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老驿卒說的沒錯,驿卒的日子的确是過的重複而瑣碎。好在祝英臺是從族學師傅的嚴苛教導下過關的人,要不然還真不能保證這每天大量的重複工作不出一點差錯。

即使是臨近年關,也每天都有驿報源源不斷的送來送去。但好在多是丙丁兩級的驿報,還全都是用來傳遞皇帝犒賞邊軍的旨意,稍微謹慎一些便沒有問題。

走馬上任十多天後,祝英臺也在老驿卒的指點下摸到了幾絲關竅,行事愈發行雲流水起來。

甲乙兩級的驿報基本上都是和邊患有關,甲級驿報是戰況,乙級驿報是後勤糧草運度。

眼見着今天已快太陽西下,祝英臺檢查完最後一份戌級驿報的火漆泥封之後,滿足的伸了個攔腰,吩咐了劉刻,就是老驿卒的假子關門落鎖之後,披起大氅施施然的踱步去了中院。

從屋裏取出制式長刀,祝英臺循着記憶舞了起來。

掃、劈、撥、削、掠、奈、斬、突,一套下來已是大汗淋漓,在這數九寒天頭上已經升起了騰騰白氣。

回刀入鞘,祝英臺扯着袖子将額上熱汗擦盡,轉身回房,打算洗個熱水澡就睡覺。

進入屋中,仔細将房門掩好後,祝英臺進入了一天中最放松的時間。

解開胸前束縛,一瞬間的釋放感令她感覺整個人靈魂都出竅了。将整個人浸入水中,熱水所帶來的熱量很好的緩解了她因為運動過度而酸軟無力的肌肉。

五指張開,再握緊。感受着來自身體內部的力量,祝英臺滿意的點了點頭,總算恢複一些了啊,成日裏喝的那些中藥果然還是有用處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沒有戰争的和平日子真是太好了。

但是祝英臺并不知道,當她在滿足的洗着熱水澡的時候,老驿卒劉峰差點都要把為數不多的頭發給揪禿了。

劉刻腦子不怎麽好使,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的義父在愁些什麽。不過他為人忠厚,還是貼心的倒了一杯水給劉峰,希望能夠以此緩解自家義父的愁思。

劉峰漠然的接過茶盞,也不往口裏送,只是緩慢的摸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良久才對劉刻說道:“齊五爺那怎麽說?”

劉刻趕忙起身答道:“齊五爺要義父您多留點神,繼續照看着。”

“唉。”劉峰長嘆一口氣。

還照看着,怎麽照看啊,這新來的人都快趕上後院的公雞了。天不亮公雞還沒打鳴呢就晨起在院內舞刀,等到天亮了就去後院射箭,射完一壺箭之後就叫他們兩起床開門,準備處理當天的驿報。

整個早上,除了上茅房,都是在前院坐着處理事情,連飯都是送到跟前的,挪一步都不樂意的那種。

少言寡語,很少和人說話,更別說齊武讓他們留意的陌生人了。一個人看書就能看一整天,劉峰真是弄不明白,那沾滿了灰的軍法條例有什麽好看的。

等吃過了飯,就去馬廄裏牽一匹溫順的閹|馬繞着宅子開始跑圈,根本用不着他留心,人家就不離宅子超過三十米。定時出去,定點回來,壓根不讓人操心,一點錯處都沒有。

騎馬回來就又開始處理驿報,直到驿站關門落鎖,再舞一遍刀後就洗澡睡覺。這都能是奸細,那天底下估摸着就沒什麽好人了。

劉峰仔仔細細的觀察了有十來天,愣是一點端倪都沒發現。真要說有什麽異常,也只有每天都得洗個熱水澡這一項。不過頂天了就是廢多些柴火,而且人家還給了錢的。

一杯熱茶,就在劉峰的長籲短嘆中慢慢變涼。

“義父,您怎麽了?”劉刻見狀小心翼翼的問道。

劉峰頗有些羨慕的看了看他這個義子,将冰冷的茶水一飲而盡。

看來有時候做人還是笨點好,笨點就沒那麽勞心費神,成日裏可以吃飽了就睡,多舒坦。

“別瞎琢磨了,該幹嘛幹嘛去。齊五爺說讓咱爺兩盯着咱們就盯着吧,總不能出什麽差錯。”

劉刻不解其意,只能嘴上應着:“诶,兒子知道了。”

