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結發同心

段衍歌屏息凝氣, 輕輕推開門出去,慢條斯理的走到了前街上,果不其然看到五六個人正悄然在房頂上前行,偶爾磕絆一下還會發生劇烈的聲響,真是不讓人知道都難。

段衍歌見此狀況,其實微微放下了心思,這至少可以說明, 這些歹人是看上了他倆的錢財,想來此打劫,而不是關傾月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如果是後者的話, 那帶來的麻煩就太多了。

段衍歌微微一笑,飛身上了飛檐朗聲道:“既然來了,就該好好打聲招呼,各位好漢認為呢?”

那幾個人正專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平衡, 此時突然聽到聲音,吓得差點從房頂摔下去, 待得穩定身體擡眼一看,才發現站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比他們瘦了許多的男子,面相平庸至極,只是身上氣質卻不同尋常。看身材這些大漢倒是不怕。只是見人家很是輕松的單腳站在飛檐上, 心下便有些發憷。畢竟他們幾人可是連走都走不穩當的。

但是輸人不輸陣,他們好歹是有五個人,難道連這一個都對付不了了。走在前面的那個大漢朝着身後幾人使了個眼色,他們大概是夜行慣了, 所以在這暗夜裏也能看清楚他們老大的眼神。可是段衍歌的夜視也不差。看到這老大此般動作,也就明白這是他們要動手了。

果不其然,幾個人同時挺起腰板朝段衍歌而來,只是下盤始終不穩,臉上終究帶着驚慌之色。段衍歌就站在原地,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始終未挪動一步。那幾個人盡量控制着自己搖晃的身體,以自認為比較快的速度往他這邊移動而來。

只是剛到段衍歌這邊,卻都被滑倒,一個個接連從房頂上掉了下去,随後便傳來了一聲接着一聲的痛呼聲。段衍歌臉上笑容更深,看來這漠北的夜晚确實是冷得很吶,這麽快就将酒液凍住了,不過想來慕長楓走的時候灑下的那些凝冰散才是最重要的吧。

從屋頂旋身而下,段衍歌搖着扇子站在那個老大面前,微微低下頭問道:“從房頂摔下來的滋味可還好受。”

那老大抱着腿哎吆哎吆的直叫喚,估計是摔斷了。另外的幾個人也沒有比他們好到哪裏去,一個個都在那兒呻/吟,哭喪個臉看上去十分可憐。

因為晚上實在太冷,所以路上沒什麽行人,等了許久才從那邊跑過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段衍歌伸手将他攔下,給了他一兩銀子并一塊玉佩道:“到雁城府衙去叫你們知府來,把玉佩給他,就說我在這裏等他。”

少年拿着銀子放在嘴裏咬了咬,連忙道:“好好好。”說完便回頭跑遠了。

雁城小,府衙離這裏自然不遠,加之段衍歌又以玉佩告訴知府他是權貴之人,所以知府來的特別快。不過半炷香的功夫就匆忙趕來,腰帶都沒有佩戴齊整。上來就跪下道:“下官不知有貴客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小侯爺恕罪。”說完連磕了三個響頭,一聲比一聲大。

“起來吧。”段衍歌擡了擡手道:“此事不要與人聲張,喚我趙公子便好。”趙崇峰,只能再借你名號一用了。

“是是是。”知府立刻道,随後目光終于瞥到了旁邊還在呻/吟的幾個人身上。用手中提着的燈籠一照,發現正是那幾個經常犯事兒的。

“大人貴姓啊?”段衍歌看了看眼前這位大人,應該是有五十歲了,鬓角白發都鑽了出來,臉上也有了不少的皺紋。

知府忙忙道:“免貴姓張。”

段衍歌微微一笑,用扇子指着那個老大道:“好,張大人,這幾個小賊武功是不是太高強了?”

“不是不是。”那姓張的知府立刻道。

“那好,那他們背後是不是有什麽貴人?”段衍歌又問道。

“沒有沒有。”知府擺着手回答。

段衍歌臉上笑意加深,語氣卻狠厲了起來:“那你為何不抓?!武功不高,你便不是沒有能力抓,背後無人,你便不是抓不成。那這些貨色留着幹什麽,等着過年的時候上案板嗎?!”

