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明畫

古董街早就開市，不過古董市場與其他不同，特別是郾城這個地界新年最早的一次鬼市是開在元月的最後一天的。不知道有什麽考究，但自來就是如此，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俗。

鬼市，在每個城市都有，只是有的叫法不一樣，有的地方很直白就叫黑市，也有地方叫曉市，雖然名稱不盡相同，但都是黎明前開張，天一亮就收攤，每一個攤子都會應景地點上一盞燈，從幾十年前的煤油燈到現在的led燈，鬼市也在與時俱進。

當然，鬼市之中也有那麽一小部分并非售賣古董，而是風水法器。不過為了不讓外人誤買，很多風水法器都會做新做亮，也有些嫩頭青買回去以為打了眼，卻無端發現自己運道好的不行，此間種種，不是三言兩語能夠道盡的。

殷參今天就起了個大早，此時是淩晨三點，天邊尚且仍有繁星，殷參像個街區老大爺一樣捅着雙手，哈着冷氣一點點地往前挪，黎川跟在後面，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評價自家老板的習性了。

他想要不是看在紅包的份上，肯定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老板，鬼市快開始了，再不走……”

殷參卻有些不開心，陸皆自從那晚後就進房說要閉關，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他又恢複了每天吃外賣的苦逼逼日子，雖然有黎川幫他訂幫他取外賣，但是由奢入儉難啊，想想每天都能吃到自家兒砸精心準備的飯菜，而現在呢！大半夜出來遛彎，還這麽冷，差評！

黎川陡然覺得自家老板的心情又差了一個度，但他完全不害怕，自家老板看着脾氣大，其實也就看着脾氣大，從來不會遷怒別人，這麽些日子，他從來都沒有見過自家老板發脾氣的時候。最多的時候，無所謂冷着臉看人罷了。

兩人又走了近十分鐘，終于趕在鬼市開市之前交錢進去。

鬼市開在郊區的一個古早制瓷工廠裏，兩人一進去，就被一股熱浪侵襲了。鬼市之所以叫做鬼市，便是因為出現在鬼市上的東西，來路都不太好或者它的擁有者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如今看上去，一盞盞小燈，鱗次栉比，真的像是鬼火一般。

黎川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覺得十分新鮮刺激，再怎麽早熟，他也不過是個二十開外的年輕人而已。而且好吃好喝養了小一個月，他的臉上也有了些肉，皮膚也比來的時候白了一些，已經能夠看出俊朗的樣子了。

他此刻一笑，眯着眼睛，有些贊嘆道：“老板，你要買什麽，小弟肯定給你提東西啊！”

殷參卻好似興致缺缺，作為郾城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這鬼市他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他爺爺那會兒他就來了，好多攤主其實都認識他，多少也出了那麽幾次手，一路走過來，收到了不少問候。

一路晃花眼，有明清的瓷器，唐宋的名畫，還有些文玩之類的東西，黎川甚至還看到了不少古代床上用品，這鬼市，倒真是名不虛傳。只是都沒有上手把玩，以他的眼力，尚且看不出這些東西的真假。

“你想看就看吧，我去那邊一趟，等下我去找你好了。”

黎川點頭，半點不問等下你怎麽找到他。

将黎川支開，殷參一路穿過小聲讨價還價的人群，直達廠子最深處的店鋪裏。即便是在這種鬼市，也是有三六九等的，這種有店面的，賣的東西自然比外面地攤上的要好上許多。

他一進門，就聽到熟悉的聲音。

“小李啊，我們也做了這麽久生意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這搖錢樹呢，你還是拿回去吧。”聲音有些渾厚，帶着歲月的沉澱，即便是在推拒，也讓人覺得自己受到了尊重。

說話的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容雖然沒有那般俊朗，但通身氣質十分溫潤，完全不像做生意的人，但卻是個十足的生意人，甚至這鬼市的維護運營，也有這人的手筆在裏面。

“何掌櫃，這肯定是老東西……”

兩人一番拉鋸，最後那名為小李的人還是有些悻悻地将東西抱走了。殷參這才上前，開口：“何叔，這人誰啊？行內人不都知道不碰搖錢樹這種東西的嗎？”

被殷參叫何叔的人轉頭看到是他，臉上立刻少了客套的笑容，笑容也随之輕松寫意了不少，甚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十分滿意他現在的身體狀态，欣慰道：“你小子，終于知道來看你何叔了！上次那小子給你的藥吃得怎麽樣了？”

