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全場肅立。

當所有兵卒都如同被風吹過的麥子,紛紛低頭行着軍禮時,不服氣的秦舞和不知所措的祝英臺就顯得尤為突出。

祝英臺帶着十足的好奇心開始打量起秦舞口中完美無瑕的花木蘭,因為剛才離得遠,所以祝英臺只是看見了花木蘭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

現在兩人距離不過十步之遙,祝英臺可以輕易的将花木蘭看得清清楚楚。雖然祝英臺早就得出了花木蘭并不是很高的結論,但是當真人站在面前時還是不可避免的吃了一驚。

因為花木蘭并不是書中常常提到的那種昂藏丈夫,甚至以男子體型而論,只是中游水平,身形也比較纖細,說是個女孩都毫無違和感。因為在一群虎背熊腰的親衛簇擁下,她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所以祝英臺很難想象,就是這樣的身軀中,爆發出了将一個成年馬匪一槍挑起的力量。

好在合身的甲胄給花木蘭增加了幾分英武之氣,而尚算清秀的臉龐則有着被凍成暗紅色的血漬,将英武的氣息生生割裂,露出掩藏于骨肉之中的猙獰。

花木蘭自然也注意到了祝英臺滿懷好奇的陽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不過僅僅只有一眼,花木蘭就将視線從祝英臺身上移開了,轉而用手彈了一下秦舞的腦門。

秦舞抱着腦袋痛呼道:“哎呀,好疼。”

花木蘭仿若未聞,将手收回來冷聲訓斥道:“現在知道疼了?戰時還往角樓上跑,我看你是沒吃過流矢的虧不知道天高地厚。”

話雖冷,語氣也是毫不留情的訓斥。但是花木蘭這副黑臉的樣子總會讓她聯想起家中的幾位哥哥,都是一邊訓斥頑劣的自己,一邊忙不疊的給自己收拾爛攤子。

念及于此,祝英臺難免有些落寞。從懸崖上掉落,僥幸未死,醒來出現在了一個與記憶裏有幾分相似的世界裏,今生也不知能不能再與往日親人團聚。

與此同時,秦舞這個一向在城內橫行無忌的小霸王被花木蘭訓得像只縮頭鹌鹑,只剩下點頭這個本能反應。

最終,花木蘭一錘定音:“回家去,在秦師沒有回來之前,不準你邁出院門一步。”

秦舞大驚,她本來就不是個能坐的住的人 ,讓她大門不出就和要了她半條命一樣難過,當即扯着花木蘭遇到的衣袖就撒起嬌來:“啊?幢主……”

看着花木蘭陡然陰沉的臉色,秦舞一陣心驚,怎麽就忘記了幢主最忌諱人前號令不行呢。還好,沒有叫哥哥,事情還沒有到完全不能挽回的态度……

可惜秦舞接下來的良好表現并沒有讓花木蘭改變心意,反而讓她吩咐趙文免了那兩個守角樓士兵的刑罰,戴罪去守着秦舞。守得好免責,若是還看不住秦舞,讓她亂跑,就罪加一等。

秦舞聽到花木蘭下了這個命令之後,臉色苦得能擰出水來。她哪裏不清楚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徹底絕了她想偷跑出門的念頭。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兩個小兵為了不挨那三十鞭子,定會寸步不離的守着她。

秦舞當然不敢再一次違逆花木蘭的命令,只是被花木蘭當妹妹寵慣了的她自然還是有着小脾氣,撇了撇嘴,帶着身後的祝英臺就想走。

“等會。”花木蘭突然揚手止住了秦舞,正當秦舞不明所以的時候,花木蘭盯住了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祝英臺。

生平頭一次,祝英臺感覺到了什麽叫威壓。處于富貴之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會帶有貴氣,那是因為他們起點更高,待人接物都容易保持平常心。

同樣的,從軍兩年多,大仗小仗打了四五十次的花木蘭帶有殺氣,那種百戰餘生,在血海裏摔跤打滾所養成的殺氣。

祝英臺感覺自己仿佛被一種極端危險的事物盯上了,好似渾身血液逆流,往常轉的還不錯的頭腦一片空白。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催促她快跑,但是雙腿憑空就被抽空了力氣,整個人被死死地釘在了當場。

好在花木蘭并沒有将氣勢持續外放,在看到祝英臺呆若木雞的表現之後,冷淡的開了口:“還請閣下在城中屈居一段時間。”

雖然話裏用了請字,但是祝英臺連一點誠摯的意味都沒聽出來,說是威脅還差不多。旁邊那兩個小兵的眼裏也充滿了警惕意味,分明是把她也當成了監視對象。

而且她毫不懷疑,只要自己稍微做出格一點什麽事情,這兩個有罪在身的小兵一定不會介意将他們幢主的命令擴大化,比如說把自己當奸細抓起來,吊死在城門口之類的。

雖然祝英臺現在什麽身份憑證都沒有,出了秦宅就什麽都辦不成。她也理解這些邊軍害怕混入奸細的心情。但她逃不出去是一回事,被毫不客氣的對待又是另一回事。這人如此漠視自己意見,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即使她能接受為了性命一時的委曲求全,但她決不能接受這種□□裸的侮辱。

