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當花木蘭察覺到自家小主簿的疏離感時,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天。

“你在躲我。”莫名其妙被疏遠的花木蘭感覺很委屈,這個小姑娘,鬧什麽呢?開心的時候一刻不停的圍着自己轉,不開心的時候臉拉的老長,活像自己欠了她幾百兩銀子。合着她脾氣好就得被這麽對待,小姑娘一不開心就拿她使小性子?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嘛。

花木蘭心裏也憋着火氣,手裏的力道就沒掌握好,随手扔過去的茶壺直接摔到了祝英臺腳邊,倒像是在發脾氣一般。

仿佛沒有看到腳邊碎裂的瓷片,祝英臺冷哼一句:“騙子。”

花木蘭的眼神危險的眯了起來,盯着祝英臺好一會才恢複正常,冷笑道:“那你倒是說說,本将騙你什麽了。”

用的是本将,而不是我。雖然只是稱謂上的小小改變,其中的疏遠意味卻是展露無遺。

對此,祝英臺做出的應對是,轉身就跑。

枯坐帳篷內生了一會氣,雖然花木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麽脾氣,平素的冷靜蕩然無存。她現在只覺着心中憋着一把火,想和人大吵一架,尤其是那個牙尖嘴利的小主簿。

算了,風急天寒的,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麽。

結果兜兜轉轉,居然沒找到祝英臺。

整個營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武庫、糧倉、駐守地……

越找花木蘭就越慌,這小姑娘,不會跑出營地了吧。這天還沒完全回暖,萬一遇見狼了怎麽辦。

對了,她要是出營必然要經過營門啊,去問守門士卒不就夠了。

亂極攻心,花木蘭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還有這一茬。

一問,小姑娘果然是出了營,還是騎着馬疾馳,一看就很不對勁。只是守門士卒無令不得擅動,所以也不知道祝英臺到底去了哪,只說是東邊。

東邊,東邊不就是風渠子。娘嘞,那裏可是有狼群的啊。看看這天色,要命,快黑了。

也顧不得什麽了,花木蘭直接解開了一匹系在轅門口的馬,劈手奪了小兵的刀。語速極快的下令:“去把我親衛隊叫出來,往東尋主簿,若是尋不着人,亥時回營就是。”

說完也不管小兵聽懂沒有,直接馭馬出了營地。

“駕!”從營門口直接拿來的馬并不是上等馬匹,只行出了七八裏地就氣喘籲籲,眼看就要斃命。馬是騎士的第二條命,換作往常,花木蘭會停下來讓馬休息一會兒,好好積攢馬力。

只是在如今這種情況下,她心中不安還在持續放大之下,花木蘭已經顧不得這些了。狠抽馬鞭,壓榨出最後一絲馬力,她拼命的朝着河流趕去。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小主簿,應該是貓在河邊哭鼻子呢。

和花木蘭預計的一模一樣,祝英臺的确貓在河邊哭鼻子呢。那日她乘着花木蘭不在營帳中,借着禀報事情的借口溜了進去,本想着是給她送個革帶,卻沒想到在衣物堆裏翻到了她意料之外的東西——月事帶。

這種東西她也有,自然不會陌生。只是她沒想過會在花木蘭房中發現這種東西,軍中并無其它女子,除非,除非花木蘭自己就是個女子。

窺破這個秘密的祝英臺并沒有直接去找花木蘭要求證實,只是自己默默觀察。果然,仔細觀察之後就有很多疑點被放大了,而放大的疑點都可以用她是個女人這一點來解釋。

比說如花木蘭那有些女氣的名字,并不突出的喉結,光潔如玉的下巴,以及只能算作中人的身高,還有,花木蘭從不允許親兵動她的行李。

少女的绮思被打破,祝英臺一時間難以接受自己喜歡上一個女人的事實。所以她冷對花木蘭,而所有的委屈在今天下午那個茶杯被摔碎的那一刻傾瀉而出。

她的心很亂,又無法找人宣洩。她很清楚一旦她将花木蘭的身份戳穿,花木蘭就将萬劫不複。這不應該是她對救命恩人該有的态度,于是祝英臺選擇了逃避。

策馬出了營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看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祝英臺還是沒得出今後該何去何從。

抱膝獨坐,看這太陽慢慢沒入地平線以下,黑夜即将籠罩整個大地。萬方天地,唯餘孤身一人。

突然,她聽到了馬鳴聲。這匹馬是花木蘭親自給她挑選的,脾氣最是溫和,一般都安靜的仿佛不存在。祝英臺也很放心的把它散出去吃草,只是這聲音……

莫非是出事了!

