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經的夢
小漁夫其實從小就希望當個水手,和他父親一樣航行在各處。
父親很忙,整年裏基本都在海上,有時到達某個海港,就會寫一封信寄回來,連同賺到的錢。那時小漁夫還很小,雖然居住在海邊,卻沒能出去更遠,別說外面的世界了,就連離開漁村都不可能。
他只記得自己坐在地上,母親在一旁的椅子上拆開信封,眼眶通紅。還不知道什麽叫思念,或者見得太少,小漁夫對父親沒什麽印象,更多的是想象。有一張紙片輕飄飄地落下,他擡頭發現母親沉浸在信件之中,就爬過去用小肉手撿起來,自顧自翻看着。
如果說是文字,他看不懂,但紙片上是一小幅畫,上面是人頭攢動的海港,天空和海水一樣湛藍,海鷗就在人群上空飛動。
小漁夫沒見過那麽多人,數也數不清,很熱鬧的景象。他知道的最喧嚣的地方是離漁村大半天路程的小鎮,只有月初和月末母親才會帶他去,在集市上買些生活用品。那裏就很熱鬧,無數的小攤販,穿着各色衣服的人,讓小漁夫有些慌張地拉住母親的衣角,左顧右盼。可是也比不上這幅畫,也許這就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廣闊,即使對大城市人尋常的景象也能讓小漁夫感到驚異。
後來他才在舊地圖上看到那個地方的名字,很遠,大約要跨越一個海洋。
不過當時還是個孩子,小漁夫滿心都是羨慕,嘴裏“哦哦”叫嚷着,拍拍母親的腿示意她來看。母親發現了他,低頭溫柔地說了句什麽,接着小漁夫就被抱進懷裏,手中的紙片也被抽走。而後,他安靜地吮着手指,聽母親絮絮叨叨講起了好多父親的事情,有些聽懂了,有些沒有,有些記住了,有些完全忘卻。
最後,他唯一深深記在腦海裏的,就是大海和水手。
那之後,他慢慢長大,學會游泳而且水性不錯,街坊鄰居都說以後就和他父親那樣當個水手。他聽了很高興,扭頭去看身後。
母親就站在不遠處的岸上,鹹腥的海風吹起她淡棕色的長發,那雙有着相同顏色的眼睛好像在看他,又似乎穿過他沉入了面前的大海裏。順着母親的視線,他轉過身眺望漫長的海平線,潮起潮落,太陽正一點點落下。
那是父親所在的方向。
小漁夫逐漸也嘗到了思念的味道,他掰着手指數日子,看看多久鎮上的郵差才會過來。有時三五天,有時小半月。父親一般在年末回來,帶着揮之不去的海水氣味,以及指頭被煙葉熏黃的痕跡。
這是家裏最高興的時候,母親會做很多好吃的,他就跑去櫃子裏掏出先前準備好的烈酒給父親倒上一杯。然後,父親會給他們講一路的見聞,無論是海上漂泊的驚險與無趣,還是異域人們的奇聞異事,全都讓小漁夫深深着迷。
他也嘗了一小口酒,很辣,只好苦着臉吐出舌頭哈氣。父親哈哈大笑起來,用寬大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還小,不急!”話音未落,又把自己杯裏的一飲而盡,大呼過瘾。小漁夫覺得自己暈乎乎的,有些激動,跟父親說起家裏的事情,還大聲宣告以後也要當個水手。
一旁坐着的母親本在安靜地聽着,此時則用不贊同的眼神瞥了眼父親,開口說道:“可別,留我一個人在家裏,擔驚受怕。”父親不甚在意,擺擺手回答:“怕什麽。”說着他側過身,對小漁夫點點頭:“好孩子,以後跟我一起航行去!”
小漁夫連聲應好,只是耳邊似乎響起了母親無奈的嘆氣聲。
然而,最後小漁夫還是沒能當上水手。
噩耗是在一個陰沉的下午傳來的。母親的恸哭,鄰居的安慰,讓十歲的小漁夫覺得一切都像是虛假的那般。他呆呆地站着,臉上不知何時冰冷一片,就像冬日的海水一下湧進鼻腔裏,難受到宛如窒息。
只有一封宣告了死訊的信件,別的什麽也沒有。父親死在了風暴襲來的夜晚,屍骨無存,如果不是有幸存的大副在,也許就連消息都被埋葬在大海裏,只剩下母子倆一日日無望等待。
很快,母親也病倒了,重病,連醫生都搖頭不語。臨死前,她拉着小漁夫的手,嘶吼着讓他千萬千萬不要像父親那樣。小漁夫答應了,自從父親死後,他就再也沒記起自己要當水手的夢。只剩下遙遠的、無邊的海洋,泡沫一樣破碎的諾言,還有……并肩而立的兩座簡陋的墳墓。
小漁夫學會了捕魚,到十三四歲,跟着鄰居家的大叔駕駛小船出海。他們從不離岸太遠,就是在比較淺的區域撒網,靠一些普通的收獲來謀生。小漁夫很感激這些幫助他的人,如果不是年紀太小,他就能好好報答了。
他漸漸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除了每年過節時會有些孤獨,屋外大雪紛飛,屋內自己默默在桌上擺放三份餐具,假裝一切都沒有變。
“節日快樂!”
努力擠出笑容,小漁夫搖晃了一下酒杯,裏面盛着父親常喝的那種酒。他嘗了一口,很辣,也很苦。
真奇怪。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不會游泳的人呢,而且也不會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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