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浪蕩江湖
見慕長楓表情恹恹, 段衍歌取過酒壇邊的大酒杯,給二人滿滿的斟了兩杯,揚聲道:“你我二人彼此信任之幸事,當浮三大白!”
慕長楓冷哼一聲道:“又不是才子,偏偏還喜歡說附庸風雅之句。”
“那為了你,我可要當當才子了。”段衍歌笑道,“自古以來, 自是才子,合配佳人啊。”
“越說越來勁,”雖然嘴上不饒人, 慕長楓到底是從段衍歌手裏接過了酒杯仰頭而盡,喉結一動的時候段衍歌覺得他心裏也是一動,心下不由苦笑,看得到吃不着真是世間最痛苦之事啊。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兩個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說完又是相視一笑,段衍歌道:“看來我倆真是有默契啊。”
“我讓林驚鴻帶着慕長黎去往陳州祭拜父母, 人卻在和平鎮消失,我派出十二影衛多方尋找無果,卻收到了來自武林盟的來信,字體與你的及其相似, 可惜,這人終究是算錯了一筆。
“什麽?”段衍歌很好奇的問道。
慕長楓微微一笑:“你寫字有個習慣,每寫六個字會蘸一次墨。所以第七個字、第十三個字以及往下類推的字數都比前一個字的墨要濃上許多。但是這封書信顯然沒有這樣的特點,所以, 看到的時候我就可以斷定,這不是你給的書信。”
“之所以傳給我‘蠱自會來解,人自會來救’其實你的目的只有第一個,非得寫上第二個其實是因為單純求我幫忙而來到此處有點沒面子吧。”段衍歌仰頭喝下一杯酒,這三十年陳釀果然非同凡響,極品好酒啊。
被說中了心思,慕長楓臉上有些赫然,但還是轉了話題随便話了兩句家常掩蓋過去,段衍歌心下暗笑面上卻不顯分毫,就順着慕長楓的話頭說道了兩句。包括他在天玄山上的生活和門派衆位師兄弟的一些趣事,倒也惹得慕長楓面上不時的浮現出笑容。
“有沒有什麽目标?”收斂起笑容,段衍歌最後切回了正題詢問道。
“有,”慕長楓點了點頭:“關傾月,還記得赫影說關傾月要殺你的緣由是什麽嗎?”
“她要清除所有有可能會阻擋她得到你的人。”
“對,”慕長楓淺淺抿了一口酒,目光瞥向荷池,有幾條錦鯉在亭子下面嬉鬧,抓起一邊的魚食,慕長楓随意的往水裏撒了些,一群魚兒争先恐後的鑽上水面,小嘴一開一合争搶起魚食來:“慕長黎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向來與我關系親近。林驚鴻更是我的左膀右臂,與我情同兄弟。此二人比起你來說和我的關系可要密切多了。”
拍了拍手,慕長楓靠坐在涼亭欄杆上:“林驚鴻是我教武功僅次于我之人,何況我還安排了四個影衛随行,能在他們手中抓人且有抓人動機的,除了靜水宮不做他想。靜水宮那一套陣法,驚鴻不敵實屬正常。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從千絕峰到陳州一路都是旱地平川,只和平一鎮有一片天然湖泊。靜水天陣需要湖泊才能顯示出最大的威力,所以靜水宮必定會選擇在那裏。”
“所以,”慕長楓轉頭望向段衍歌,那人正言笑晏晏的看着他道:“我與你同去。”
“你實在不必,不必為我做這麽多。”慕長楓嘆了一口氣:“我給不了你想要的,解開了同心蠱,你我各奔東西就好。你依舊做你的武林盟主,江湖英豪。我依然當我的魔教之主,武林敗類。你我本不是一類人,日後橋歸橋路歸路就好。”
“誰說我這是為了你的?”段衍歌反問道:“我這可是為了我自己。”
“你自己?”慕長楓問道。
“聞說靜水宮有兩顆寶貝珠子名曰鎮魂珠,能治百病延年益壽,我打算取了回來。一顆給我爹,替我爹治治他戰場上遺留下來的舊傷。一顆留給我師父,讓他療療之前與你父親打鬥時受的內傷。”
