的？我跟你說，就我長這麽大，見過多少人了？也很少有你這樣好看的。”

霍青霞是那種很古典的美人氣質，如果打扮一下穿上古裝，直接就能變成古代含羞帶怯的嬌小姐。

霍青霞被林盈盈說得臉頰通紅，喏喏道：“嫂、嫂子……”別誇我了，我太不好意思了，可害臊了。

林盈盈挽着她的手臂，笑道：“你看，咱倆才像姐妹呢！葉曼曼算個啥，我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等丁連長把照片寄過來，我就寫信給我爸媽，讓他們看看咱倆的合照，保管他們也說像。”

刁蠻驕縱脾氣不大好的林大小姐給自己臉上貼金，硬生生往溫婉娴靜的隊伍裏擠。

等她和霍青霞跑去找霍青山的時候，他已經鋤了很大一塊，霍青芳和霍青荷也開始了。

林盈盈過去先給正鋤地的霍青山嘴裏塞個蜜杏，彎了彎大眼睛，“甜不甜？”

霍青山：“甜。”

林盈盈：“那……你媳婦兒甜還是它甜。”

雖然霍青山自己說過“你比糖甜”的騷話，可讓他大白天在四下無遮擋的開闊地裏說，霍青山的臉帶着脖子都紅了。

但是他也沒有像以往那樣說什麽大白天的不能如何如何，他的那些規矩已經被林盈盈戳成了篩子。

林盈盈沒等來他的回答，就緊追着他，微微俯身，擡頭和他對視，“嘿嘿，誰甜啊？”

霍青山咽了口唾沫，被她那雙情意綿綿水汪汪的大眼弄得口幹舌燥，想從她那裏掬一捧什麽來解渴。

他低聲道：“你甜。”

林盈盈滿足了，就開始跟着他小嘴叭叭地說什麽，這叫陪霍青山下地幹活，解悶不累，效率還高呢。

霍青荷在後面看到，忍不住道：“嫂子，你鋤頭呢？你用嘴巴鋤地呢？”

林盈盈理直氣壯道：“你沒看到你大哥鋤地比之前變快了嗎？這都是我的功勞。”

霍青荷嗤道：“合着你是來勞軍的女文工，搞慰問那一套？那你也給我們唱個歌兒，跳個舞啥的？”

林盈盈理直氣壯道：“才不是那麽生分的關系呢，我們是親密的愛人同志，大家并肩作戰，多快好省地鋤地。”

給你唱歌跳舞，你臉大喲？我要晚上給青山哥跳脫衣舞，嘿嘿。她拿眼羞答答地瞄了霍青山一眼，眼神暧昧誘人，勾得霍青山握緊了鋤頭。

霍青荷：“就你歪理多！青芳，我也想慰問你。”

霍青芳笑道：“你拉倒吧，趕緊着，青霞都比你快呢。”

霍青霞悶頭鋤地，一言不發，速度倒是不慢。

霍青荷：“有大嫂比着，我只要撩幾鋤頭就比她能。”

她看林盈盈跟着霍青山走了沒一會兒，霍青山就讓她去路邊樹蔭涼裏休息了。而林盈盈跟他扭了兩扭，象征性地撒嬌拒絕一下，就開開心心地去了，還抱着紅彤彤的番茄吃得歡實。

這是走路也怕他媳婦兒累着？天吶，有沒有這樣的男人？

霍青荷：“大哥真偏心！早晚怕老婆變成妻管嚴！”

霍青芳：“以後你也找個大哥這樣疼媳婦的女婿不就好了？”

霍青荷：“你咋也哪壺不開提哪壺！”

霍青芳笑道：“行行行，那我找個好了吧。”

林盈盈坐在路邊的大梧桐樹下，一邊欣賞這秀麗的田園風光，一邊看着霍青荷時不時地朝她撇來幽怨的小眼神兒，感覺吃了塊大腳板冰激淩那麽舒爽。

不需要她幹活受累，這田園景色還是很美的，可以入畫。

這時候大隊長和大隊書記陪着幾個城裏幹事模樣的人過來，他們是下來巡視農田的，要看看之前的莊稼長勢如何，還得規劃夏玉米等。林盈盈聽他們在說什麽拖拉機、機械化等，她心下一動，就主動迎上去打招呼。

寒暄幾句，書記也給他們互相引薦一下，介紹她的時候就說林知青，并不會特意說她是誰的女兒之類的。

不是鄭凱旋那種消息靈通的人，一般也不會知道林盈盈的爸爸是誰。

林盈盈問道：“書記，我聽你們在說拖拉機，咱們大隊是要買拖拉機嗎？”

大隊書記笑道：“咱可沒那麽多錢，是幾位幹事願意牽線，讓公社成立一個機務組，到時候可以全公社買機械，全公社輪流使用。”

林盈盈眼前一亮，“那公社得招機務人員吧？”

其中一個叫薛峰的幹事笑道：“對，肯定要招的。”

林盈盈立刻問有什麽條件。

“起碼得識字，腦子要靈活，手要巧，還得有點力氣才行。”薛峰看她生得那麽美，都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視線落在她鼻子上，又覺得鼻子也格外好看。

林盈盈細細地問了條件，最後笑道：“那女同志也可以吧。咱們婦女能頂半邊天，多少三八紅旗手呢！”

薛峰：“林知青要去嗎？”她看起來嬌滴滴的，怕是弄不來那鐵家夥吧？

林盈盈微微一笑，“不是我，是我們家二妹，力氣大手也巧，人本分，哪哪兒都好，最合适機務組了。”

大隊書記趕緊擺手，“林知青你瞎胡鬧，青芳她不識字。”

林盈盈：“書記你瞧不起女同志？青芳讀過一年級怎麽不識字？就算她不識字，這不有個識字的大嫂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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