“是是是,”知府吓得腿都站不穩,立刻道:“趙公子放心,下官立刻就抓,立刻就抓。”說完朝背後看了一眼,身後跟着的數十個衙役立刻上前将幾個人統統抓走。

段衍歌走到知府跟前道:“讓衙役先走,我還有話跟你說。”

知府一擺手,立刻讓衙役帶着囚犯先行離開,段衍歌才上前拍了拍知府的肩膀,算是對他的安慰,随後才道:“我知你為何不抓。當官的,不為升官,便為發財。你在這不毛之地當一城之首沒有前途也沒有錢財。就算是抓了人也沒什麽用處,所以便聽之任之了對不對?”

“趙公子明鑒啊!”知府立刻下跪道:“下官在這兒雁城當了快十年的知府,拿到的錢沒有江南知府的一半多。前些年我還積極的處理這雁城諸事,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這地方好起來,也叫我有個升官發財的踏板。”知府嘆了口氣,拉緊了匆匆披在身上的毛氅子:“那些年我抓住了不少這樣的人,上報朝廷後朝廷卻是不聞不問。甚至連是留是斬都每個定論,抓了也沒用啊。這裏受災了,也不見得有赈災款下來,糧食豐收了,也不見得朝廷多給我點俸祿。趙公子,平心而論,我這是不是吃力不讨好。”

段衍歌點了點頭,雖然這知府後來做的事情不仁道,可惜終究還是有因有果,若是當初朝廷賞罰有度,他也不至于将這知府做成這個樣子,這雁城也不至于落得這個地步。

“既然我做得好做得不好,都是這個樣子,做得好還要費盡心力,我又何必如此,倒不如把這漠北極寒之地當成養老的地方,好好過活完這剩下的半輩子也就行了。趕明兒進了閻王殿,我好歹也算是個當過官的。”

段衍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可如今,不再是昏君坐擁天下了,我們的新皇可不像是先皇那般。”

那知府倏然擡頭問道:“真的?”

天下易主,自然是舉世同知,可對于雁城這樣鞭長莫及的地方,其實皇帝由誰來做他們并不關心。他們所要的只是能把飯吃飽,僅此而已。

“這裏消息閉塞,你該是不知道。但我從京城而來,知曉近段時間皇上已經将不少考績較好的邊境官員往東邊南邊調任,政績好了還可以入京做官。”

聞言知府眼睛都發亮了。

段衍歌繼續苦口婆心的道:“所以啊,你若是真的做得好,百姓就能看得到,百姓能看得到皇上就能看得到。更何況我已經到了此處,回頭跟皇上提一兩句,你這不就走上亨通大道了麽?”

知府連連點頭,恨不能将段衍歌供起來。

“所以,這幾個人該如何懲處明白了吧。”

知府立刻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段衍歌露出笑容:“明白就好。”

知府朝着段衍歌深深一拜道:“多謝趙公子提點,下官必定謹記,這便告退了。”

“哎,”段衍歌揚聲道:“別急着走,我既給你搭好了梯子,你就不準備回報我?”

知府一聽,臉色一變,語氣顫巍:“趙公子啊,您看我這鳥不生蛋的地兒,哪裏能有錢啊。”

“誰要你的錢了。”段衍歌嗤笑一聲,道:“你這裏是距離靜水宮最近的地方,我且問你,這靜水宮具體位置在何處,有多少人,具體是什麽樣子的。”

知府一拍手,歡歡喜喜的道:“趙公子,這您可就問對人了,我那侄女父母雙亡,我家又窮的養活不起,她就去了靜水宮當弟子,只是不知為何,最近靜水宮竟然驅除了很大一部分的女弟子,我這侄女就在其中。她對靜水宮熟悉,我這便叫她來。”

段衍歌心道了一聲好,擺擺手直接道:“你不必叫來,我到你府衙去就好。”

“好好好。”知府立刻應道,在前面帶路,很快就進了府衙。

雁城窮的很,府衙也是比一般州縣的差了許多,地方小又破舊,比那個客棧好不到哪裏去。

“請進請進。”知府帶着段衍歌進了側廳,着人上了最好的茶,又讓人叫來了他的侄女。

一個很普通的女孩子,不過也許是靜水宮裏嚴厲的管教,身上倒還是有幾分氣質,不過比起她們的那天下第一的宮主自然是差得遠了。

段衍歌輕輕呷了一口茶問道:“将你所了解的靜水宮的情況全部說與我聽。”