于是祝英臺對着花木蘭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笑話,她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縱然被花木蘭釋放的殺氣壓住了一時,可隐于內心深處的傲氣不會允許永遠這般懦弱,她有自己的尊嚴與骨氣。

祝英臺雖為女子,但受父母兄長寵愛,自幼是和族中兄弟們一同入族學習文修武。可以說自記事起,也是嚴格按照士的标準要求自己的。

讓她向死低頭?抱歉,真的做不到。在祝英臺看來,死并不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花木蘭卻對這祝英臺這個譏諷的笑升起了興趣,畢竟打了這麽多次仗,還從沒有人能在她氣勢全開的情況下笑得出來。兩股戰戰,拔腿就跑的情況倒是常見。

更何況,這個笑真是太有意思了。須知亂世之中,很多人的性情、本心、道德觀點都被扭曲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甚至在常人眼裏稱之為厲鬼都不為過的程度。花木蘭從未見過如此傲氣凜然的笑,充滿了不屑與譏諷。她更多見到的眼神是麻木、冷漠與殘忍。

畢竟只要能活下去,人是什麽都能幹得出來的。

她鎮守邊陲,柔然人不時犯邊擄掠,所以常常有流民叩關來投。初時她還不理解為什麽會有人為了一塊餅賣兒鬻女,想過開倉赈濟。被老練的軍需官阻止了才作罷。為了讓她知道貿然開倉赈濟的後果,軍需官帶她去流民聚集地做了一個試驗。

僞裝成中原來的商隊少東家的她假裝在不經意間路過了流民營地,出于好心之下發放了一些糧食。入夜之後,扮作商隊的她們就真如軍需官所說那般遭到了災民如蝗蟲般的攻擊。他們眼神赤紅,拿着木棒,石頭,甚至赤手空拳的撲了過來。渾然忘了剛才是誰給他們發放了糧食。

可笑的是,在她當先斬殺了幾個領頭者之後,前一刻還紅着眼睛要她們交出糧食的暴民,立刻就變成了跪在地上叩頭不已的順民。如果不是長刀上鮮血猶溫,她都以為剛才那一幕幕都是幻覺。

“無恒産者,無恒心。”粗略讀過幾本詩文的軍需官扔下這樣一句話,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任由花木蘭一個人怔在原地,收拾起自己支離破碎的同情心。

從那天開始,花木蘭收起了自己所有憐貧惜弱的心理,開始蛻變成一個合格的将官。她依舊收斂流民,畢竟她多收斂一個流民,就會少一個人生出加入馬匪的心思,減輕一分邊患。

只是她再也沒有開倉赈濟的心思。她只會無情的讓兵卒們驅趕流民們去豪長的地盤,讓流民們賣身為奴,以求得一口飯吃,熄滅□□的心思。好在她還保持着良知,沒有和黃胖子一般做販奴的生意。

她是一城之守,一幢之主。所思所想所憂所慮,都得先為他們考慮。而流民這種不安定的因素,她也只能交給為了增加人口而不擇手段的豪長大戶去解決。

花木蘭原以為她會一直按照前人的軌跡一步又一步的走下去,直到她安全的解甲歸田。然而這個身着月白色長袍的女子卻以一個譏諷的笑,在她心中劈開了一個口子。

花木蘭還記得,那個女子不卑不亢的說:“祝将軍馬到功成。”拱手,斂袖,緊接着毫不猶豫的離開,将自己言辭中的威脅視若無物。

花木蘭一直在被這個亂世推着走,尋尋覓覓多年,一直沒能想明白自己所求為何。初時只是順利返鄉,因為她不想死,所以每戰當先,反而愈發難死。從伍長、什長、屯長、隊率、幢主,花木蘭積功一步一步向上爬着。肩負了越來越多兵卒的性命,和越來越重的希望。目标也随之變成了盡力把手底下的兵卒都帶回家。但她猶覺不足,命的确是保住了,可如若都如那些流民一般,又有何益,無非是這世上又多了一群行屍走肉罷了。

直到見到祝英臺那個笑時,花木蘭終于明白了,她想要的其實遠不止于此,她想國泰民安,她想南北一統,她想讓這個世道太平,使所有子民都受到庇護。她想所有的民衆都能像那個女子一般,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花木蘭知道這些其實很異想天開。她可是一個女子!一旦女子身份暴露,便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但轉念一想,那又如何,最壞的情況也只是這樣罷了。征戰多年說她心裏沒有生起想法和抱負是假的,但她一直因為自我認知而不斷否定着,直到看到祝英臺,才驚覺她的理想不是鏡中花水中月,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做到的。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女子都有如此膽氣對着她這種殺人盈野的将軍進行□□裸地嘲笑,她這個成日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又有什麽理由不去為了自己想要的奮力一博。

那麽,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些馬匪都給宰了,還漠北一份太平。

花木蘭将缰繩一拉,調轉馬頭,厲聲下令:“擂鼓,聚兵,出城,随本将殺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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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個文都把自己給寫禿了T_T

順便說一句:拉娘配劇情鋪墊真的會很長啊,慢熱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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