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歲月，噩夢般的歲月。

向原×少然

少然

我見到了他。

我是在咖啡館裏遇到他的。

他的變化很大，已經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神采飛揚的少年了，歲月讓他從一個少年，蛻變成了被生活沙礫所磨砺的年輕人。我聽說，他工作勤勉，職位節節高升。

是啊，都過去這麽久了。

而我，在衆多不同聲音中逃離，娶了我如今的妻子。我不愛她，她看起來也對我興趣缺缺，五年了，夫妻相敬如賓。

“這樣挺好。”我摩挲着手上的鏈子，心想。

只不過內心深處，仍然留有某個人的位置。五年來，我常想到他，每一次，都會感到窒息。我當初以為，逃避這一切，就不會這麽痛了吧，可現在發覺，真的好痛。

當初我給他發結婚請帖的時候，我不敢正視他，但我能感覺到，當初那個多麽堅強多麽樂觀的男孩子，好像在我面前哭了。我沒反應過來，他跑了。

我不清楚我心裏是什麽感受，本以為會釋懷，但為什麽反而更難受了，心裏像長了一根毒刺，慢慢生根、發芽，拔都拔不掉，幾近令我昏死過去。

說不難過那是假的，當時我不斷對自己說:“讓時間沖淡這一切吧。”

現在發覺，我的想法是多麽幼稚多麽天真多麽可笑，這根刺還在，無論過了十年二十年還是五十年，它只會越來越茁壯，深深地紮根在我的心裏，我不見他，不但沒有遏制它的生長，反倒讓它瘋狂地抽枝發芽，痛不欲生。

我從回憶中抽離，我不敢去面對面前的這個男孩，他是多麽幹淨多麽純粹，而我，是個已經成家的中年男人了。我搖搖頭，心道:“我不配。”

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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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前放着一部電腦，細長的手指敲擊着鍵盤，有時停下，抿一口咖啡。

他再也不是那個未擺脫稚嫩與莽撞的小少年了，我再次惆悵地想着，我又為什麽要插足于他的生活呢，何況，我也有家室了。生活中的種種阻礙一齊注視着我，無聲地嘲弄着。

手旁的飲品散出徐徐熱氣，又飄散，消失。

我起身，冷掉的咖啡被我遺忘在桌上，我想離開，我不想見到他。

他是我痛苦的源頭，也是我愛之深處。

我匆匆地走着，忽而，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是他，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和他的第一個夜晚，也是這如此熟悉的聲音，在我耳後響起，與此不同的是，那時他帶着愛意和滿足，而現在，只有平靜。

我慌忙地轉過身，看着他，在這個小了我幾歲的人面前，我居然會如此地局促。

我恍惚着，在他對面坐下。他關上了面前的電腦，看着我。

“你……”我垂下頭，雙眼掩蓋在疊起的手指中，透過縫隙，偷偷地看他。

他的眼睛，清純璀璨的眼睛，卻落了層灰，他似把自己的情緒藏在了其中。

“我應該高興的。“沉默良久，他開口了，像是在對我說，又似在自言自語。

“什麽……？”我愣了一下，眼前的一切讓我變得遲鈍，無法理解他說的話。

“我應該高興的，見到你，不應該高興麽。”他笑了笑，卻沒有一絲笑意，“但是我卻高興不起來，這是為什麽？”

“對不起，是……我當時不該就這樣走了。”我吞了吞口水，“是我不對，抱歉。”

明明有千言萬語，但到了嘴邊，卻只剩下一句抱歉。

他輕笑一聲，轉而用他那雙眸子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特別認真:“少然哥哥, 你……”他頓了一頓，攢足了勇氣:“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的”

我定住了，我以為，五年過去了，他的滿腔熱血，都已被時間沖淡了吧，誰又曾想，他也與我一樣，對對方的感情，竟絲毫未變。我想要表達出來我的感情，這種感覺跟被囚禁多年的巨獸想要掙脫牢籠的欲望一樣強烈，但殘存理智告訴我，不行。

就像是被潑了一瓢冷水，心裏竄起的火苗又被澆滅了，我只能……

我右手使勁拽住了左手的手鏈，拉扯着，纏繞在指尖。

“向原……我……唉，都是成年人了。我愛你……那，又能怎樣。我不能再開始了，我……我的父母，我的妻子，不，不行。你……你也事業有成，我……”

難如當初。

我慌忙起身，逃一樣地走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向原

要加班的時候，我喜歡待在咖啡館，一邊工作，一邊品嘗咖啡，這會給我一種舒适的感覺，而不是辦公室或者家裏的死氣沉沉。

卻沒想到，我居然碰到了他，鬼使神差地，叫了他的名字，可是，還是給我帶來了痛。

我用手遮住眼睛，強忍着淚。

我為什麽要再去詢問，再去讓自己的心受苦呢。

兩個彼此相愛的人卻終不成眷屬，這不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嗎。

不過，我轉念一想，至少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這也不錯……

我不想再在咖啡館待下去了。我抹了一把濕潤的眼角，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東西塞在包裏，離開了咖啡店。