還沒等祝英臺前去查探,棗紅色的大馬就自行奔了過來,背後還有着幾十雙綠汪汪的眼睛。

是群狼!漠北的狼,足以稱得上草原上的霸主。原因不在于它們又狡又猾,而是因為這種畜牲是群居的!幾十匹狼一同行動,就算是老虎都要避三分。

被幾十匹狼盯上了的祝英臺直接被吓得手腳僵硬,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

似是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群狼随着頭狼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迫近。

近了,越來越近了,人狼之間已不足三丈。

接着夕陽的餘晖,祝英臺可以清晰的看到狼嘴裏不住下淌的涎水,以及空氣中散發的腥氣。

狼,撲了過來。

祝英臺據刀欲架,耳邊卻響起了一聲爆喝:“趴下!”

不由自主的趴下,随後一支箭就精準的貫穿了狼的下颚,弓箭巨大的沖擊力将狼掀翻出去,死死的釘在了地上,眼見是不活了。

同類的血刺激了狼的兇性,更多的狼無視了眼前的兇險,朝着面前的血食撲了過去。

“噔噔噔”三箭連發,又是三匹狼被釘在了地上。這時候花木蘭已經策馬到了祝英臺面前,在她翻身下馬的瞬間,早已透支生命疾馳的馬匹哀鳴一聲,倒在了地上。

祝英臺張口欲言:“我……”

“有什麽事回去再說,現在先待在我後邊。”花木蘭打斷了祝英臺 ,不由分說得一把将她扯到了自己身後,藏了個嚴嚴實實。

自家事自家知,連出四箭,情急之下還都拉了滿圓,強行加大拉力的後果就是将這把品質原本就一般的制式弓的弓身給拉出了裂痕。最多還有三箭,這把弓就得報廢。

為今之計,也只能希望親衛能加把勁,及時尋過來了。還有這刀,多斬幾次再卷刃吧。

花木蘭直接将祝英臺趕到了馬屍後面,單人持刀背弓站在了前面。

花木蘭人殺多了,自然有着煞氣。如今全力釋放出來,倒也和群狼拼了個平分秋色。動物的直覺最是敏感,只是和這個看起來就不是善茬的人類對峙着。

然而一個冬天的饑餓煎熬,讓群狼對血食變得無比渴望,最終壓倒了對面前人類的恐懼之心。

狼撲了過來。

連發三箭之後,弓身不出意料的崩斷了。木頭清脆的斷裂身讓祝英臺心中一緊,忍不住探頭朝外看去。

于是她就看到了她永生難忘的一幕:花木蘭倒轉長弓,以弓弦勒住了一只将她撲倒的狼。

雙手交錯,野狼發出了無力回天的哀嚎。

随後花木蘭一個鯉魚打挺,将已經斃命的狼踢翻,從箭壺裏抽出兩支箭,一只手拿一支。一支送入了狼腹,劃開一個大口子,另外一支釘入了一只撲向自己這個方向的狼的狼眼。

一個照面,又是六只狼斃命。

看着花木蘭動手,那是藝術的享受,就好像任何東西都能在她手中變成足以致命的工具。

群狼有些怵了,紛紛嚎叫着目視頭狼。它們需要頭狼下令,決定今後的去向。

感覺到了自己手底下狼的動搖,頭狼打算親自上陣。面前這個人類,已經動搖了它統治的威信。

頭狼邁步而出,群狼紛紛避讓。這是一只通體雪白、骨骼勻稱的雪狼。它就輕盈的躍出,和花木蘭對視,眼裏全是不屑與兇狠。

“還以為你不出來呢。”花木蘭吐了一口血唾沫,笑着說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但是她頭一次把腰刀拔了出來。

她自然沒有放過祝英臺冒出來暗中觀察的小腦袋:“別害怕,有我在就一定帶你回家。”