慕長楓聞言也沒有再說話,他很清楚,段衍歌此言不過只是他用來叫自己安心的借口而已。這個男人,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對他好,慢慢浸透自己的生活。直到自己再不能離開他的時候,可是自己注定是要離開的。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來,将這最後一點酒幹了!”因為取得是小壇酒,段衍歌又好這一口,故而不長時間酒壇就見了底。将将剩下二人一人一小杯而已。
慕長楓走過去端起酒杯與段衍歌相碰撞,酒水漾了一點出來,濺在了手上。慕長楓伸出舌尖輕輕舔掉那點酒水,擡頭道:“不能浪費哦。”
慕長楓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立馬收回手,嘴裏不知道埋怨了些什麽。段衍歌看他通紅的耳尖,心癢難耐,可惜慕長楓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企圖,一個白眼飛過來,将他那點旖旎的心思全部都扼殺掉了。
見慕長楓真的生氣了,段衍歌也便不再逗他,起身拂了拂袖子上本不存在的褶皺,段衍歌道:“事不宜遲,我立即回到武林盟将一切事宜交代清楚,待得明日送了各大門派離開,我們便立即出發。為避免節外生枝,你還是繼續易容成白羽的樣子。”
慕長楓點了點頭,目送段衍歌直接踩着蓮葉飛身而去,看着水面潋滟的波紋,若有所思。
紫陽山的人今日已經下山而來,只待在武林盟用過最後一餐便啓程離開。段衍歌匆忙回到武林盟,剛好來得及迎接這最後的一撥人。因為此時已經快到中午,天氣炎熱,不宜趕路,所以最後還是決定留這些人到次日清晨再出發。與城中的各大客棧商量好又訂好了房間飯菜,段衍歌才返回武林盟。
因為調派了不少去伺候的人,現在的武林盟,安靜的不像話。只有背靠的那座山上的飛瀑流水聲和偶爾的鳥叫聲才有了一點活力。
段衍歌去找岑朗的時候,岑朗正拿着一副新棋研究。上前一看,段衍歌不由得吓了一跳,這棋子倒是與他送給段老侯爺的一樣。只是玉上的刻紋略有不同,他送的那副棋子上的刻紋是麒麟,而這上面的刻紋則是龍鳳呈祥。
“我師父送的?”段衍歌趁着岑朗沒注意大聲道,吓得正精心鑽研的岑朗肩膀都抖了一下,一巴掌拍到段衍歌背上:“臭小子,吓誰呢?”
“這可不是我吓您啊,長老。”段衍歌旋身坐到對面:“是您老人家看得太入迷,才沒有聽到我的腳步聲。怎麽樣,是不是我師父又惹您生氣了,買了這麽一副好棋向您賠罪?”
岑朗嗤笑了一聲:“他哪敢吶,一向就只有我欺負他的份。這是我托人從玉縣帶過來的。”
“那就是你打算送給我師父喽。龍鳳呈祥的圖案,我可不做他想。”
“是啊,”岑朗将棋子裝好:“再過半年就是他的四十壽辰了,這份禮物自然要好好準備。”
“提前半年?”段衍歌啧啧兩聲:“果然是情深似海,義重如山啊,晚輩佩服佩服。”
岑朗端過茶水喝了兩口慢悠悠道:“別又跟我在這兒耍寶,說說吧,今次又打算到哪裏去歷練歷練啊。”
“知我者不若師……”剛準備說“娘”字,就看到岑朗飛射的眼刀,連忙道“師父的愛人。”
“這還差不多。”岑朗繼續喝茶,小小的茶杯立刻見了底。段衍歌立即伸手取來了茶壺,十分殷勤的給岑朗倒了茶:“這次我的确是有要事要辦,這關系到秋水山莊上上下下三百一十三條人命,還有魔教與武林盟的關系。解決得好便是皆大歡喜,若是處理不好,很有可能要掀起腥風血雨。”
岑朗自然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立刻問道:“有什麽線索?”
段衍歌道:“有,漠北靜水宮。具體事宜您不必祥問,我定能處理好此事,您與師父不必挂懷。”
這時,簾子後面傳來了一道聲音:“衍歌,都不來見見師父麽?”
段衍歌驚喜的起身,連忙掀開簾子,季辭正靠着窗翻着書,看起來,方才他與岑朗的談話他是一句不落的全聽在了耳朵裏。
“師父。”段衍歌上前行了一禮,喊了一聲。
季辭點了點頭,将書放在一邊道:“為師知你此行乃是勢在必行,絕不多家攔阻。為師也知道,你的理由不只你跟岑朗說的那些。是與不是?”
