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見義勇為

連着下了兩天的雨,天色始終陰沉沉的,壓抑得令人有些喘不過氣。

從那個下午開始,桑枝再沒有見過容徽。

而每天坐在教室裏上課的那位周同學的模樣看在桑枝的眼裏,也終于和其他人眼裏的那張臉一般無二。

這才是真正的周堯。

桑枝很想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沒有半點異樣,就好像那些天坐在這間教室裏的人,真的就是他似的。

如果不是她右手手心裏的那一抹“徽”字仍在,如果不是她手臂的疼痛從未斷過,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之前所經歷的一切,包括遇見的那個人,都是一場夢。

這些天,她過得不太好。

她經常能夠看見有一團又一團,顏色不一的火焰狀的小絨球出現在她的窗外,在每一個幽深寂靜的夜裏,她始終睡得不夠安穩。

她怕再一次被他口中的那些惡靈纏上,

因為再沒有人能夠幫她。

她記着他那天說過的那些話,也記得他那樣涼薄陰戾的神情。

手心裏那一抹字跡帶給她的折磨從來沒有消停過,她沒有再見過他,卻也能憑借着某些時候手臂的疼痛驟然消失時,知道他仍然住在她的對面。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窗外盤旋的那些惡靈始終沒有穿過玻璃的阻隔,落在她的肩頸。

她每天夜裏有時睡着後迷迷糊糊又醒過來,就會看見半開的窗簾外無端閃爍的幾抹火焰似的光影。

然後她就會吓得埋進被窩裏,瑟瑟發抖。

有的時候她也會被手臂的疼折磨得埋在被窩裏偷偷地哭,心裏的委屈讓她沒有辦法止得住眼眶裏掉下來的一顆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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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也無比後悔,如果那天她沒有跟着他走進那條深巷裏,如果她沒有伸手去制止他,或許她也就不會被這種莫名其妙的疼痛折磨成現在這樣。

她沒有再打開自己卧室裏的那扇玻璃窗,所以她并不知道,那只從不願意搭理她的貍花貓每天夜裏就守在對面的窗臺上,替她看着那些靈力微弱,卻妄想吞噬掉她手心符紋的力量的那些惡靈們。

但凡它們有誰想要跑進她的窗內,它就會站直身體,毛發豎起,露出尖利的指甲,嘴裏發出威脅恐吓的聲音。

有時如果是貍花貓解決不了的惡靈,那麽半開的窗戶裏就會飛出來一枚棋子,消散它們的火焰,殒滅成窄巷不平整的地磚縫隙裏,最不起眼的青灰。

容徽也僅能做到這一步。

等他找到解除她手心符紋的辦法,或許要取回那枚玉墜也就不會再那麽艱難。

他對她的性命,沒有興趣。

那天他之所以那麽說,是想讓她離自己遠一點。

她最好記得那天的恐懼,因為他不喜歡她的靠近。

他抗拒任何一個人的無端接近。

“桑枝,你聽說了嗎?高一六班有個學妹被高三的兩個女生給打了……”

封悅戳了戳桑枝的肩膀。

桑枝有點困,聽見封悅的聲音,她反應了一下,才回神。

“聽說是不止一次了,我上次聽我隔壁班的朋友說,他還看見那兩個女生帶着外校的幾個人,在學校後面的那條巷子裏打她……”

趙一鳴平時就挺八卦的,這種事兒他和封悅一樣,都在吃瓜第一線。

他掏出手機在她們倆眼前晃了晃,“就是沒想到被欺負的那個小學妹自己留了證據,這會兒都上了熱搜後排了。”