……從來不知道有病吃藥的人一歪頭，拒不回答。

何叔也知道他的性子，索性也不再這上面糾纏，攬着他的肩膀往後面走，一邊走一邊回答：“那個是店裏訂購紙筆的廠商，挖出了好東西說讓我掌掌眼，卻沒想到是個燙手山芋，不說也罷。”

殷參微微一笑，可不就是燙手山芋，這搖錢樹可不是現在的黃金玉石串起來的搖錢樹，而是東漢時期興起的一種陪葬品。現在搖錢樹都已經成為招財的象征，可這種真東西，還是放故宮博物館裏展覽比較好，民間私自販賣這種陪葬品，如果帶出了什麽東西，那就真的不知道怎麽死了。

“放心吧何叔，那東西上面氣息不算差，不會出人命的。”

“那就好，你說話，叔放心。”

兩人一直走到旁邊的耳房，殷參才将懷中的平安扣拿出來：“何叔，你知道靈媒師怎麽将以前的影像傳遞下來嗎？”

“這個是這樣的……”

兩人正好說完要出去，就聽到又夥計敲響了房門，臉上明顯帶着喜意，看到殷參想來也是認識，并沒有避諱他，直接開口：“大掌櫃，好事！市裏有人拿了好東西來，據說是唐伯虎的出塞圖，掌櫃的要去看看嗎？”

像是這種大店，基本都有攤子，如果鬼市上出了什麽好東西，都會登記在冊，好讓人知道，東西是從哪裏來，又是到哪裏去的，同時——也有優先購買權。

“有興趣嗎？”

殷參想了想，反正也沒事，點了點頭，三人一起出去。

買賣字畫的人，已經集結在店裏了，甚至有三人争得面紅耳赤，看來是在争奪畫作的所有權，殷參稀奇的是，這三人裏面，竟然有一人是黎川。

黎川很顯然也發現了殷參，立刻招手道：“老板，這字畫我明明都付了錢，銀貨兩訖，就因為字畫值錢，這人竟然要反悔，這鬼市難道還有這樣的規矩嗎！”

很明顯，他這話不止是對殷參說的。

在場人并不多，很顯然是被人清了場，但卻都是行內人，古董這行，講究的是買定離手，概不退換，若是打眼了，那也只當是交學費，七天退換貨的，那是淘寶賣家。

“你這小夥子可不要亂說話，我什麽時候收你錢了，我明明将畫賣給了這位老板，這是收據，大家夥可看到了！”這人套着一件長長的大羽絨服，說着便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支票，上面寫了一百萬整。

殷參看了一眼就沒興趣了，黎川看他這副樣子，小聲開口，只有兩個人能夠聽得清：“老板，莫非這畫是假的？”

說實話，唐伯虎，就是七歲小兒都知道他的名字，作為明朝成化年間有名的畫家，他在那時候就十分受達官貴人的喜愛，換句話說，唐伯虎的名頭在那個朝代就已經打響了名牌效應。到如今，唐伯虎的畫，價值豈是百萬可以買到的。

交易行最貴的唐伯虎畫，成交額在九位數之上。

但也因此，唐伯虎的畫仿作大概只比張大千的少上那麽一點兒。而且作為古代知名的畫家，唐伯虎平生畫了不少畫，有為了錢畫的，有為了好友畫的，更甚有詩會即興畫成的，真跡的鑒定就很困難。

而且，唐寅曾經也找過好友老夫為他捉筆，好友祝允明也是詩畫雙絕，模仿得十分相像，這也造成了唐寅畫的鑒賞難度。

殷參搖了搖頭：“不知道，你老板我都沒看到畫，怎麽知道假不假！”傻！人畫還死死抱在懷裏呢，為了不破壞畫，每一個人敢上前強搶的。

何掌櫃看戲看得差不多，卻不提畫的歸屬，而是提倡大家一起品鑒，若是畫作是真，他願意收下來。鬼市上，他擁有絕對的優先購買權，當然是以兩倍的價格。

這個，進鬼市的人都知道。

在場人都沒有意見，黎川也沒有，很明顯，這大掌櫃和自家老板關系不錯，絕對不會讓他吃虧的。

幾人轉戰裏面的會客廳，夥計已經搭好了小臺子，那老板這才将畫放在桌子上，一點點地展開，精巧絕倫的畫瞬間映入眼簾。

殷參本來不太認真，卻在看到畫作之中将軍的配飾後，瞬間認真了起來。

這将軍腰間的魚符……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