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戰争,開始了。
最常見也是見效最快的攻城方式是蟻附。
祝英臺當初讀《墨子·備城門》,見書上寫到:“今之世常所以攻者,臨、鉤、衝、梯、堙、水、穴、突、空洞、蟻傅、轒輼、軒車也。
祝英臺少時也跟着族中的孩子們淘氣,毀壞過樹下的許多蟻巢。見螞蟻雖弱,但積聚成團,井然有序,深為感嘆,造物之精妙勝人之十倍。
但當人擔當螞蟻的角色時,心內又感到了一絲恐懼。将生死置之度外,只為一個可能倒在路上的沖鋒,如此堅韌,又有何人能不懼?
但是戰争從來就沒有溫情脈脈,只有鐵與血。
祝英臺站在城牆往下看,只見一個個披甲執銳的柔然軍士正沿着雲梯拼命向上攀附。他們渺小的猶如螞蟻一般,但從未停止過向上的步伐。哪怕上方是數不盡的擂石滾木,迎接他們的唯有長|槍利劍。
一心撲在指揮上的花木蘭并沒有發現祝英臺悄悄摸摸的爬上了城頭,在看到柔然先登死士基本進入弩箭的必死射|程時才爆喝一聲:“放!”
近百架弩機射|出密集的箭雨,仿若飛蝗蔽日。達到的效果也很好,射程範圍內的的柔然士卒仿如被鐮刀割倒的麥子,幾無幸免。甚至有些弩箭因為施放距離過近,而串了葫蘆。
在後方觀戰的幾個部落族長心內一片涼意,他們都是慣會投機取巧,見風使舵之輩,本想拍赫古烏斯的馬屁,沒成想這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不僅沒有搶下先登之功,反而賠上了不少族中的勇士。
看着其它部落族長借着喝酒掩飾一臉苦色,赤術心裏甭提有多高興了。美美的掏出懷中酒袋灌了一口,還掏出了鑲嵌寶石的匕首削了一塊烤羊腿肉。
巴結啊,繼續巴結啊,嘗到苦頭了吧。
赫古烏斯,一個部族都被漢人奶娃娃完全屠滅的喪家之犬。要不是大汗慈悲收留了他,還禮遇有加,這中軍大營又哪輪得着這條犬在他們面前這些亂吠。還是自己機靈,讓這些馬屁精沖到前面去擋箭。
赫古烏斯觀察了下首衆人的表情,不露聲色,緊随着得意的赤術割了一塊滋啦冒油的羊腿肉,淺笑道:“此子小戆,正入吾縠矣。”
戆,即傻愣,莽撞之意。對于武人而言,已經算得上較高的評價。為将五要,智、信、仁、勇、嚴,有其一即可稱之為良将。
這話的前半截,諸人聽懂了。只是這後半截,沒一個弄明白。
見衆人不解其意,赫古烏斯頗有一種對牛彈琴之感,不學之人,終究粗鄙淺陋,不堪與謀。不過臉上還是毫無異色,繼續解釋道:“請諸君細想,百弩齊射,耗費良多。然此小城爾,何足為慮?”
經過赫古烏斯這麽一解釋,明白了。這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意思啊。
這麽一來,問題就來了,哪幾個部落去填?各出多少人去填?各懷鬼胎的諸部族長十分默契的停止了已經進攻到第三波的攻擊,将族人撤回來,自己在中軍大營裏的沙盤前扯起皮了。
“草,終于退了。”一直跟在花木蘭身邊的親衛們松了一口氣,人堆裏傳出來低低的咒罵聲,帶着一點如釋重負。
花木蘭卻絲毫沒有放松緊惕:“不,還會來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周行,傳令下去,各隊輪流吃飯,斥候把眼招子都給我放亮點,謹防柔然雜碎偷襲。”
“是,屬下遵命。”
緩了緩神的花木蘭這才感覺到自己的嘴唇一片皲裂,裏面的新肉都泛了出來,被寒風刮着生疼。想喝口水潤潤嗓子吧,一摸水囊,全都結成冰了。
随後花木蘭就知道了主簿這個職位設立的必要性,尤其是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主簿是一件多麽撞大運的事。
粥的香氣順着風就鑽到了花木蘭鼻子裏。再一息,分辨一下,還是肉粥的香氣。
軍隊等級森嚴,于是花木蘭就看到自己的小主簿指揮着幾個雜役民夫先擡着一桶粥走到了自己面前。
北地不比中原,牛少而羊多,所以此次的肉粥也是羊肉粥,不過對餓急了的士卒們來說也沒差。一碗熱騰騰的粥下肚,足以撫慰他們饑餓的腸胃,暫時忘卻這緊張的氛圍。
先從花木蘭這發起,每人兩個餅,最多三碗粥,可以少吃,不能多拿。
顧不上什麽形象,花木蘭直接在城牆上找了個避風地方蹲下去稀裏呼嚕喝起粥來。自有周行那等有演技見的親衛将她和祝英臺圍在了中間,遮得密不透風。
顧不上說話,早已饑腸辘辘的花木蘭在連喝了兩碗粥之後,一口咬在了還有點熱乎氣的餅上。
花木蘭一咬,牛肉餡的。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祝英臺心一懸,趕緊問道:“是不合'胃口麽?”
花木蘭看了她一眼,卻并不言語,随手拽了一個親衛過來。
被花木蘭這個高手這麽一拽,親衛下意識的就想抽刀,看見是花木蘭之後更為緊張,磕磕巴巴道:“幢……幢主。”
“你的餅沒餡?”
