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喂藥

白羽的臉上突然褪去了血色,手指微微顫動,心裏漫上了濃濃的悲哀。段衍歌說得沒錯,武林中沒有人願意與他做朋友,他是江湖談之色變,避如蛇蠍的人。而教中呢,他信任的人背叛他,他喜歡的人厭惡他,林驚鴻與顧影對他也只是忠心二字。

從母親去世到現在,世上的所有情感似乎都離他遠去,沒有親情,沒有友情,愛情更是無從談起。他就這麽孤孤單單的一直一個人。

這樣的孤寂感,在千絕峰頂峰時沒有感覺到,在夜深人靜時沒有感覺到,偏偏在段衍歌随口這麽一句話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哀。

白羽突然站了起來,端過那一壇酒。仰起脖子直接灌了下來,衣襟被弄濕也毫無察覺。

段衍歌怔愣着看他就這麽灌完了一整壇酒,暈得站都站不穩,只能撐着桌子坐下。

“你今日也有些不正常。”段衍歌把玩着手裏的杯子,月光傾瀉下來,透過窗子照射進來,整個杯子散發出瑩潤如玉的光芒。

“葡萄美酒夜光杯。”白羽低聲呢喃了一句,恰巧被段衍歌聽見,段衍歌睜了睜有些迷茫的眼睛:“我為你舞劍吧。”

白羽遲鈍的點了點頭,段衍歌喊來小仆,讓他取了把劍,白羽又喊住那人,囑咐他拿來了一把古琴。

段衍歌聞言挑了挑眉毛,白羽迎上他的目光。

要的東西很快取來,小仆幫白羽架好琴後快步退了出去。白羽試了一下音,不失為一把好琴。

“如何?”

“嗯。”

琴聲響起,段衍歌細細聽來,曲調悠揚流暢,是《平沙落雁》。時而清秋寥落,鴻雁飛鳴,轉而風靜沙平,雲程萬裏。

段衍歌取高昂之調突然插了進去,長劍如芒,月色如霜,破空之音嘶嘶作響,時而如長蛇亂舞,時而如點水蜻蜓,時而快如閃電,時而緩若流水。

曲到高/潮,舞亦高/潮,雄情激憤,慷慨激昂,一時竟有山崩地裂之勢。不知過了多久,整個節奏才慢慢舒緩過來,一曲終了,兩人皆是滿身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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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以這樣的方式發洩出來,心中煩悶倒是去了不少,兩人相視一笑,重又坐在了酒桌旁。

樓下傳來打更的聲音,白羽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已是子時。

醉仙閣畢竟是酒樓,不是秦樓楚館,子時一過就要打烊。方才一曲過後,段衍歌酒意去了大半,反觀白羽,倒是面色酡紅,眼神迷離,一看就是喝醉酒的模樣。

不過他喝醉了也不吵不鬧,就只是乖乖的跟着段衍歌下樓。

回到侯府,整個府邸都已經寂靜下來,只有廊檐下的幾盞燈發着微弱的光芒。段衍歌扶着白羽上了樓,将他安排在右邊的房間,又讓人準備了浴桶和熱水端了過去,還貼心的為白羽準備了一套中衣。

白羽雖然醉的不輕,但好歹還能反應過來,知道該洗澡了,自己便在一旁脫下了衣衫。段衍歌關上門出去,自己回房也好好泡了熱水澡,一身酒氣好歹是去了不少,身上也舒服了許多。

但是一直沒有聽到隔壁傳來聲音,段衍歌皺了皺眉頭,最後還是決定去白羽房間裏看看。沒想到一掀開門,白羽竟然還在浴桶裏坐着。好在這桶不高,否則不得淹死在裏面。

段衍歌好笑的拍了拍白羽的臉頰,沒想到白羽不僅沒醒,還将臉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兩下,複又恢複了妥帖的模樣。

段衍歌見狀,也不叫醒他,直接用白巾擦幹了他的身體,又為他穿上中衣抱上了床,期間白羽絲毫未能察覺。段衍歌輕聲道:“你這個樣子,遲早被人賣了。”随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待得他離開,白羽才緩緩睜開眼睛,嘴角挑起一抹輕蔑的笑容:“被賣了的是你才對。”

如果他方才沒有看錯,段衍歌的脖頸上分明戴着一塊玉。那塊玉在月光的照射下發着微弱的光芒,而玉上還有隐隐的紅絲。若他猜的不錯,那應該就是血靈玉。果然,大隐隐于市,最危險之地恰巧就是最安全之地。

每一任武林盟主至少都是戰敗無數武林高手才登上這個位置,武功可謂獨步天下。而血靈玉本身就是護心脈,增武藝的法寶,盟主戴着此玉定能功力大增,這便是最大的安全。況且,他看那玉,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造型,根本不會引起人的注意。

加之江湖上所傳的消息,血靈玉必須于冰室中養護,而前日裏段衍歌又放出假信息,血靈玉之中有“敬軒”二字,那這塊不起眼的玉,就更不會有人想到這就是人人夢寐以求的寶物了。那個叫端木敬華的人,果然非比凡人。

月上中天,段衍歌卻了無睡意,只好到了茶間去看看風景。他的樓下裝有一排燈籠,既不會太暗,也不會因為太過明亮而破壞了夜間的風景。打開窗子,細細的涼風吹來,帶起水面上的絲絲涼意,心情也好了很多。