丫頭沒有答話,似乎對段衍歌不屑一顧,也是,他那般穿着打扮窮酸樣貌,自然得不到小姑娘的欣賞。

“丫頭,好好說!”知府一看她那不配合的樣子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便連忙呵斥道。

那小丫頭終于不情不願的開了口,只是說了半天也不見得有什麽有用的訊息。段衍歌微微一笑,手中杯子被他用力往桌上一磕,發出巨大的聲響,茶水都濺到了地上,迅速浸濕了地面。段衍歌挑唇向知府道:“張大人,看來你這侄女是不想讓你升官發財啊。”

那丫頭聽見這話才算是警醒了過來,又看到了自己姑父那刀子般的目光,連忙道了歉道:“民女不識貴人,貴人莫要計較,民女這便說出詳情。”

段衍歌重新為自己倒了杯茶,緩緩吹了一口氣,慢慢呷了一口才道:“說吧。”

“靜水宮在雁城以北一百裏之處,其不建于地面,而藏于沙漠之下。那個出口處的沙子比其他地方的顏色要深,這是唯一可以找到出口的途徑。但是現在靜水宮在向江湖上廣發帖子招收男弟子,并且以每月五十兩的月銀聘一等侍衛,恐怕近期就會有不少人來。”

段衍歌心忖,怪不得那客棧掌櫃的說前夜來了十幾個彪形大漢來到此處,想來就是這個原因了。

“所以近期靜水宮會開放另外一個假的宮殿,那是建在沙漠之上的一個比起真正靜水宮小了很多的宮殿。是關傾月此次用來訓練男弟子的地方。真正的靜水宮,恐怕不會讓人輕易進入。”

段衍歌點了點頭道:“你在靜水宮負責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那丫頭氣憤的跺了跺腳道:“我表現的明明不比別人差,別人一級一級升上去,只有我還在最底層當灑掃弟子。我們這五十個人負責着整個宮裏的地面打掃。”

“所以你對靜水宮的地形應該很熟悉了,對吧。”段衍歌道。

“是,”丫頭道:“我們每隔一旬就會換一個地方,靜水宮的每個角落,除了宮主的宮殿,其他的我都進入過。”

“那你可能畫出靜水宮地圖來?”

“當然。”丫頭點頭,知府立刻叫人搬來桌子和筆墨紙硯。那丫頭在靜水宮呆了三年,路線早已了然于心,半個時辰後就将一副完完整整的靜水宮圖畫了出來,就連花園樹木這等微小的地方都标記出來。

段衍歌拿着地圖很是愉悅,若是沒有這張地圖,恐怕他與慕長楓就要在這宮內迷路了。

段衍歌給了知府和丫頭一人一百兩銀票,兩個人樂得恨不能原地蹦起來。段衍歌道:“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若是被別人知道了,別說這錢,你們的命恐怕都保不住。”

“我們對天發誓,若是将此事告知給別人知道,定然天打五雷轟。”知府立刻發誓,丫頭也跟着他姑父說了一遍。

段衍歌點點頭起身:“莫要違背誓言,不然天不滅你我滅你。”

自然又是兩人的應和之聲。

段衍歌從門口出去,飛身從屋頂上去,又從窗戶飛進了房間。彼時慕長楓正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麽。

段衍歌過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想什麽呢,這麽專心,我進來了都沒有察覺。”

慕長楓轉了個身,沒有答話。

段衍歌猜想這人大概是在等着自己,現在子時已過,按理說慕長楓應該在一個時辰前就睡着的,竟然到現在都沒有入睡。

“是不是在想我?”怎麽想的就怎麽問出來,果不其然收到了慕長楓的一記眼刀。

“沒有!”

“那在想什麽?”段衍歌顯然有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心思,邊問還邊拿起慕長楓的一撮頭發,輕輕放在鼻尖嗅了嗅,剛剛洗過的頭發還留存着一絲皂角的清香。

“想你怎麽還不去死!”慕長楓倏然坐起來,幾根頭發不小心被段衍歌扯斷,疼得他輕呼了一聲。

“那就還是想我喽。”段衍歌看着手中的幾根頭發,伸出手從頭上又拔下來幾根自己的。随後将兩人的頭發綁在了一起,挽成了一個同心結的樣子,将空的錢袋拿出來将長發編成的同心結小心翼翼的放在裏面又收緊了袋子挂在身上,看着慕長楓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的雙眼道:“這于我而言是比血靈玉還重要的存在。”

慕長楓感到自己的臉有點發燙,不,不只是臉,全身似乎都在發熱。

“我這輩子都不會辜負你的。”段衍歌繼續深情款款道:“你若是死了,我也就跟着你死,你只要活着,我絕不對先行一步。留你在世上受苦,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

慕長楓低眉斂目,最後還是冷哼了一聲道:“矯情!”