我走到一個公園中的小池塘邊，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我是孤兒，在孤兒院長大。有一次和偷偷跑出來玩，不小心掉進了這個池塘裏，是他，救的我。

游魚在倒映的藍天中游動，在池塘邊坐下，周圍沒有人，我把頭埋進了臂彎中。

我忍不住哭泣了，但我還是盡力壓低着自己的聲音。小池塘環境十分寂靜，蘆葦搖曳，湖水靜心，卻沒有人可以了解我，陪伴我，所以，我不希望被人聽到。

身後的枝丫在習風中“沙沙”安撫，神奇的是，我慢慢停止了哭泣。

冷靜下來，我把包中的物品仔仔細細地整理，又将淚痕拭去。

還有報告要交呢，振作一點。

我強迫自己扭了扭嘴角，打開電腦，試圖沉下心來。

直到殘陽西斜，我才反應過來，我發了多久的呆。

“唉”，我嘆了口氣，直起身子，朝家走去。

可能是坐太久的緣故，我的腳不聽使喚，跌在一棵樹旁。

在夕陽溫柔的注視下，我發現，有一個亮點，如果不是跌倒了，我發現不了它。

我拍拍衣服上的土，将它撿起。

那是一個手鏈，系着一顆珠子，上面微微的光澤滑動。手鏈的扣沒有扣上，大概是有人不小心掉落在這裏的。

我盯着手鏈，低低地笑了起來，這個鏈子，是少然的。

我雙手握着鏈子，碰了碰自己的鼻尖。

他來這裏幹什麽呢……

少然

離開咖啡館後，我沒有回家。本能帶着我在城市裏漫游，竟然帶我到了和向原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那時他才多少歲啊，小孩子貪玩，不小心掉進了湖裏。我還記得當時，我抱着他，他那雙大大的黑眸子安靜地望着我。

走在小路上，隐隐約約，小湖邊傳來了哭聲。我心中有了猜測，進了路旁的小樹林中，透過縫隙，看向那處。

果然，是他。

我神色複雜地看着那個抽噎的身影，愧疚，悲痛，還有……愛意驅使着我，要去抱住那個在我心裏的，瘦小少年。

但是我沒有。

我看着他，看着他，就在那站着，沒有動。

他應該恨死我了。

向原，你停止對我的感情吧，不要再讓自己這麽痛苦了。

我見不得你哭。

最終，我還是走了。

我沒有發現我掉了手鏈。

我徑直走回了家，“咔嗒”開了家門，朝沙發走去，想要攤在沙發上理清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和情感，卻看見了另一個這個時間點絕對不會在家的妻子，她一臉憔悴，見到我，欲言又止。

我在她面前停下，正糾結要不要把事實告訴我的妻子，她卻開口了：“少然……我想來想去，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我心裏“咯噔”一下，腦子裏所有念頭都被打亂，我以為是她發覺了什麽，我也不知道是釋然多一些，還是不安多一些。

正在思緒淩亂之時，她開口了：“對不起，瞞了你這麽久。”本來處于擔心與高興之間的我被驚了一下，“少然，對不起，我其實……我其實喜歡女孩子……對不起……”

我呆住了，我想要說的話都哽在喉嚨說不出口，取而代之的，是驚訝。

“你……你是……你竟然……”

“是，吓到你了吧，對不起，瞞了你這麽多年，但我真的不能再等了……她……我喜歡的那個人，現在正在病床上，時日無多，我想多陪陪她……以前沒有給她足夠的愛……我怕，再等，就來不及了。所以，請你理解，怎麽樣都行，我不要房子不要財産，只求你能給我倆一個機會……”

我忍不住笑了。

從拼命忍笑到放聲大笑，我不知道我是處于什麽樣的狀态，只是覺得，心，一下子就空了，像是堆積已久的事情一下子全都消失。

我也有點後怕，如果她不是同，我是不是會一直被蒙蔽，沒有看到向原內心的苦。

不過，這都是如果，現在，我應該還能補救……我可以吧？

這種釋然的感覺，好極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好不容易停下來，我便道：“對不起……我也給你道個歉，其實……”我盯着她的眼睛，“我喜歡男孩子。”

房間裏竟有幾秒可怕的沉默，随即，我們兩個都笑了起來，笑到上氣不接下氣，看起來，這是我們結婚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一起沒有任何顧慮的大笑，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和她離婚了，出了民政局，我朝她揮揮手，走向道路無限延伸的兩方。

從此，再不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您的觀看。

作者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