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吳穹将小祁烈帶回了無字觀。
孟谯探頭探腦地站在門口往裏看。
他不是個好奇的孩子,除了師父吩咐的事情他二話不說嚴格去完成之外,沒有別的事情能在他的心上留下影子。
但今天的這個小孩子很奇怪,他隐隐覺得,這個小孩子好親切。
“過來。”吳穹沖他招手。
孟谯三步兩步走了進來。
“這是你的小師弟。”吳穹幫他介紹道。
孟谯皺了眉:“蘇煜......”
吳穹道:“蘇煜是你二師弟,這個是最小的,也就是小師弟。”
孟谯用力點點頭,表示了解了這其中的分別。
吳穹又問:“看看他長得像誰?”
孟谯聞言湊近了用力地端詳着還在熟睡的小祁烈,最後搖搖頭。
他看不出來。
吳穹便也在一大一小兩個人之間看來看去,看了會兒也不覺得兩個人有多像了。
當年他四處游蕩着找功德來做,遇上了還剩一口氣的孟谯,不知怎得就覺得他特別特別像那個殺千刀的封吾聖主,然後一個念頭就在腦子裏盤旋,怎麽都消不下去。
他沒辦法救孟谯,只等着他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然後借了他的殼子,花了大力氣為他填充了不一樣的魂魄,使他能說會動,最關鍵是聽自己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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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好像封吾那個讨人厭的家夥活過來了一樣,他可以這樣那樣指使他,羞辱他,讓他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
可到了後來他慢慢察覺,孟谯就是孟谯,再怎麽樣,他都不是真的封吾。
那種将怨氣轉嫁他人的做法,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于是,後來他便不再折騰孟谯,而是真的把他當作自己的開山大弟子來看待了。
這麽多年過去,他終于複活了封吾。
再仔細看時,孟谯和他果然并沒有哪裏相似了。
“好了,去玩吧!”吳穹朝着孟谯揮揮手。
孟谯從不違背師父的話,轉身就走,只是走到門口卻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睡熟中的祁烈。
小師弟......真的很親切啊!
孟谯走了以後吳穹繼續盯着小祁烈打量琢磨。
孩子不小了,是時候正式修那《大道十三篇》了。
封吾聖主是修真界公認的天才,年歲很輕就已經成神,中間歷經了些波折之後又順利登頂封聖。
只是誰都想不到這樣一位修真天才,在飛升的前景無比光明的前提下,只不過跟魔族的魔頭打了一架就碎魂而亡了。
雖然吳穹也是那件事情的當事人之一,但他同樣對封吾身死那樣一個結果很難理解。
那麽強悍的一個人,怎麽說起就死了呢?
吳穹看着看着心裏便來了氣,伸手捏住小祁烈肉嘟嘟的小臉頰往兩邊撕扯,說道:“你說你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過就是打一架,打不贏就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沒聽過?非得要分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還有,我又怎麽得罪你了,不就是跑出去偷喝了酒,我說過的再也不回來那也是氣話,你就真的氣成那副樣子?死前還要給我種下符紋,你......”
還不等他接着說,忽見小祁烈睜開了眼睛。
吳穹忙松了手端起架子坐好,小祁烈卻已經一骨碌爬起來,張開手臂要師父抱抱。
“師父師父......”
吳穹才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板着個臉道:“坐好了!”
小祁烈見師父不肯抱失望極了,又不甘心極了,于是自己動手往師父身上爬去。
經過這次被劫持事件,小祁烈隐隐有了一種本能的感覺,他覺得師父只是在假裝不理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厭自己。
比如說他跑去救自己,又比如說,剛剛他半睡半醒還察覺到師父在捏着自己的臉跟自己說話。
但他還是太小了,就算有心也沒有力量做一些事。
好不容易爬上師父的膝蓋,卻被師父一只手拎着後領重新拎到了床上:“我說坐好聽見沒?”
祁烈聽見了,可也不想聽見,他就是想讓師父抱一抱而已啊,就像爸爸媽媽還有陳管家王阿婆那樣,為什麽別人都很喜歡抱着自己,就只有師父不喜歡抱自己呢?難道師父是嫌棄他身上臭臭的嗎?
小祁烈低着頭在自己身上嗅啊嗅,雖然沒有聞到臭味,但也沒有聞到師父身上那種很好聞的香味。
他有些後悔,心裏想着早知道會見到師父,他就該偷偷地拿媽媽那個香香的瓶子裏的水噴一噴了。
吳穹看着小東西坐在那裏癟着嘴的委屈樣子,對自己警告了好幾遍說“不要理他不要管他”,但一雙手好像不聽自己使喚,自作主張地伸了出去,将祁烈抱了起來放在了自己腿上。
祁烈裂開了嘴:“師父......”
吳穹:“老老實實坐着,不準亂動。”
祁烈果然老實了,乖巧地靠在吳穹身上,悄咪咪嗅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小心髒開心得都快要炸成爆米花了。
“今天開始,咱們來學習......”吳穹一本正經地開始做起了師父。
先從基礎篇開始講起,吳穹講得很快,因為封吾聖主是個天才啊!基礎的東西應該過一遍就可以了。
講完了,他低頭去看,只見祁烈仰着小臉聽得萬分認真,眼睛連眨都不眨。
“懂了嗎?”吳穹問。
祁烈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
吳穹:“......那記住了嗎?”
祁烈又誠實地搖了搖頭。
吳穹:“......”
