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愛恨是他
“你居然, 還能強撐着來這兒?”
匕首的刀鋒就抵在顏霜傷口的邊緣,明明是極其柔和的力道,可那刀尖卻已經刺着她的血肉, 那幾乎是鑽心的疼。
容徽的心髒已經開始石化,此刻的他必定也承受着非人的痛苦,本該是步履維艱,可他卻能強撐着來到這裏, 甚至還毫不猶豫地出手傷了她。
“你不要命了?”
顏霜又驚又怒。
容徽的眉頭一直緊皺着,一張面龐蒼白得可怕, 他能感覺到自己胸腔裏的那顆本為血肉的心髒正在一點點地産生某種變化。
但他此刻握緊了手裏的那把匕首,下颌繃緊。
千疊雪是神劍, 劍刃之中早有劍靈蘊氣而生,所以它造成的傷口一時難以愈合,但這并不妨礙顏霜此刻施展術法。
一抹銀霜, 一抹玄衣。
容徽手裏的匕首掉落泥濘塵土, 那把裹纏了細碎霜雪的長劍卻在劍身細微顫動間, 發出清泠铮鳴, 随着他一同躍入雲霄。
暗紅和淡金色的氣流交織碰撞,勾動着天雷道道落下, 暴雨如瀑。
顏霜和容徽的身影在層層流光間, 漸漸不再分明。
正逢他們纏鬥之時,桑枝在朦胧間聽見周堯喚她的聲音,“桑枝,你快去, 快……”
周堯全身的關節幾乎已經斷裂,他躺在地上,奮力地喊着桑枝的名字,想讓她清醒一些。
大約是這盛大的雨勢沖刷着她的臉頰,沒入她的脖頸,全身徹骨的涼意令她恍惚間覺得仿佛傷口都沒有那麽疼了。
大約是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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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拼命地想要看清容徽的身影,但她卻到底只能看見天邊那兩簇各不相讓的流光。
她捏緊了自己脖頸間挂着的玉墜,掙紮着站起來,艱難地往彎月崖移動。
當她站在幾近懸空的山崖之巅,那朵冰晶花便已經被她捧在手上。
不知道默念了多少遍息蕊交給她的咒術,桑枝終于看見自己手裏的那朵冰晶花似乎被忽然襲來的風牽引着,如蒲公英一般,脫離了她的手掌,漸漸飄向遠方,飄向那幾注顏色各異的光柱,其中星河湧動,萬千星辰的光影在其間便顯得渺小如沙礫一般,續續流動,連接着天與地之間最深最深的地方。
冰晶花被忽來的風牽引着,在層層雨幕間,慢慢地飄向光柱中心,然後碎裂成細碎幽藍的光芒,在剎那間湧入天際,攪弄風雲。
也是這一剎那,桑枝眼見着天邊有一抹流光包裹的玄色身影從雲端極速下墜,那把散着淡金色光芒的長劍也在一陣铮鳴聲中,直直墜落。
劍氣劃破長空,周遭草木摧折。
他如斷線風筝般的身影在桑枝的眼瞳裏只是那麽小小的一簇影子,她什麽也顧不得,就在他要擦着如同懸空的彎月般的山崖墜入深淵時,桑枝抓住了他的手臂,瞬間便被拖行着跪倒在了山崖的邊緣。
她用盡力氣,攥住他的手腕,也不管此刻她的雙膝早已經被堅硬陡峭的石地磨破。
容徽的唇角殘留着血跡,他那張原本就已經蒼白如紙的面龐在此刻便顯得更加脆弱病态,他脖頸間青筋微顯,身體裏兩種相克的力量相互沖撞着,那是一種仿佛被硬生生鑿開胸口,碾碎心髒似的劇烈疼痛,他連每一分每一秒的呼吸,都疼得厲害。
到底沒忍住吐了血,殷紅刺目的血液流淌過他的下颌,沾濕了他玄色外袍裏的白色裏襟。
“容徽……”
桑枝哭着喊他,“容徽你抓住……”
千疊雪适時落在他的腳下,支撐着他一躍而起,翻身上了彎月崖。
容徽劇烈地咳嗽着,嘴裏又吐出鮮血來,他緊緊地攥着桑枝的手腕,那雙眸子卻緊盯着那一抹暗紅光芒包裹着的身影墜落在不遠處,水花四濺,殷紅的鮮血流淌下來,被沖刷成淺淡的紅。
彼時,有人迎着如瀑的雨,撐着一把紙傘緩緩走來。
顏霜在這樣盛大的雨勢裏,朦胧間瞥見那個穿着鐵灰色西裝,身形高大的年輕男人,她心下一喜,那雙原本灰暗下來的眸子裏瞬間又有了異樣的光彩。
“暮雲!”
顏霜的聲音在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有些渺遠。
失蹤許久的養子終于出現,這讓顏霜再一次看到了絲毫的希望。
她指着不遠處山崖上的那個渾身是傷的女孩兒,命令他道:“殺了她!”
男人提着一把劍,傘檐上流淌下來的雨水沖刷着镂刻着繁複紋飾的劍鞘,他停在顏霜的身前,俯身喚了一聲,“女君。”
“暮雲,你快殺了她!”