段衍歌心中微微一動,果然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神通廣大的師父。
“是。”
季辭笑了笑道:“你已經這麽大了,武功造詣也在為師之上,為師沒什麽好交代的,只跟你說八個字,随心而動,萬事小心。”
細細咀嚼後段衍歌的臉上漾起了笑容,他跪在地上朝着季辭磕了三個頭道:“多謝師父理解,徒兒定不負師父所托。”
季辭擡了擡手示意他起來:“盡早動身吧,左右我閑來無事,偶爾也能幫岑朗打點一些事情,你放心去就好。”
“謝師父。”段衍歌微微福身,又出門向岑朗辭行,牽了他的千裏良駒歸雪一路踏塵而去。
到達千絕教分壇的時候正是正午時分,看到他回來的這麽早還微微驚訝一番。段衍歌解釋道:“師父在武林盟,諸事皆可放心,此去漠北路途遙遠,盡早動身為好。你我都不必打點什麽行禮,此時能走最好。”
慕長楓點了點頭:“也好。”
身後跟着的蘇恒立刻到馬廄裏牽來了慕長楓的一匹馬,段衍歌一看,這馬通身雪白不見一絲雜色,比他的歸雪還要白上幾分。
“飛白。”似是看出了段衍歌的心思,慕長楓捋了捋馬的鬃毛道:“這是我以千金從一個西域商人手中所得,難得的千裏馬。”
說完便飛身上馬,先前從大門出去。段衍歌緊随其後,兩人似在賽馬一般飛奔起來,馬蹄聲聲,一路飛塵。還好分壇已經到了城郊,才沒有什麽行人經過。不然這塵土飛揚,必定少不了言語責罵了。
兩個人坐騎都是萬裏挑一的良駒,這半日的路程下來距離明州已經剩下了不到五十裏。只是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黑幕籠罩着大地,方向都難以辨別清楚,更遑論趕路。其實以段衍歌的眼力,他是可以在夜間行路的,可是上一次入他的秘密基地,段衍歌看出慕長楓應該是有現代人所稱的夜盲症,現在他估計已經難以看清楚路了。
“就在這裏休息吧。”段衍歌勒馬轉頭看向慕長楓:“天太黑趕路也不方便,前面林子裏找點柴火,今晚将就将就。”
“好。”慕長楓翻身下馬,牽着馬匹走進林子裏,馬兒立刻低頭吃草。兩匹馬還對着叫喚了兩聲,不知道是在互相示威還是別的什麽。
将馬匹照顧好,栓到了樹上。段衍歌取下剛才小厮裝好的幹糧和水交給慕長楓:“将就吃,明日到了明州再去吃頓好的。”
慕長楓接過幹糧和水,嚼了幾口,突然看到林中飛竄過一只野雞,微微眯了眯眼睛,一道帶着內力的指風就朝着野雞而去。方才還活蹦亂跳的野雞此刻倒在地上,腿動着卻是怎樣都跑不起來了。慕長楓嘴角彎了彎,踏着草地走到野雞跟前,微微彎腰拽着雞腳将雞提了過來,交給了段衍歌。
段衍歌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一邊将野雞收拾好,又穿上了慕長楓方才用劍削好的兩根尖細樹枝,放到火上烤起來。
秋日的樹林子裏到底還是有些冷,兩人圍坐在火堆前邊取暖邊烤肉,偶爾聊兩句,倒也不覺無聊。肉滋滋啦啦的響了起來,香味竄到鼻子裏,惹得人口中生津,兩人盯着那只雞就像是狼盯着他的獵物一般。
等到雞肉熟透,段衍歌将其從火上取下來,稍微涼了會兒便撕下了雞胸肉和雞腿給了慕長楓,自己拿着雞爪子慢條斯理的啃了起來。慕長楓也不推辭,接過肉,但只吃掉了一半的胸肉和一只雞腿,剩下的都留了下來。
“我吃飽了。”慕長楓淡淡交代了一句,往馬匹旁邊走去。
因為中間經過了一個小鎮子,所以兩人去買了兩件厚點的衣服,又拿了件厚一點的布料,這會兒便全派上了用場。
将布匹鋪好,慕長楓挑了件稍微小一點的穿上,就地躺了下來。段衍歌将火堆往慕長楓那裏移過來許多,也穿好衣服躺在了粗布上。布匹買的小了點,兩人并排而躺必定是要有肢體碰觸的。為了避免這種尴尬,慕長楓一直盡力的往外面躺,直到背部都被草葉戳到才肯罷休。