他一點進去,就是網友們不遺餘力地罵那兩個女生的言論。

“咱們三中這下真出名了……”封悅感嘆一聲。

桑枝這些天都沒有什麽網上沖浪的興趣,聽見他們說的這些話,她就把趙一鳴的手機拿過來,點開那個視頻看了幾眼。

視頻有些抖動,時長只有兩三分鐘,這樣的角度也沒有辦法看見被打的那個女孩兒,卻能看見幾個女生的動作,也能聽見她們尖利的嗓音,嘴裏的髒話,還有抽巴掌的聲音。

這件事一出,學校領導今天早上就在開會。

原本監督各個班早讀的教導主任今天早上也沒了影子。

桑枝把手機還給趙一鳴,然後就趴在桌上,也不說話。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上午她剛聽封悅和趙一鳴說了這事兒,下午班級大掃除,她和封悅去教學樓後面的垃圾房倒垃圾的時候,在靠近圍牆的牆根兒裏聽到了一陣打罵聲。

“你他媽膽子倒是大啊?偷拍我們?還敢放網上?”

桑枝聽見這句話時,正見一個短發女生正扯着一個女孩兒的頭發。

那個女孩兒剛被她們兩個人扔進垃圾桶裏,裹了一身的髒污,她們又把她抓出來,狠狠一巴掌打在原本還有些淤青的臉上。

“窩草,她們……”封悅瞪大眼睛,也是第一回 真實地看見這樣的陣仗,她和桑枝各自擡着藍色大垃圾桶的兩端,她剛要回頭去說些什麽,卻見桑枝已經松了手,往那邊走了過去。

垃圾桶的邊緣着地,發出聲響。

封悅只來得及看清桑枝挽起了袖管,露出兩截纖細白皙的手腕。

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過,看起來纖瘦乖巧,從來都是一副笑臉的桑枝,竟然會打架。

在教導主任辦公室外面,桑枝脊背挺直,站得很端正。

她的鼻子擦破了皮,手肘上也有大小不一的擦傷,左邊下颌骨磕到磚牆上,這會兒已經紅腫起來。

右腿校褲被磨破,膝蓋上劃了一條口子。

但站在她旁邊那兩個垂着頭的女生卻比她還要狼狽。

她們都被桑枝按進垃圾桶裏過,還被她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臉腫的。

對面教學樓上的許多學生都在往這邊張望着,大概是她打架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桑枝站在那兒,聽着旁邊女生嘤嘤嗚嗚的小聲哭泣,她面無表情,第一眼在對面三樓的陽臺上,朦胧瞥見一抹身影。

他穿着藍白的校服,就站在人群之後。

桑枝一怔,杏眼裏光影閃動。

而他對上她的目光,卻好似是毫無意義的一眼,下一秒,他轉過身,往走廊另一邊的樓梯走去。

桑枝抿緊嘴唇,或許是手臂從沒停下的疼痛,又或許是他剛剛那輕飄飄的一眼,讓她的鼻子有點隐隐泛酸。

她幹脆深吸一口氣,踢了一下旁邊哭個不停的短發女生,“哭什麽?”

女生反射性地往旁邊另一個女生的身邊躲了躲,像是還對桑枝心有餘悸。

桑枝偏頭看着那兩個形容狼狽的女生,覺得她們有點好笑,“你們欺負人的時候不是很厲害?怎麽現在就只會哭了?”

短發的女生這會兒所有的嚣張氣焰都沒了,聽見桑枝的話,她連大氣都不敢出,但她旁邊那個皮膚稍黃,身形高挑的女生卻是個跋扈慣了,聽不得一點兒不順意的話的人。

她拉開旁邊的女生,朝桑枝伸手過來,卻被桑枝一腳踢在了腿彎。

她吃痛一聲,卻是下意識地忍着沒敢太大聲,怕驚動了正在辦公室裏跟被她們打過的那個女孩兒說話的副校長和教導主任。

桑枝扯了扯有些破皮的唇角,疼得她頓時“嘶”了一聲。

她練過柔道,雖然并不算是多麽正式地學過,僅僅只是在她媽媽趙簌清的朋友——周阿姨家裏學過一段時間,但對付這兩個女生,也算是足夠了。

但她疏于練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那個高個子女生力氣又比較大,桑枝跟她們兩個打架,也難免受了點傷。

“你為什麽要把視頻放到網上?”教導主任劉新平的聲音從辦公室裏傳來,語氣并不算好,還有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老師不信我,我跟您說您也不信……”

那個女孩兒的聲音小小的,站在外面的桑枝只能勉強聽清。

“所以你就放到網上?”