顏霜無暇顧及他朝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反而固執地指着桑枝,大聲道。
如今光柱已經在慢慢歸位,若要阻止,就只能殺了啓用咒術,将那朵冰晶花送入光柱間的桑枝。
暮雲遙遙一望,蒼茫雨幕裏,周遭所有的景色在夜色之間都呈現出一種青黑色,神秘瑰麗的極光不顧風雨,四散傾灑,彙作壯麗的光河。
那個曾經險些死在他手裏的凡人少女,此刻正用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盯着他。
暮雲早已習慣于聽從顏霜的命令,此刻他手指微松的瞬間,劍鞘便已經落入泥濘,長劍在如此盛大的光影之間泛着冷冽的光澤。
容徽勉強起身,将桑枝護在身後。
他那雙眼睛已經充血,但此刻他握緊劍柄,劍鋒抵在地面,他仍咬牙站了起來。
在暮雲還沒有向他走來時,他便已經手執長劍,飛身而來。
寒風冷雨之間,他的衣袖獵獵,好似這夜色便已盡在他身。
鋒利的劍刃劃開金色的氣流,四散開來,暮雲堪堪躲避,手裏那把紙傘已經脫手,被風吹入崖底。
容徽招招狠厲,不曾留有任何餘地。
暮雲舊傷未愈,曾經他便不是容徽的對手,而此刻容徽更如瘋子一般,招招致命,于是他很快就敗下陣來,被劍氣震出百米開外,渾身的經脈幾乎盡斷。
“沒用的廢物!”顏霜怒斥。
暮雲躺在地上,卻如行屍走肉一般,眼底光影盡滅,仿佛早已經習慣他這位養母對他的種種苛責。
彼時,容徽拖着長劍,一步步地朝顏霜走去。
劍尖劃過寸寸泥濘,鮮血與髒污混合,卻又很快被雨水沖刷着,什麽也不剩下。
“徽兒,你當真要殺我?”
顏霜勉力站起來,定定地望着緩步走來的容徽,“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動用靈力,終會反噬自身,危及性命?!”
“你不要她活,”
容徽用指腹蹭掉自己唇角的血跡,長發濕漉漉地披在身後,幾縷淺發貼在鬓邊,他的肌膚便在此刻顯得更加冷白,“我便要你死。”
仿佛此刻,他的腦海裏什麽也不剩下,唯有這樣一抹執念如此堅定。
但在此刻,當容徽朝顏霜舉劍,劍鋒直指她的時候,從山崖上跑過來的桑枝卻看清顏霜那張面龐近乎扭曲的神情。
她在笑,那是一種惡劣詭秘的笑容。
下一刻,當容徽握緊劍柄,便要朝她刺去的時候,桑枝瞳孔微震,連忙喊:“容徽!住手!”
容徽晃神的瞬間,他眼前的女人已經換了一副神情。
她深深地凝望着眼前這個渾身鮮血的少年,那雙眸子裏忽然泛起盈盈水光。
“徽兒……”
她嘴唇顫抖,嗓音哽咽。
“徽兒……”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喚着他的名字,仿佛這多年來,她從未又機會如此真切地,打量着他的模樣。
“是娘不好,是娘對不起你,”
淚水浸濕了她的眼眶,有一瞬她的情緒也漸漸有些控制不住,這多年無望的思念折磨着她,始終令她痛不欲生。
她思念自己的夫君,也思念自己的兒子。
可是那麽長那麽長的歲月流逝,她從未有機會再見他們一面。
她的兒子在人間,受了多年的苦。
可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守在他的身邊。
息蕊想要觸碰他的臉,卻又遲遲不敢伸手,因為此刻,他持劍相向,眼眉間猶覆冰雪寒霜,望着她時,分明也沒有分毫暖意流露。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向他解釋,她與顏霜之間的事情。
也是這一刻,她的臉色驟變,一雙眼睛目光呆滞,脖頸間青筋顯露,周身的氣流幾經流轉,暗紅的光芒時隐時現。
桑枝見狀,立刻就伸手去拉容徽的手。
她動作很快,但還是被顏霜手中的烈火灼傷了手背,而更尖銳的光刺,卻都被她身後的容徽擋住。
他的後背被鮮血浸濕了衣衫,
桑枝回頭的時候,正見容徽那雙眼睛已經浸潤着一片朦胧血色,她伸手觸摸他的後背,溫熱的鮮血便染紅了她的手掌。
桑枝眼眶紅透,無助地扶住搖搖欲墜的他的身形,“容徽!”
顏霜的光刺從他的後背刺入,直抵心髒,這便是她的詭計,目的是讓容徽心髒石化的速度加快。
容徽躺在地上,胸腔裏的那顆心髒如同被烈火烹燒一般,令他此刻大腦一片空白,好似周身的靈力都在随之而沖撞,令他的每一根血管都脹痛難忍。
也是這一刻,顏霜手握匕首,直指桑枝。
下一秒,一抹月白的身影便已經擋在了桑枝的面前,原本虛虛握在容徽手裏的千疊雪此刻強烈地震動着,仿佛是欣喜萬分,随後,顏霜便眼睜睜地看着千疊雪從容徽的手裏掙脫,瞬間橫在了那個男人的眼前。
他仍是孟衍的容顏,可此刻的顏霜看着他,看着他眉心的那抹印記,對上他那熟悉的目光,心裏便有一個猜測隐隐而生,可她卻又遲遲不敢相信。
“顏霜。”
他開口喚她時,便是低沉磁性的嗓音。
那是她無論消磨了多少年的時光,都無法忘卻的聲音。
愛,是他,恨也是他。
顏霜此生痛苦的根源,原本就是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送達!!明天山栀子試圖加更!!!愛你們!!晚安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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