且先不說驿站這邊掩于海面下的動靜,城主府直接就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浪花。

起因是軍需官謝驅拿着一份驿報就風風火火闖入了節堂。他資歷老,早在花木蘭還沒有升任幢主之前,就在金湯城當了軍需官,從某種程度來說,謝驅算得上花木蘭的半個師傅。

是以根本沒人攔他,攔也攔不住,只能提前派人去知會花木蘭一聲,免得亂了規矩。

可也許是老而彌堅的緣故,通傳的小兵跑斷了腿也才堪堪和謝驅走了個前後腳。正待通禀之時,花木蘭已經擡頭看見了大步流星走過來的謝驅。

和謝驅共事已久,花木蘭很是敬佩這位老行伍的人品和能力,自然也清楚他那性急如火的脾氣。這般匆忙,想來是有什麽急事了。花木蘭揮揮手讓小兵退下,自己擱筆起身迎了上去。

花木蘭看着謝驅笑道:“司庫,哪陣風把您吹來了?我記得前段日子才給您送了一千石糧食過去,您總不會是又來找我催賬的吧。”

“糧食已經盡夠了,老夫此次來不是找你催賬的,是還有別的事情找你商量。”

花木蘭将自去倒了一杯茶,把茶杯塞到謝驅的手裏後問道:“願聞其詳。”

謝驅聞言沒好氣的白了花木蘭一眼:“聞什麽詳,你小子居然還在我面前裝樣,你學的那點東西還都是老子交給你的,盡拽文,忒不爽利。”

花木蘭也只有點頭附和的份,倒像是完全忘了謝驅當年教她時那副掉書袋的酸模樣。

把作為一個老人家的譜擺完了,謝驅說起了正事,将驿報往花木蘭手裏一塞,說了句你自己看,就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飲茶了。

花木蘭看着手中這份辛級驿報,弄不清楚謝驅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這種芝麻大的小事也值得謝驅跑一趟?還是說這當中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花木蘭下意識的就挑開了封皮,想抽出裏面的驿報……

謝驅急了,将口中的茶水急急咽下之後怒道:“誰讓你看驿報了!”

花木蘭更懵了,您老人家從城外跑過來就為了送這麽一份驿報,不為了看難不成是為了燒啊?

好在謝驅并沒有讓花木蘭疑惑太久,直接了當的将要求點明:“你看封皮。”

封皮是制式厚麻紙,火漆、泥印也堪合無誤,應該是到了謝驅手裏才第一次打開,不存在中途洩密的問題。

花木蘭左看右看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終于将目光投向了封皮上的字跡。只是一瞥,就看出不對勁了。

因為驿報每到一處都要檢驗完整性,所以都會有驿站人員的檢查記錄,離目的地越近,這檢查記錄就越靠後。

這份封皮上最末一行的字跡清麗隽秀,飄逸灑脫,顯然不是凡品,直接将其上幾行還算看的過眼的字跡稱成了鬼畫符。

當看到花木蘭呆站在原地的時候,謝驅就知道她已經看出了其中的蹊跷,蒲扇大的厚掌毫不猶豫拍在了案上,做出了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樣:“藏的挺好啊,一點風聲都沒走漏。找了個讀書人回來居然不第一時間往我那邊送,替我打打下手,減輕一些壓力,居然還把人往驿站推。你這不是百年松樹做柴燒——大材小用嗎?”

花木蘭還能說什麽,唯有苦笑而已。那小姑娘果然是錐處囊中,鋒芒畢露啊。都打發她到驿站了還能憑着一手好字讓謝驅找上門來要人,這本事,不得不說一句佩服。

謝驅見花木蘭久久沒吱聲,還以為是她不樂意放人,當即勸道:“驿站那算什麽難差事,左右不是五十個字的事。幢主你這樣,把這個人調給我,我出人去頂了她驿站的差事如何?”

見謝驅這麽說,花木蘭反而不着急了,将驿報揣在袖中,坐回了主位上:“什麽左右不是五十個字,司庫你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那時候向您要個人記功您都不舍得。”

遭花木蘭搶白了一通的謝驅有點臉紅,但還是梗着脖子強辯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見了這個,便就稀罕這個。有這樣一手好字,做出來的賬也賞心悅目的多啊。”說到最後,謝驅已經有些發狠了:“實在不行,我拿兩個和你換,怎麽樣?”

花木蘭沉吟了一會,說道:“人我可以放,不過司庫您得拿兩個來換。而且您可能得多等一些日子,這人的脈我還沒把準。等把準了,我立時給您送過去。”

謝驅喜不自勝,正要答應的時候。由遠及近的傳來一聲呼喊:“報!”

飛奔而來的小兵正跪在謝驅腳邊,所以謝驅很清楚的看到了驿報封皮上那個清晰的“甲”字。

以為又是哪裏有戰事的花木蘭擰着眉結果驿報,越看臉色越沉,最後直接将驿報攢成一團扔到了地上,怒喝一聲:“混賬!”

還在驿站處理驿報的祝英臺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個引人注目的香饽饽,在信中與秦舞約好了前往秦宅過年之後,開始掰着指頭數着何時才能閉衙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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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節快樂,也許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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