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周行聽完了薩拉的話,第一反應是“這是真的麽”,他完全無法把陸政這個人和薩拉口中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陸政是聰明的暴君、精致的政客,周行想象不出他保護他人的模樣,也想象不出他任人宰割的模樣。
“他那時候和你差不多一樣大。”薩拉只解釋了這一句。
周行今年十九歲了,如果和他年齡差不多大,那大概是二十歲?
二十歲的陸政先生,是什麽樣子的呢?
周行想象不出來,但他竟然隐隐約約地有一點相信薩拉的話。
懷着微妙的情緒,周行再看陸政,很難再硬下心腸——或許他從來都沒有強硬過。
薩拉有條不紊地将陸政轉移到了治療室,周行想了想,也跟了過去,降低體溫倒是不難,但後續的治療環節有些血腥。
薩拉勸了又勸,還是把周行“請”出了室內。
周行坐在治療室外配套的休息室裏,他有些焦急,這種焦急在聽到牆壁另一端傳來的慘叫時,攀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
——那的的确确是陸政的聲音,而陸政正在慘叫。
周行猶豫了一會兒,挪到了門邊,但房門上并沒有窗戶,薩拉甚至謹慎地将房門緊鎖,确保周行無法進入。
“薩拉?”
“周行先生,請您盡快離開。”
“放我進去。”
“抱歉,我沒有這個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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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見陸政。”
“他正在治療。”
“他聽起來很痛苦。”
“您放心,他完全可以承受這種程度的治療,”薩拉停頓了一瞬,選擇實話實說,“周先生,陸政慘叫,也只是因為您在門外而已,您可以把這視作一種賣慘。”
周行因為薩拉直白的話語沉默了一瞬,他又問:“陸政到底有多疼。”
“不會死人的。”
“他到底有多疼?”
“他應該已經習慣了。”
“疼痛是不可能會習慣的。”
“他已經不喊了。”
“你提醒了他,我在門外很擔心他,對麽?”
薩拉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
“不要去詢問他能不能告訴我,我知道,你提醒他了。”
“……”
周行将頭貼在門板上,他擡起手,摸了摸肚子,像是在給自己暗示一般。
“陸政不想讓我進去,對麽?”
“對。”
“好,我聽他的,等什麽時候治療結束,你再喊我。”
“可以,”薩拉運轉了一會兒,又提醒了一句,“您不必太擔心,這只是常規治療。”
“不可能不擔心,除非我不愛他了。”
周行捶了一下門板,像是在暴打他的愛人。
“您還愛着他?”
周行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冷靜了一會兒,選擇回到樓上休息——他的情緒不能波動太大,他還懷着孩子。
薩拉一直關注着周行,直到對方喝了營養液,播放了舒緩的音樂,躺進柔軟的床褥中。
它的主人正在進行第三輪的治療,透明的玻璃管漸漸被血液填滿,有時候它的主人會發出輕微的呼痛聲,很輕微,像瀕死的小獸。
但沒有人會比薩拉更清楚,它的主人究竟有多麽強大,它一點也不意外地發現,主人的各項身體指标漸漸趨于平穩,最終回落到正常人的範圍內。
依舊是蒼白的臉,灰色的嘴唇,但他的雙眼格外銳利,任誰也無法将“弱小”這兩個字,貼在他的身上。
陸政從治療臺上走下,他的肌肉覆上了一層薄汗,漂亮又性感。
薩拉通過機械臂遞上了一條白色浴巾,公事公辦地說:“周先生正在房間休息。”
“你今天的話似乎很多。”陸政意有所指。
“只是在助纣為虐。”
“哦?”
“幫忙賣慘。”
“我不需要賣慘。”
“那您為什麽慘叫?”
“疼啊。”
“您以前從不喊疼。”
“那是因為沒人會在意,也沒人會心疼。”陸政用浴巾擦了擦臉,控制不住嘴角上揚,“現在有周行了,以前能忍住的疼,仿佛也忍不住了。”
“……”薩拉不太明白吃狗糧是什麽意思,但這并不妨礙它得出一個結論,陸政就是仗着有人愛他,而放肆喊疼。
它不得不切了個話題,詢問道:“您要留下來麽?”
“不,按計劃暫時離開。”
“我不太明白您的想法。”
“我生病的時候,周行愛我多過恨我,等現在我好了,周行恨我會多過愛我的。”
“薩拉,我們需要一點距離。”
“當他短暫地看不到我的時候,他會慢慢地忽視我的壞,記起我的好。”
“而我又大病初愈,他會很心疼我,這種心疼,會促使他來找我。”
“薩拉,他愛我。”
“……”
薩拉無話可說,它不受控制地同情周行先生,同情這個被它的主人算計得幹幹淨淨的年輕人。
“你該告訴他,我醒了。”
“您不是要走麽?”
“我舍不得他,想見見他再走。”
“……”
薩拉在眼前這個陸政的身上,看到了一點年輕時陸政的模樣,一樣的活潑放縱,一樣的有恃無恐。
“我很喜歡他的,薩拉。”
“他也喜歡您,先生。”
陸政短促地笑了聲,他換好了衣服,走出房門,發現他的周行正坐在沙發上,等着他。
“不用擔心,我的身體已經好了,這就離開,有什麽需求,你直接和薩拉說。”
周行垂下眼,壓下了沖動想挽留對方的話語,問:“你餓不餓?”
“還好。”
“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去煮碗面條,你吃了再走。”
“太麻煩了吧?”
“不礙事,很快的。”
話音剛落,周行站直了身體,慢吞吞地向廚房走,俨然不想給陸政再次拒絕的機會。
周行很快煮好了兩碗清湯面條,兩人坐在餐桌旁,難得安逸地吃了個飯。
陸政吃完一碗時,周行只吃了一半,他放下了碗,表示已經飽了,又問陸政:“東西都收拾好了麽?”
“也不需要收拾什麽,日常用的,那邊都有。”
周行點了點頭,又問:“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四天後你體檢,我一定要回來的。”
周行抿了下嘴唇,看起來并不開心,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陸政的專車停在了門口——他不得不離開了。
周行将陸政送到了門廊處,忍不住叮囑:“照顧好自己身體,注意作息。”
“好的,一定做到,你也是,要照顧好自己。”
陸政道過別,轉身正想離開,卻發現衣衫一緊——周行伸出手,攥緊了他的衣角。
陸政站在原地,沉靜地凝視着周行,并不言語。
周行鼓了鼓臉,他又氣又急,又愛又嗔,最後用很小的聲音問:“帶我走,還是留下來?”
“……不恨我了?”
“恨,但我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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