段衍歌心裏笑了笑,閉上眼睛,卻在慕長楓已經睡着後将他往自己懷裏移了移,直到确保他睡得舒服點之後才真正閉了眼睛。雖然這條件确實差的過分,但是有喜歡的人在懷裏,這以天為蓋地為床的日子似乎并不是多麽難過。
次日,慕長楓是被樹影斑駁裏透出的陽光給刺醒的。動了動身子,慕長楓随後發現自己竟然在段衍歌懷裏鑽着,面上不由得又是一熱。立刻匆忙起身,而後又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用人家的胳膊當了枕頭,又頓覺不好意思起來。而在看到随後起身的段衍歌一直不斷的甩着自己的胳膊後這種巨大的負罪感就更加嚴重起來。好幾次他都想要幫段衍歌捏捏胳膊,又覺得這種動作太過親密,所以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來,最後還是沒有将這想法付諸于實際行動。
打點好一切,兩人繼續趕路,很快就到了明州。明州小吃出名,但兩人畢竟有要事在身,于是只找了一家比較有名的酒樓嘗了幾道招牌菜後便匆匆離去。走的時候段衍歌還打包帶走了不少好東西,意猶未盡的對慕長楓道:“以後若是還有機會到此,必定要吃遍整個明州。”
慕長楓剛要開口,段衍歌又道:“不對,是要吃遍整個天下。”最後又補了一句:“和你一起。”
慕長楓哼笑了一聲:“還是你自己去吧,我無福消受。”
“去不去可由不得你。”段衍歌很是堅定的道:“就算綁着我也把你綁過來。”
慕長楓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一鞭,飛白狂奔起來,濺起飛塵無數:“随你吧。”
段衍歌微微一笑,打馬追上。明明他們走的是不知未來的路途,但段衍歌卻覺得心情甚好。如果永遠都是這樣就好了,不問世事,和他一起浪蕩江湖。
近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兩個人終于到達了漠北雁城。也許是兩個人都易容的原因,這一路走來都不曾遇上過什麽波折,偶爾碰到山賊強盜自然也被一劍解決不在話下,倒是這些強人被修理的不清。碰上慕長楓因為段衍歌偶爾的言語調戲或者是肢體調戲而生氣的時候,那就是求生無路求死無門了。
最慘的那一個,現在都還被挂在山頂上被雄鷹啄食,段衍歌說慕長楓此為宙斯懲罰普羅米修斯的行為,不過普羅米修斯帶給了人類火光與希望,這強盜拿走了百姓的錢財和生命。慕長楓不知道什麽是宙斯什麽是普羅米修斯,但是段衍歌既然講了,他便聽着,當成故事聽來也是有趣得很。
這麽一來二去的,慕長楓還真是喜歡上了段衍歌講的那些希臘神話,可惜慕長楓知道《淮南子》、《山海經》,不然這些中國神話段衍歌大概也是要講個遍的。
段衍歌洋洋自得,有的時候卻有點懊惱,當初為什麽不多讀一點中外名著什麽的,也不至于路途行徑現在,故事全靠現編了啊。
雁城雖然在漠北,但畢竟不建于沙漠之上,房屋結構倒是與北方多有相似,只不過加了些防風防沙的布置而已。段衍歌微微松了口氣,他實在是不怎麽喜歡大漠飛沙的地方,雖說風光極美,可風吹過一身沙子的感受實在是不好。
慕長楓走在前面,這雁城他是來過的,只不過已經是十多年前,但是此地位于兩國交界處,軍隊設置衆多但官員管理不強,倒也是亂的很。尤其是當地人的排外行為特別強,遇到外地人,不是扔石子就是潑髒水,搶人錢財更是不在少數。官員頭疼不已,在上報朝廷無果之後便只能聽之任之,是以胡作非為的歹徒有恃無恐,隊伍又不斷壯大,如今的雁城,除了不要命的,已經沒有人敢進入了。