劉新平的聲音聽着有一股火氣,“你知道這給咱們學校帶來了多不好的影響嗎?!你先趕緊把視頻删了,後續你也不要再回應媒體任何事情,我們這邊好處理!”

因為視頻拍攝日期是周六,那天放假,毆打她的那兩個女生并沒有穿三中的校服,而她也沒有露臉。

所以他們有理由反駁,說視頻裏的學生不是三中的。

桑枝僅僅是聽了這麽幾句,就明白了劉新平他們的意圖。

她在外面這麽久,也聽見女孩兒說了她爸媽在外地打工,家裏只有外婆和外公,可兩位老人到現在還沒趕到這兒來。

于是她幹脆踢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劉新平看見臉上帶傷的桑枝,這是他今天親自去抓來的打架鬥毆的學生,他皺緊眉頭,“你進來幹什麽?在外邊給我站好!”

“主任你們想怎麽解決這件事?”

桑枝卻站在那兒,腰背直挺,身形纖瘦,看似乖巧的女孩兒臉上帶着幾處擦傷,“是解決問題,還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坐在那兒一直沒怎麽說話,任由主任劉新平處理事情的趙副校長這會兒擡起了頭,像是有些不悅,“你這是什麽話?”

桑枝也不怕他,“實話。”

她指了指一直站在那兒,校服上滿是髒污,臉頰紅腫,頭發都被扯得缺了一小塊兒,留了幹涸血漬的女孩兒,“她被外面那兩個欺負了多少次,你們為什麽不管?”

“這件事,我們也是不知情……”趙副校長推了推眼鏡,試圖解釋。

“副校長您跟這個小孩兒解釋這些做什麽?她懂什麽?”

劉新平對副校長說了一句,轉而又看向桑枝,“你今天打架鬥毆,這性質很惡劣啊我告訴你,你是不是想被記大過?還是想被開除?”

他故意吓唬桑枝。

桑枝卻站得端端正正,理直氣壯:“主任,我這叫見義勇為。”

“如果見義勇為就要被開除,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這大約是桑枝來到高中後第一次惹事,以前她把想收額外補課費的小學老師氣得拍桌子,後來初中又把喜歡收禮,并且對家長不送禮的學生區別對待的班主任氣得臉紅脖子粗,現在,她又把高中這一個教導主任,一個副校長氣得面色發青。

班主任趙宇匆匆忙忙帶着桑枝的爸爸桑天好趕過來的時候,桑天好正好聽到了桑枝說的話。

他原本在朋友的店裏自己修機車,聽見班主任趙宇打電話說桑枝在學校裏打架了之後,他也沒工夫換下自己身上那沾了不少髒污的體恤衫和工裝褲,連忙坐了出租車就跑來了。

“開除我女兒行啊,那我可得再給您二位買個熱搜前排蹲一蹲?”

桑天好一手插在褲袋裏,揚着眉眼,笑意卻很淡。

桑枝轉頭的時候,正看見她爸爸桑天好站在門口,背着光,那張沾了些灰痕的面龐仍舊一如她兒時記憶裏的那樣,永遠輪廓剛毅。

父親的肩上是山,能替她擋住所有刺眼的光,隔絕所有雨雪風霜,只留濃蔭遮蔽,只留清風徐徐。

他從不舍得苛責她的勇敢。

他只會大大方方的,像現在這樣,毫不避諱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豎起大拇指。

作者有話要說:  桑枝:其實我超兇的:)

容徽:……也是沒有想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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