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道別

突然響起的女聲打斷了三人之間僵持的氣氛。

他們一同朝着那邊發聲的地方看過去,就見林蓮好推門進來,用狐疑的眼神在他們身上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魯德培身上。

“你們在做什麽?”

無人應答,但她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粗粗又看了一眼旁邊表情怪異的華京生,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沉着臉,直沖魯德培走過去,一臉隐忍,開口道:“我同你有話要講。”

然而這個時候,魯德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門口的二人身上,也顧不得她說的話,只是擡腿想從她身邊繞開。

但林蓮好卻擺出了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伸手直接拽住了他胳膊,寸步不讓道:“你給我回來,我有話要問你!”

魯德培有些不耐煩,直接擡手甩開了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面色陰沉,“我現在不想聽。”

大概是因為心裏頭着急,所以他這一甩手的力道有些大,林蓮好踉跄了一下,腳步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會兒,看到現下狀況的華京生也不急着走了,而是皺着眉指着魯德培,強行忍着怒火,沉聲道:“你對她态度好一些!”

他說着,也不忘記緊緊拉住華港生,擺出一副防備的姿态,把人護在身後。

魯德培被他這麽一吼,心裏便忍不住陣陣冷笑——

瞧瞧。

瞧瞧現在這情況。

嘴裏口口聲聲說着大家都是一家人,但是所有人卻都把他當成了敵人一樣對待。

這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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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可笑至極。

但雖然心裏這般,可他的目光深處還是隐藏着些許的期盼,靜靜地朝着華港生的方向看過去。但對方只是垂着頭,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兒,并沒有半分動作,好像完全聽不到他講話似的。

魯德培閉了閉眼,半晌後再睜開眼,已經又是恢複了往常那般鎮靜。

他漠然地瞥了一眼雖然氣勢洶洶像是來問罪,但肢體動作卻又洩露了內心緊張的林蓮好,唇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道:“好啊,那你有什麽事,盡管講來聽聽。”

他不再去看其他人,只是轉身坐回了沙發上,神态自若地點了根煙,又慢條斯理地放在桌子上的金絲眼鏡給架在了鼻梁上。

薄薄一層鏡片,隐藏住了他目光中的所有情緒。

雖然此時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可是林蓮好卻又在對方那迫人的氣勢下,莫名感覺到幾分忐忑。

她悄悄擡眼看了一下旁邊的另外兩個兒子,心想站在自己這邊的人多些,萬一有個什麽,對方一個人占不了什麽優勢。

而這樣的想法,也讓她又重新鼓起了勇氣。

于是她穩住心神,再次開口道:“我以前已經同你講過,既然你不願意認我這個媽,那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誰也不幹涉誰,我記得你并沒有否認吧?”

魯德培垂眸,輕輕撣了撣煙灰,似笑非笑地撩了下眼皮,“所以呢?”

他這語氣帶着譏諷的味道,聽得林蓮好渾身不自在,只覺得他實在是欠揍。

而一旁的華京生也是有如此感覺。

“……那現在看來,你真的是一定要同我過不去了嗎?”

魯德培好像不太明白她為什麽會講出這樣的話,于是就挑了挑眉,目光有些輕蔑地在她身上掃過,“這話實在是可笑,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嗎?”

林蓮好被他這樣輕蔑地姿态氣得渾身發抖,她上前一步,指着魯德培的鼻子罵道:“若不是你,我又為何總是被舞廳的人拒之門外,我又怎麽會被趕出家門?那些老板們不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所以才聯手對我步步緊逼,好叫我在這裏生活不下去?”

魯德培蹙眉,不過在腦中思索一番後,又瞬間釋然——

他最近只顧着忙自己的事,哪裏有那閑工夫去為難對方?

大約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老板們都同他有些生意上的來往,交情雖然也不怎麽深,可是這樣的小事也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辦到,他們估計也是想着賣他一個面子罷了。

之前他的那些故意為難其他人都看在眼裏,如今也是順水推舟一把,只不過這沒成想,他們這給面子的行為,卻又讓林蓮好以為是他放話出去,來故意為難她的。

想到這一點,魯德培忍不住就嗤笑一聲,懶得跟她多解釋。

不過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笑容,卻又讓原本已經認定了這事兒就是他放話出去導致的林蓮好越發惱火,只覺得他這個笑就是默認,順帶着再嘲笑了一把她的弱小和無能為力。

“像你這樣喪盡天良的畜生,我真後悔當初生你出來的時候沒有直接将你掐死,也倒是省了你沒完沒了的同我作對。”

憤怒讓她幾乎要失去理智,說出來的那些話是專門挑着難聽的話來講,“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難道你自己不知道為何嗎?你這樣的人和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都是一樣的沒有真心,冷漠無情!自己過得不好就想讓別人同你一樣,想盡一切辦法去破壞別人的幸福,你可真是可悲,又實在是可笑。”

魯德培原本就心煩意亂,也是不打算搭理她的,可是聽她這樣子講起自己父親,還用這樣的話來否認了他的一切,他只覺得通體冰涼,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連生他出來的這個女人,都這樣子說他。

他沒有真心嗎?

那他什麽時候被別人真心相待過?

這個女人她憑什麽……憑什麽這樣子說他?

“怎麽,被我說中了嗎?”

林蓮好似乎是覺得那些話還不夠,還反問了他一句。瞧着魯德培突然變色的那張臉,好像是被這般絕情的話語給震住了,她心裏面又痛,卻又有些想笑。

但是誰都沒想到,開口打斷她話語的不是魯德培,卻是一直站在門口默不作聲如同木偶人一般的華港生——

他抓緊了華京生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林蓮好的側臉,輕聲道:“媽……你為何要這樣子說他?”