聽完雁城城門那裏的茶攤掌櫃說完大概的情況,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最後段衍歌道:“老丈放心,我二人只是暫留一晚,明日就會啓程,不會有什麽事的。”
老伯嘆了口氣,步履蹒跚去給二人準備了茶水,端上來時又嘆了口氣:“這雁城啊,已經多久沒有外人進來喽,我老頭子守着這茶攤一輩子,也是半截身子都在這沙土裏埋着喽。”
一碗茶喝完,慕長楓根據從城門外看到的裏頭的人的樣貌微微改了改兩人的裝束,因為衣服實在沒有辦法,所以也就只能拿着把剪刀随意的剪了幾下,抹了點土上去,還算有點當地人的感覺。
但二人一向穿着得體,衣衫皆是上等,何曾将自己收拾的這麽不齊整過,到底是有些別扭。而在看到對方的樣子時又忍俊不禁,明明是十分俊美的兩個人,如今倒也跟個落魄乞丐似得。
“怎麽樣,還可以吧。”段衍歌在慕長楓張開雙臂問道。慕長楓摸着下巴點點頭:“很好,可以去要飯了。”
段衍歌放下胳膊一只手摟過慕長楓的肩膀,将自己手上的土又往他的月白衣衫上抹了抹,末了還在人家臉上蹭了兩下,惹得慕長楓嫌惡不已,一把掀開他。
段衍歌笑得很是開懷:“你我彼此彼此。”
慕長楓不再理會後面還在笑鬧的人,徑自進了城門,段衍歌斂起笑容緊随其後,手中的天玄扇捏的緊了些,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雁城很小,與長安的一條普通的街道沒什麽區別,一路走下去就可以出城。但是此去靜水宮再無歇腳之地,兩人只能選擇在此處留宿一晚。
雁城小而人多,這裏生活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不斷的推推擠擠,街道裏人擠人根本就過不去。漠北濃烈的陽光灼射,兩人又帶着不透氣的□□,饒是段衍歌都被弄得心中煩躁不已,更何況本就沒什麽耐性的慕長楓。若不是不想節外生枝,恐怕前面擋了他路的人得死一大片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客棧,擡頭一看,卻叫兩人都深深的皺起了眉頭。這客棧不過兩層樓,最粗制濫造的木頭所制,街道上還能看見窗棂在往下掉漆,打開的窗戶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要砸下來一般。可是這偌大的雁城裏只有這麽一家客棧,不住在這兒就得繼續露宿街頭。若是以往的樹林山洞也好,可是這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露宿街頭第二日說不定就要被風沙掩埋,更何況雁城這樣的地方,不太警覺的人第二日自己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踏上了臺階,只是沒有想到這臺階也不太穩當,一腳踩上去這劣質的木頭竟然就碎裂開來,而後就傳來慕長楓一聲悶哼,段衍歌忙問道怎麽了,慕長楓只是淡淡搖了搖頭,橫跨了兩個臺階上去。這裏已經太久沒有人來,掌櫃的趴在櫃臺上呼呼大睡,那個算盤上都落了不少灰塵。
段衍歌上前敲了敲櫃臺,掌櫃的沒醒,換了個方向繼續睡覺。段衍歌抽出扇子拍了拍掌櫃的肩膀,掌櫃的嘟囔了一句依然沒有醒來。慕長楓冷哼一聲,從包袱裏取出一個金锞子往掌櫃面前狠狠一摔,掌櫃的突然擡起頭,眼疾手快的将金锞子攥在手心裏。一臉谄媚的笑道:“二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吆喝!”段衍歌趴在櫃臺上與他平視,反正衣衫已經破舊,不在乎再沾上些塵土:“這會兒醒來啦?”