“沒有。”
花木蘭沒再說話,只是将手中牛肉餡的烙餅一點點掰碎泡在了粥桶裏。
語氣不鹹也不淡,冷漠得出奇:“煩勞主簿,代吾送粥給其它士卒吧。”
話說完,花木蘭又轉頭從那堆普通的餅堆中拿了一個半餅,重新蹲了回去,一頓哼哼嗤嗤。
從始至終,花木蘭都避開了祝英臺的目光。
本想偷摸給花木蘭加點餐的祝英臺都快被花木蘭這個倔人氣死了,要不是在人前,非得好好踩上花木蘭幾腳出氣了。
簡直是朽木不可雕也!體諒你帶兵辛苦,好不容易和秦舞學了怎麽烙餅,居然只吃了一口就分下去了!
祝英臺氣鼓鼓走了,花木蘭這才将臉從碩大的碗中擡了起來:“葛離,帶幾個人去跟着主簿發粥,尤其是新兵那邊,莫要讓他們鼓噪傷到了主簿。”
一衆親衛好險沒笑出聲。幢主還是老樣子,剛拂了主簿的面子,這就派人過去讨好了。
這叫什麽,這叫讀書人惹不得。
等着葛離過去,祝英臺早就沒了蹤影,說是被秦小神醫請到後勤辎重那邊去商量事情了。後勤辎重是軍事重地,沒有花木蘭和祝英臺的聯手文書,誰都進不去。于是乎葛離只能悻悻地回去複命。
辎重隊。
“好了好了,三郎,這裏沒你的事了,出去玩吧。”秦舞一邊把秦豫往外邊推,一遍迅速的關上了門,獨留秦豫一個人在外邊跳腳:“好啊,姐,我就知道你會卸磨殺驢,接着我名頭把九哥給請過來,轉眼就把我推出門,做事也忒不講究了吧。”
秦舞不甘示弱:“秦豫你再在這瞎嚷嚷,不去給大父配藥,就等着挨竹板吧。”
秦豫,完敗。
姐弟兩之間的打鬧令祝英臺輕笑不止。
又一次打敗弟弟的秦舞嬌俏的哼了一句,小碎步跑回來盤腿坐在了祝英臺對面,開啓了今天的第二輪鬥嘴:“九哥,你是不是輸了啊?”
祝英臺一囧,沉默不語。這場賭不僅是輸了,而且還透心涼。
秦舞心思靈動,見此情景哪還有不明白的。于是伸出手就在祝英臺面前晃來晃去:“九哥,你輸了,給錢給錢。”
祝英臺從懷中掏出兩角碎銀子,扔給了秦舞,整個人還是蔫蔫的。
秦舞收了銀子,勸道:“九哥你也別怨花哥哥,她從來就是那個性子。大父常對我說,莫看花哥哥年紀輕,論起行事沉穩來不遜于歷事繁多的老人。
“嗯。”祝英臺點點頭,只是看神色,根本就沒聽進去。
秦舞急了,她可不想拆散這段好姻緣,連忙解釋道:“九哥你還別不信,我曾經聽大父給花哥哥包紮傷口時談起過這些。花哥哥說自己是貧寒出身,才略僅為中人之姿,唯有武勇尚可一誇。武勇匹夫随處可見,彼輩皆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血濺五步。未舉大事,未留清名,徒增父母妻子悲爾。所以她唯有時時自省,才能靜己修身,免步後塵。這是其一。”
祝英臺聽罷喃喃自語道:“她是這樣想的麽?”
“九哥?九哥?”秦舞伸出手在祝英臺面前晃了晃。
祝英臺這才回過神來:“是我失态了,三娘你繼續說。”
秦舞繼續說了下去:“其二呢,花哥哥說她自己在朝中根基淺薄,三年右遷數次全憑都護青眼相加,穩妥行事既是為自己好,也不會給都護添麻煩。這其三嘛……”
“其三什麽?三娘你快說啊。”
吊足祝英臺胃口的秦舞笑嘻嘻說道:“其三嘛,花哥哥說她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手底下這近千士卒,如果不和士卒們同甘共苦,到時候誰肯賣命?所以我當時就和九哥你說過了,花哥哥是不會吃任何小竈的。”
看着秦舞得意洋洋的小模樣,祝英臺從糾結和委屈中回過神了。
“所以三娘你是早就知道我一定會輸是吧?”
“對啊。”
“那你還和我打賭?”
“缺零花錢用呗,九哥你又那麽有錢。”
“好啊三娘,居然算計起我來了。”
兩女遂在房中打鬧起來,不多時房中就傳來一陣陣莺歌燕語,所幸地處偏僻,并無人聽得。
這廂祝英臺解開了心結,花木蘭卻仍在糾結之中。
中軍大帳。
花木蘭眉頭深鎖:“司庫,還有多少弩箭?”
“兩千餘支。”
兩千多弩箭,也就三四輪齊射就會用空,随後花木蘭面臨的就将會是士卒近身接戰了。自己這邊超過三成的新兵,三倍于己的敵軍,這一場近身接站,花木蘭還真有點不敢打。
就在花木蘭糾結的同時,齊武進來,附在花木蘭耳朵邊說了幾句話。
“真的?”
齊武重重點頭,示意自己所言非虛。
花木蘭終于下定了決心,抽出腰刀指向了沙盤:“今夜子時,随本将去夜襲,定要将柔然人的巢車和雲梯都給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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