他覺得他一直擔憂的問題恐怕是要成真了。
把祁烈抱到一旁,他去到內室翻了個東西出來。
這據說是個專門用來測量修士有沒有修行天賦的寶物,吳穹從前也沒想着要把哪個徒弟培養成修真奇才,所以也從來沒想過拿出來用用看。
至于他自己,根本不用測,他本就是個不亞于封吾聖主的修行天才,只不過比封吾短了些年歲,當年對上的時候修為差了封吾一截而已。
這會兒倒是可以拿這法寶出來測測他這小徒弟了。
祁烈很乖,任憑吳穹拿着個東西在他周身搞來搞去。
片刻後,吳穹垂頭喪氣地坐在了那裏。
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啊你!”吳穹拿手指指着祁烈氣不打一處來。
“不就是背着你出去喝了頓酒?你就氣得跟人打架,打不贏還搞同歸于盡那一套!同歸于盡也就罷了,魂魄碎成那副德行,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功夫才将你那些殘魂一點點收集起來嘛?”
“如今我好不容易把你重新搞出來,結果還是一場空,你的魂魄還是不全,差了起碼有五六片,我本來想着也許差的不是最要緊的那幾片,等你修行有成我再跟你一起去找便是。現在好了,你差的那幾片,就是最要緊的那幾片,找不到你就不是個修真天才,而是個比普通人還不如的廢柴,廢柴你懂嗎?”
祁烈搖搖小腦袋,他不懂,但知道那一定不是好東西,因為師父看起來不高興。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人,想了好半天,擡了小手學着媽媽安慰他時的樣子,用力伸長了手摸了摸師父的頭,奶聲奶氣地開口說道:“師父別生氣,小烈以後保護你,誰都不能欺負你。”
吳穹:“......”
他還用得着小東西來保護他?也不看看是誰把他搞成了現在的這副樣子。
說到欺負,自他在凼域稱雄,在靈界和人間稱霸之後,唯獨只被一個人欺負得最厲害,那就是封吾聖主。
他到現在也忘不了他是怎麽一次又一次被封吾打得趴在地上翻不了身的,最後更是直接被封吾拎去了聖境,關在籠子裏反省。
在假意逢迎,背地裏小動作不斷,但還是逃不出封吾的手掌心之後,吳穹不得不甘心跪在聖主腳下俯首稱臣,願意供他驅策。
本以為認輸也就算了,誰知道後來封吾身死,又給他搞了封紋那一套。
這一萬多年間,吳穹因為這封紋受過多少憋屈和委屈?
如此這般的過往,這會兒轉世的小東西來一句“別生氣”,他就能不生氣了嘛?
想到這裏,吳穹倒是想起了唐箴這幾天把祁烈拐去的事情來。
“唐箴給你講什麽故事了?”吳穹問道。
祁烈睜着大眼睛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那個紫毛怪。”吳穹提醒他。
祁烈默默想,紫毛哥哥好像不是怪物,嘴裏乖巧回答:“講了師父的故事,他還說那個打敗師父的壞蛋是我,我才不要相信。”
吳穹:“......壞蛋?”
祁烈認真地點點頭:“嗯,師父以前好可憐,那個壞蛋老是欺負你,我要變得很厲害,保護師父。”
吳穹愣了愣,“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他都能想象得出來,唐箴給祁烈講故事的時候一定是聲情并茂地贊揚封吾聖主然後貶低他,說不定還用水晶石以圖像的形式演示給祁烈看了。
結果祁烈居然覺得自己“可憐”,打他的那個封吾是“壞蛋”。
是他這個做師父的太有魅力了?還是唐箴講故事的能力太差勁兒了?
吳穹都要笑死了。
很明顯小徒弟的這番見解極大的取悅了他。
“好吧,師父我就再耐上一回性子,反正一萬多年都熬下來了,也不差再多個幾年幾十年。咱們一邊修行一邊去找找你剩下的魂魄碎片,看看到底在哪裏!”
祁烈不懂,但他喜歡看吳穹笑的樣子。
“嗯,看看在哪裏!”他站起來在大土炕上高興地蹦蹦跳跳,重複着師父的話。
吳穹在旁看着他,笑罵了一句:“小傻子!”
小傻子太喜歡師父了,到了該回幼兒園的時候也不肯走,好不容易被吳穹訓斥着去了幼兒園,到了地方卻還是樹袋熊一樣緊緊抱着吳穹的脖子不撒手。
吳穹實在沒辦法,只好答應他放學的時候來接他,小祁烈這才乖乖回了學校。
吳穹遵守諾言,等到放學接了小祁烈送回祁家,又盛情難卻地留下來吃了晚飯。
這次是真地要走了,也不管小祁烈拽着他的褲腳哭咧咧,堅決不回頭地離開了。
走出大門老遠好像還能聽見小東西撕心裂肺的哭聲。
吳穹連連搖頭,真是恨不得把現在小祁烈的樣子錄下來,然後穿越回當初封吾欺負自己的時候,拿給那個一臉冷漠只知道一下一下揮出攻擊勁氣,壓制的自己擡不起頭的家夥看看。
看看你現在纏着我的德行,看你還能不能下得去手打我?!
仔細想了想,他覺得封吾還是能下得去手。
好想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讓他動容。
那個時候的封吾聖主,仿佛代表着三界之內冷漠的公正。
為善者獲得獎賞,作惡着必受懲罰!
過剛易折,這是不是就是封吾身死的原因之一呢?
回到道觀,剛躺在炕頭玩了兩局游戲,祁家管家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小少爺不見了,道長,這可怎麽好!”管家又快要哭了。
吳穹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都警告過了還有人敢随意出手?
是誰這麽想送命?
伸了左手食指感應小祁烈的位置,并透過神識探查。
腦海裏,慢慢浮現出了畫面。
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在星光下的小道上,穿着小黃鴨的羽絨服,背着他的小書包,一步一步往前走。
一邊走還一邊愉快地唱着歌:“師父父~我來找你啦~師父父,小烈烈來找你啦~啦啦啦啦啦~~”
吳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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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