最後的最後,兩人坐在了同一匹馬上回營。花木蘭的右腿還在淌血,草草包裹的傷口稍微一動就是鑽心的疼,那是因為被頭狼撕了一快肉下來。當然,讓花木蘭付出了如此大代價的頭狼也沒占到什麽便宜,卷刃的殘刀紮進了頭狼的顱骨,帶走了它最後一絲生命氣息。

其實如果親衛稍微晚一點趕到,兩個人就得葬身狼腹。幸好,死的是狼,并不是她們。

因為缺了一匹馬,所以祝英臺和花木蘭共乘一匹。加之花木蘭帶着傷,又是晚上,無人敢疾馳,只能緩辔前行。親衛們在周行的眼色示意下同自己幢主保持了安全距離。

同坐在一個馬鞍上,彼此間身體自然少不了接觸。花木蘭只是半圈住懷中的祝英臺,操控缰繩,控制馬匹前行方向。未發一言,氣氛僵硬到令人害怕。

定了定神,祝英臺還是決定将心中所想說出,整個人突然後仰靠在了花木蘭柔軟的胸脯上:“屬意于君,未知君意。”同為女子又如何,既然喜歡了,那就去争一把。老天爺都把她捉弄到這個地步,還不準她任性一回嗎!

聽了這句話,花木蘭差點把馬帶錯了方向。祝英臺主動靠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把她吓得夠嗆,生怕漏了餡。可沒想到一開口,比她想象的還勁爆。

正當花木蘭絞盡腦汁想着拒絕理由的時候,祝英臺又開口了,聲音平穩得令人驚訝:“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我們都一樣,不是麽?”

祝英臺轉頭,眼睛裏亮晶晶的,湧動着花木蘭看不明的期盼情緒。那一刻,花木蘭感覺自己看到了漫天星辰。

過了好一會才發覺祝英臺話中未盡之意,她是聰明人,自然知道祝英臺發現了她女兒身的事實。心裏莫名篤信祝英臺不會出賣她的花木蘭苦笑道:“既已知曉,又何苦來。”

兩個女子,為世俗禮法所不容,真的能有幸福可言嗎?自己孤身一人在世間闖蕩,寂寞終老還自罷了,何苦拉人下水,共同沉淪,而且還是一個如此優秀的女子。

哪怕,自己對她有着好感。

“随心縱|欲,不過是中意于君,又非龌蹉之私。君雖為女子,猶勝男兒萬千,為何妄自菲薄。女兒身乃天定,至于喜歡誰,老天爺就管不着了。還是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說道後來,祝英臺都懶得咬文嚼字了,雙目炯炯有神得盯着花木蘭,誓要問出一個結果來。

花木蘭偏過頭,不敢直視祝英臺的眼睛:“我當然……”

“你可敢發誓?以父母宗族名義發誓,你花木蘭,就對我沒有哪怕一丁點的好感?”

花木蘭啞了。

“不說話那我就當你有了。既然有,那你在擔心什麽,我都不怕,你一個堂堂的将軍還怕?”

花木蘭低着頭不說話,她的确是對祝英臺這個小姑娘有着不同尋常的在乎。也許是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亦或者說是她在渴望祝英臺身上的一些東西。自由的朝氣,勇于追求的勇氣還有博學的才氣。那是她求而不得,只能壓在心底的渴望。

對于這束光,她一直只敢小心翼翼的去接觸,生怕逾越半步。卻未曾想過,這束光會主動來擁抱自己。

當兵吃饷打仗,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指不定明天就死在誰刀下。都這種情況了,還在考慮些什麽。接受她,又有何妨。

花木蘭遲遲沒有回應,祝英臺眼裏的光也一寸一寸的暗下去。整個人默默的挺直了背脊,和身後的人保持距離。

“你馬術還需磨練,這樣省力些。”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猝祝英臺就被拉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仰頭望去正是花木蘭略帶着寵溺的眼神。

“你……”

“駕!”

“你腿上還有傷,不要縱馬!當心颠着!”

“無礙,且聽你的,随心縱|欲一回!”

※※※※※※※※※※※※※※※※※※※※

種田到此為止,只喜歡種田文的朋友可以把這個當結局了。

當然你們肯收藏一下十二的作者專欄就更好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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