靜坐了大概一刻鐘,段衍歌才回了房間。房裏有些悶熱,他打開窗子透氣,又看了會書,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白羽這一覺睡得頗為舒坦,往日就算是睡在自己的卧房裏,也得時刻提防着小人行徑。如今睡在這裏,倒是讓人感到心安。

推開門,深深吸口氣,昨日的那些憂愁似乎都被沖淡。隔壁的房門還緊緊關着,白羽一開始以為段衍歌是早起練功,只是到茶間往外看并未見過他的人影才覺得那人可能還沒有起床。

段家的早飯一向都是分開用的,段老侯爺自從軍營裏退下來就習慣遲起,而段衍歌又因為練武起的很早,兩人時間上對不到一塊兒,喜歡吃的東西又不一樣,便幹脆分開了。

這會兒小仆已經将段衍歌與白羽的早餐了過來,白羽接過餐盤将其放在了茶桌上,猶豫了許久還是敲了敲段衍歌房門。

沒有人應答,白羽頓了會兒又敲了敲,依舊沒有人答應。房門沒有關死,白羽幹脆推門直接進去,沒想到段衍歌還睡在床上,只是滿臉通紅,一看就是發了燒。

白羽環顧了一圈,發現窗戶還開着,立即就明白怎麽回事。晚上喝了那麽多酒,又洗了澡,卻把窗戶開着睡了一晚,怎麽可能不發燒。

關好窗子,白羽想了想,還是叫小仆直接叫了大夫上來,大夫看過後也只說是發燒,開了內服的藥便下去親自煎熬。

白羽向小仆吩咐道:“準備些酒來。”

小仆知道白羽是少爺的貴客,聽見話立刻下去準備,不一會兒便拿着一小壇酒上來。

白羽取了帕子,在酒中蘸了蘸,往段衍歌脖頸處,手心裏都擦了酒液,又将溫水浸過的白帕擰幹放在段衍歌額頭上,希望能快點降下溫度。

小仆就站在一邊開着白羽動作,想起自家老爺的吩咐便立刻退了出去。

約莫過了一刻鐘,大夫親自端着藥上來,白羽輕聲喚了喚段衍歌名字,段衍歌總算是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但視線還不是特別清晰。

“來喝藥吧,喝了藥吃點飯再睡。”白羽幫段衍歌拉起枕頭,又扶着他坐起來。本打算讓他自己喝,又想起上次他為自己喂藥的場景,下意識的就端過藥碗,用小勺舀起苦藥,吹了吹送到段衍歌嘴邊。

段衍歌愣了愣,本打算自己來,又發現整個身體都是酸軟無力的狀态,只好放棄,接受了白羽的照顧。只是這藥實在是太苦,剛喝下去一口便立刻吐了出來,好在床下就有痰盂,也未曾傷及無辜。

段衍歌不易生病,上一世就算生病吃的也是西藥或者是中藥制成的丸藥或膠囊,所以一向怕苦。這一世因為有武功傍身,自己也比較注意,故而生病次數很少,且大多在幼時。如果他記得沒有錯,上次生病吃藥,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那次還是因為他落到了水裏,又不通水性所以才受了風寒發燒。那次段老侯爺急得不得了,連宮裏的太醫都請來為他治病,其實只是小小的風寒,根本無需大動幹戈,但段老侯爺就是不聽,還生生守在他身邊三天。

他知道這是為什麽,落水這兩個字,在段老侯爺這裏是最能引起他傷心的詞。因為段衍歌的娘親就是因為溺水而受了風寒,之後又得了一場大病香消玉殒。然而更恰切的說,那次落水,他的母親種下病根,而母親最心愛的兒子已經死亡。

那一天,二十一世紀二十七歲的段衍歌在前往歐洲出差的時候遇上空難,葬身大洋。也正是那一天,大靖王朝靖遠侯之子段衍歌因為母親帶着他去游玩時不慎落水而身亡。

于是時空變幻讓他來到了這裏,眨眼便是十七年。十七年,足夠森木成林,足夠美人遲暮,也足夠完完全全的忘了一個世界,忘了那個世界的很多人。

可惜,越是薄情的人若是愛上一個人就會愛的深沉,就好像越是不易生病的人生一場病可能就會致命。

白羽見段衍歌又怔愣着不說話也不吃藥,只好出聲提醒了一句,段衍歌反應過來後又乖乖張開嘴。這一次,藥沒有再吐出去,白羽見藥碗見了底,眼睛裏終于漾起了溫柔的笑意。段衍歌看着他,猶如隔着千年的時空看到了那人一般。

白羽讓仆人将藥碗拿下去,又到茶間端來白粥要喂給段衍歌,沒想到段衍歌卻是定定的盯着他看着,嘴裏吐出一句:“你真的很像他。”

作者有話要說: 爆字數了,快來誇我,感覺這文寫的好快,已經五萬字了,兩人感情也算有了小小的進展。

跟大家說一聲,這篇文下一周都是固定晚上兩點更新,其他的時間更新都是在捉蟲,小天使們麽麽噠。

下次更新淩晨兩點,明早起來就可以看到啦。星期天早點睡,迎接下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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