“客官莫怪莫怪,實在是昨夜客人太多,招呼到了半夜,這會兒實在乏的不行,多有怠慢,客官恕罪啊。”說完,身材瘦小,略微駝背的掌櫃的連忙從櫃臺後繞出來,卻被段衍歌一把提溜住了領子:“你這麽破的地兒,昨晚能來多少人啊。”
掌櫃的吓得驚呼一聲,連忙道:“客官饒命,小店的确是許久沒有招待過客人,只是昨夜突然來了十幾個彪形大漢要吃酒住店,小人只能陪着熬到了半夜。”
“行了。”段衍歌松開手,懸空了半天的掌櫃的終于回到了地上,連忙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
“一間你們這兒最好的房間,上最好的酒菜,準備好洗澡水。”
“好說好說。”掌櫃的連忙道,給二人引路到二樓拐角第一間房,這破舊的樓梯自然是一踩一響,一聲比一聲大,似乎馬上就要碎開一樣。若是不懂武功的膽小之人大概連樓梯都不敢踩了吧。
到了房門口,也不用鑰匙,掌櫃的只輕輕一腳就踢開了門,給兩人做了個請的動作,自己退到了二人身後。
還好這破客棧外面破舊,裏面的房間還算是幹淨整齊,至少沒有出現他想象的蜘蛛網之類的東西,兩個人還算是微微的松了口氣。
“您二位稍等,小的給您準備飯菜去。”掌櫃的說完連忙從樓梯上跑了下去,又是一陣咚咚咚的響聲,震得房間地面都開始動起來。
兩個人把身上背着的包袱放下,拿出水囊喝了幾口水。慕長楓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床單看了看,覺得還算幹淨後才坐了下來。
段衍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一伸打開了窗戶,習慣性的用扇骨敲打着手掌:“這個掌櫃的,似乎有些問題。”
慕長楓輕蹙眉頭,“這掌櫃的就是愛財,我倒覺得城門口的那個老頭有問題。”
“總之,他們兩個人一定是有人在說謊。這老頭兒說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外來客人,這掌櫃的卻說昨日有十幾個人住店。生活在這裏的本地人似乎是沒有必要來這裏住吧。而且這麽小的城鎮,掌櫃的應該認識所有的人,看他言行似乎這些人對他而言是陌生的。”
“還有一種情況,”段衍歌道:“他們都沒有說謊,城門口賣茶的老丈說不定昨日沒有出攤呢,這麽一來,他不知道昨日有人進城也屬正常。”
“算了,別管了!”慕長楓将佩劍挂在牆頭:“沒事縱然好,有事他們也不能奈我們如何。且看着吧,若真有貓膩,總會露出馬腳的。”
“客官,飯菜準備好了。”掌櫃的在外面敲門,段衍歌喊了一句進來後端着四盤菜并一壺茶以及四個饅頭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将飯菜擱在桌上後長長舒了口氣,像是放下了什麽值錢物件一樣。
“小店沒有廚房,這些菜食小的從街口最好的那家飯館買的,您二位慢用。”掌櫃的說完拍了拍手,見二人再無吩咐,便下去準備洗澡水去了。
慕長楓從袖中取出銀針,一一試過菜後銀針依然泛着光亮,對着段衍歌點了點頭,又接給他一雙筷子道:“沒什麽問題,吃吧。”
兩人匆忙趕路,到這裏時早已饑腸辘辘,所以才在城門口買了個餅子喝了碗茶才進了城。此刻已是傍晚時分,二人更是餓得厲害。在确定了食物沒有問題後立刻風卷殘雲般的吃完了饅頭和菜,又一人喝了兩杯茶才算是稍稍緩解了路途中的疲憊。
越往西走天黑的越晚,從窗戶看出去,一片金燦燦的陽光灑過來,整個房間都投下了光影,窗外僅存的小小的一棵樹冒出稀疏的葉子,也被投在地面上形成的斑駁的倒影,風一吹倒也顯得珊珊可愛起來。
“去房頂看看吧。”段衍歌看着外面人來人往,轉頭對慕長楓道:“錢票都帶上,這掌櫃的等會兒進來一收盤子說不定還得順點東西。”
“什麽時候這麽吝啬了。”慕長楓雖然說着諷刺之言,好歹還是回去将銀票和金銀锞子都裝在了身上。出門在外,有錢行萬裏,無錢寸難行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這扇窗子通往後街,後街上沒什麽人,兩人便先飛到地面,再借力飛身上了屋頂,慕長楓方才還從包袱裏取出了布單。将布單鋪在房頂,兩人就地矮身坐下來。
日薄西山,此時的陽光早已不是午時那般灼熱,灑在身上反而叫人覺得惬意許多。後街上很幹淨,吹來的風也是清清爽爽,滿身疲憊一心煩躁總算是去了不少。
正好段衍歌聽到了掌櫃的踏進房門的腳步聲,便揚聲道:“掌櫃的,取一壺好酒拿到後街來!”