段衍歌卻渾然不覺他說的話有多麽肉麻,反而繼續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怕什麽,生離死別不就是最嚴重的了嗎?其他的還有什麽好怕的。”

慕長楓微微嘆了口氣,悠悠道:“你不懂。”

“算了,”段衍歌道:“我是不懂,懂你的心思比大海撈針還困難,我還是繼續熬着吧。”說完将慕長楓的腳往裏挪了挪,也準備躺下睡了。

只是他剛一碰慕長楓的腳踝,慕長楓的腳卻微微瑟縮了一下,雖然盡力壓制了下來,可段衍歌眼力極佳,自然是看見了的。

微微眯了眯眼睛,段衍歌将慕長楓的亵褲褲腳往上拉了拉,眼前出現的是一只發腫的腳腕,上面還有紅色的小點,他只是輕輕一碰就能感到慕長楓的腳顫動了一下。

慕長楓自然是知道段衍歌已經看到了的,便不再言語,反而閉上了眼睛。段衍歌的目光往慕長楓的臉上掃了一眼,看這人沒有絲毫打算跟自己解釋解釋,也不再逼問,只低頭繼續看察他的傷口。

本來他還以為是過敏或者毒/藥什麽的,而當他看到慕長楓腿上還有點小小的木刺之後就完全明白了。這必定是方才踩空了劣質木梯後,木屑紮進了腳腕造成的。怪不得當時他輕輕呼了一聲,也怪他大意,竟然沒有看一看就這麽信了他“沒事”二字。

這刺顯然是慕長楓自己已經挑過的,只可惜他自己終究是看不清楚全部,所以還殘留了幾根,方才就是被段衍歌捏到了突刺的那裏才勾起了疼痛。

從桌子上取來慕長楓方才用過的銀針,重新坐到了床上,将他的腳搭在了自己的腿上,借着油燈的光亮為他挑起刺來。

段衍歌下手的動作很輕,慕長楓知道他在盡力的避免自己的痛苦,可惜挑刺終究是連着肉的,怎麽可能沒有感覺。這種細微的傷口與受了劍傷的傷口完全不同。那種傷口疼痛的是一整片,這種微小的傷口卻是這裏疼一下,那裏疼一下,還間或着癢麻的感覺,反而叫人更加難受。

加之慕長楓向來怕癢,這種過程對他來說就更是一種莫大的折磨,所以一直不由自主的皺着眉。

看到慕長楓輕輕蹙起的眉頭,段衍歌手下的動作更輕了些:“稍微忍忍,馬上就好了。”

這種精細活做起來相當的麻煩,段衍歌做的小心翼翼,所以速度很慢。到了後來,慕長楓大概是習慣了這樣的感覺,竟然慢慢睡了過去。等到挑完刺,段衍歌才驚覺他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想來是太過小心,精神高度緊張所制。

收好針,将慕長楓的腳放在被子裏,段衍歌起身坐到椅子上,又将油燈放到自己旁邊,從懷中取出地形圖仔細研究起來。靜水宮的地形十分複雜,光是宮門就是一十六個,但能通往外面的卻只有南門一個。如果不了解地形匆忙離開,恐怕就要被困在裏面了。而裏面的亭臺樓閣更是數不勝數,按照那丫頭所說,這裏的房屋建築又是一樣,實在是麻煩的很。

段衍歌很是慶幸今日有這般好的運氣,竟然能拿得到這麽一張地圖,省去了他不少麻煩。慕長楓的腳成了這個樣子,貿然使用輕功對他傷勢無益。不如好好休息兩天,他也能完全的将靜水宮摸個透徹。那時再去辦事,想來能容易許多。

打好主意,段衍歌吹滅油燈躺在了床上,與他相貼的身體的溫度暖和着大漠的夜裏他有點冰涼的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會有一更噠,感謝訂閱地小天使們,麽麽噠!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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