華京生被他突然發聲搞得一愣,然後回頭去看他,“港生,你……?”

“他也是你兒子,即便是他從前做的事不對,但是你卻要這樣子羞辱他,我想不明白。”華港生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閃動着,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緩緩推開了華京生攔住他的那條胳膊,擡腳走了過去。

“……媽,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林蓮好也是沒想到,她以為的能和她站在同一戰線的二兒子會突然倒戈,并且問出這樣讓她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

她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驚訝地看着對方一步一步走過來,心裏突然就有些慌張。

“我只是……”

她結結巴巴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來一個可以回答的話來。

而華港生的每一步,雖然走得異常沉重,可是卻也十分堅定。

雖然愧疚感壓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可方才的那段時間裏,他卻是在腦中想了很多——

從小他就在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而活着,他的父親,他的大哥,還有周圍的朋友對他的那些評價,他都看得很重要。

他拼搏了這麽些年,一直在為了得到大家的認可而努力,每進行一點,都會有更多的壓力朝着他壓過來,他只能埋頭一步步往前走,努力不讓大家對他失望。

可是到頭來,他竟然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

他有沒有為自己活過?

雖然夏青的事會讓他一輩子都無法放下這個心結,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後悔也已經無法挽回了,他只能盡力去想別的法子來補救。

……有時候,他也想自私一把,但旁人給的壓力,還有他自己始終想不通的心事,卻一直壓在他的肩頭,讓他無法逃離,只能任由這些壓力将他越纏越緊,勒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但在他的心裏,何嘗不想也能夠像其他人一樣,痛痛快快地活一次。

更何況……他看到了魯德培的眼神。

那個向來高高在上,仿佛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攔對方的男人,如今卻用那樣卑微又期盼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留下,不要離開。

華港生完全無法抵擋這樣子的目光。

他默默走到了魯德培的身旁,垂眸,無聲地勾起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然後把手放在對方頭頂,輕輕地摸了摸,有些苦澀地道了一聲:“傻仔,別怕,我在呢。”

魯德培的目光一下子便亮了起來。

而在一旁的林蓮好卻被他這一句話驚得幾乎要站不住,她瞪大了雙眼,猛地轉頭朝着華京生看過去,卻發現對方也是一臉愕然,好像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一般。

她不自覺踉跄了一下,只覺得像是有一團棉花堵在她胸口一般,憋的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你……”她哆嗦着指向魯德培,雙眼被對方那不自覺揚起來的笑容刺痛,“你這畜生,他是你哥哥,你這是要害死他嗎!”

她萬萬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而在她心中,也十分幹脆地把這一切的罪過全都歸于魯德培身上。

她根本無法想像這樣的情況有多可怕,于是她瘋了一樣,順手抓了一個東西就沖上前,強行撞開二人,伸手就是一巴掌——

砰。

金絲眼鏡被打得歪到了一邊,殷紅的血液順着魯德培的額角落下,他好像還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但華京生看得清楚。

他慌慌張張沖上前去把人給拉開,只是憑着本能擋在林蓮好身前,讓她不要再繼續剛才那樣的行為。

沾了血的酒瓶铛一下掉在地上,林蓮好也被魯德培這模樣給吓了一跳,随後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都做了些什麽。

她結結巴巴地搖頭喃喃,“不是……我不是故意這樣……”

但這會兒,除了華京生聽她講話以外,旁的也沒有聽她解釋的人了。

“能聽到那句話,我已經很知足了。”魯德培伸手摸了摸順着臉頰緩緩流下的血液,卻又忍不住笑了笑,表情柔和萬分,目光卻染上了一絲冷意。

他輕輕握住慌張上前為他捂傷口的那只手,然後慢悠悠地扶着沙發站起來,目光定定瞧着一件緊張的林蓮好,直把對方看得瑟縮了頭,他才放開同華港生緊握的那只手。

“我好開心,你願意同我站在一處……”他戀戀不舍地勾着對方的手指,然後終于是全部放開。

他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的額頭,只是滿臉陰郁地看着林蓮好,然後沉聲道:“既然那麽恨我,如今我便給你一個機會。”

在場的所有人被他這句話說得一愣,然後就見他粗暴地将華京生推到一旁,然後伸手将林蓮好拉到身前,同他面對面站在一處。

“來吧。”他把一個冷冰冰的東西塞到了林蓮好手中,然後咔嚓一下,幫她打開了保險,輕聲道:“開槍,就當你沒生過我好了。”

華港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搞得面色大變,想過去攔住,但是那把已經拉開了保險的槍正由對方硬握着林蓮好的手,抵在對方身上,這讓他心裏害怕萬分,生怕走火,不敢過去硬搶。

“Julian……你冷靜一些,不要這樣。”

但魯德培卻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沉沉盯着林蓮好,似笑非笑地扣住她的手,“剛才你自己說過了,就當沒生過我,而現在這不就是你要的嗎?只要你開槍了,以後就沒有人繼續為難你,也沒人故意去破壞你的幸福了。”

他把“幸福”二字念得很重,那染了血的臉頰和咄咄逼人的架勢,看得林蓮好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我不是……”

“開槍啊。”魯德培打斷了她,不讓她繼續講話,“你做的孽生了我出來,那由你來結束,剛好。”

但林蓮好卻被他這如同羅剎一般的模樣吓得失聲尖叫起來,“你為何一定要這樣逼我!”

“逼你?”

魯德培嗤笑一聲,目光透着幾分凄涼,“你又何嘗不是在逼我?我這模樣,不都是拜你所賜……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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