掌櫃的忙忙道:“好嘞!”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後,掌櫃的拿來了一大壺酒并兩個酒杯,只是看着兩個坐在房頂的金庫卻送不上去,直直急得跳腳。兩人就在上面看笑話。看夠了,段衍歌才伸出手微微使了些內力,将酒壺酒杯都握到了手裏,才道:“進去吧,好好收拾屋子,床上的東西全部都換成新的。”
許久,兩人都沒有聽到掌櫃的那聲應答。而此時的佝偻掌櫃正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發呆。他在這雁城小地守了這麽多年,哪裏看到過這種功夫。此刻以為是兩位神仙下凡,吓得不知道該不該下跪祈福,手腳顫抖的不受自己控制。
“掌櫃的,聽見了沒?!”段衍歌的語氣隐隐有些不悅。
掌櫃的嗫喏了兩句,最後還是顫顫抖抖的問道:“煩請客官再說一遍。”
段衍歌不耐煩的又說了一次,掌櫃的連聲應道:“是是是,客官稍等,小的馬上去辦。”
掌櫃的跑遠後,慕長楓才道:“你這是要幫這掌櫃的洗清嫌疑喽。”
“非也非也,”段衍歌擺了擺手,為二人各斟了杯酒:“我這是在幫我們省去麻煩。”
“所以你還是覺得有問題的是掌櫃的?”慕長楓端過酒和段衍歌輕輕一碰。自從上一次在蘇恒那裏喝酒被段衍歌調笑後,慕長楓便再也不與他稍大力氣的碰杯,免得又被占了便宜。打蛇上棍之人,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給他機會的。
當然,這種機會有了段衍歌便上,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上。晚上兩人同床共枕,親親摟摟抱抱之類的事情自然會有。慕長楓這種別扭的性子,就要這樣才能進入他的內心,叫他承認——他的心裏其實是有自己的。
“先別管這些了,好好看風景就好。”段衍歌知道慕長楓在想什麽,這個人其實很好懂,尤其是這種事情,看他有些泛紅的臉色和耳尖就知曉一切了。
段衍歌站起身來,便可以看到遠處太陽落山的那片地方——是沙漠,茫茫無垠的沙漠,被餘下的太陽光照射,仿佛鍍上了一層金子一般。
“起來看看,那邊很美。”段衍歌指了指沙漠,他和慕長楓一同站在房頂上似乎已有不少的幾次。一起看過煙花,也起過不小的争執,如今卻能平和的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尋得這難得的一絲平靜。
段衍歌希望,下一次他們在屋頂,是毫無芥蒂,毫無壓力的。他們可以放下一切,闖蕩江湖,過着快意恩仇的生活,不要再背負這麽多的東西,好好逍遙逍遙。
慕長楓也站了起來,兩人一同望向太陽落下的地方,似乎是想到了一起,相視而笑後是無盡的默契。段衍歌知道,慕長楓已經在漸漸接納他了。他不知道慕長楓的心裏到底在顧忌着些什麽,到底在怕些什麽,他只知道,如果他怕的那一天會出現,他只會竭盡全力的去保護他。
不知在屋頂上站了多久,天邊似乎都出現了淡淡的星光。漠北的風到底是寒涼的,這裏一到晚上就有些陰氣森森之感,冷冷的風吹來叫人身體發麻。段衍歌拍了拍慕長楓的肩膀道:“起風了,進去吧。”
慕長楓退出布單,将它收好。那瓶沒有喝完的酒被段衍歌拿着灑遍了屋頂,兩人才先後從窗戶裏進去。掌櫃的已經将房屋收拾整齊,床上的物事也都如段衍歌所說換成了全新的。浴桶裏的水在屏風的那邊泛着袅袅的水汽,熏得整個房間都暖和了許多。
“你先去洗吧。”段衍歌指了指木桶對慕長楓道。慕長楓也不推辭,脫下外衫過了屏風,不一會兒段衍歌就看到中衣被他搭在了屏風上,又是一陣心猿意馬。段衍歌不由得低頭暗罵自己果然是個僞君子。随後一想,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君子,要是能吃掉他,當一當這小人又有何妨。
于是心情一好,又坐在椅子上品起茶來,聽見屏風那邊嘩嘩的水聲,笑得更加開懷。
只是一刻鐘後,他卻聽到了房頂有響動聲,而且絕對不止一個人。他們雖然在盡力的壓低自己的腳步聲,但段衍歌內力高強,怎麽可能聽不到。慕長楓顯然也意識到了,那邊的水聲小了下來。段衍歌嘴角微微彎了彎,對慕長楓道:“你好好洗,我去看看。”
水聲又響了起來,段衍歌聽到慕長楓輕輕道:“小心。”嘴角彎起的弧度又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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