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失落日

其實這個第二輪，每一組都做得有點慘烈。

蛋白霜結構不穩，稍微有一點差池就可能釀成大禍，有的可以補救，有的卻連補救的可能性都沒有。

比賽時間四個半小時，蛋白霜需要低溫烘烤兩個小時到兩個半小時，烤得越幹燥，結構越穩定，但這都要視現場情況而定，厚度不一樣，時間需要的也不一樣。

簡子渝他們組做的作品，名字□□枝小鳥，一個很大的巧克力樹杈，上面有一個蛋白霜的鳥窩，裏面填了檸檬口味的多層蛋糕，然後又用糖拉絲做成草的樣子圍在鳥窩旁邊，最後還放上了幾顆蛋白霜烤制的“鳥蛋”。

鳥窩周圍也是很多樹枝，樹枝都要用蛋白霜材質的，上面還會用奶油粘上蛋白霜小鳥和花朵。

最後樹下還有散落的花。

作品聽起來很是簡單，也富有春天的氣氛，最主要是他們的小鳥和鳥窩做得很好看，鳥窩是一體化的結構，擠到烤盤上時就直接塑型。

小鳥也是，顏料什麽都全部加好了，立體的小鳥，沒有腳，像是休息的時候那樣團成兩個小圓。

評委過來的時候還誇贊了他們，說他們的小鳥翅膀畫得特別好，不過問這樣能不能烤成功。

他們很難說清楚最後問題出在哪裏，小鳥烤出來有一些裂縫，但是因為是裝飾品，不需要承重，所以加一點奶油粘合也就沒關系了。

可能是承重的鳥巢不行，放在樹杈上，有一部分超重了，他們端上去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底部挨着巧克力的地方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縫。

也可能是裝飾用的樹枝不行，站不住那麽多小鳥和花朵。

每一個元素烤的時長，蒸發掉的水分，都有可能是倒塌的最終源頭。

簡子渝的腦子是懵的，那一瞬間腦袋裏面冒出來的三個字是怎麽辦，而不是為什麽。

專業評委們商量了很久很久，都很謹慎地給出了分數。這一場實在是車禍，簡子渝他們組在這一輪是注定得不到高分，但因為第一輪他們的成績還挺好的，拉了一些分數回來。

系子組最後排在第8名，底下有一個兩輪綜合評分墊底的莫師傅。對蛋白霜最熟練的前方高甜獲得了第一，宸宇和星悅兩個酒店組穩紮穩打，分別排在第二和第三。

前方高甜做的作品确實驚豔，他們的作品名字叫“春天圓舞曲”，一個圓柱形蛋糕，外面包着一個芭蕾舞裙，芭蕾舞裙是用蛋白霜烤的，曲面的蛋白霜本來就比較難烤，容易在烤制的時候出現裂縫，高甜出了這個問題，但是問題不大，用了奶油裱花遮過去了。

她們用噴槍給白色的蛋白霜上了粉色漸變，讓這條裙子更加春意盎然，蛋糕頂部還點綴了一點嫩綠和鵝黃的花，生動又活潑。

第一實至名歸。

莫師傅組淘汰的時候，主廚表情不是很好看，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什麽都沒說，甩了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們卡着最後一名晉了級。

祝無憂知道這并不是簡子渝想要的，也不是大家想看到的。簡子渝可能自己都沒想過自己會跌出三名之外，或者是五名之外。

她擔心的眼神有如實質，幾乎是緊緊地貼在簡子渝身上。

都知道這是一個插曲，還有很多組需要關注，前方高甜的高光時刻也更奪人眼球一些，一場比賽而已，沒有被淘汰就應該值得慶祝。

但祝無憂知道不是，簡子渝把每場比賽都看得很重要，作品剛垮的那一刻，她看進了簡子渝的眼睛，那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跟着垮掉了。

從垮掉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就是木的，眼神也沒有聚焦，段麟和段易拍着他的肩膀小聲地安慰他，他也沒什麽反應，只有跟随大流鼓掌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反應——他盯着前方高甜的作品，一直盯了很久，似乎那裏藏着一點點如果。

——如果……他們的蛋白霜結構穩定，他們的作品，應該僅次于今天表現最好的高甜吧。

簡子渝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他在臺上冒出的汗一直到賽後采訪都沒有幹。

自從簡嵩山來過，他決定參賽之後，他就覺得自己一直在懸崖邊上行走，他的春枝小鳥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懸崖底下深不見底的空洞張開了血盆大口，他的夢想、堅持，和關于甜品的前途，都随着一起倒下去，被血盆大口吃得連渣都不剩。

僥幸晉級。

然只留下他這副空殼了。

他實在是被吓壞了。

在回去的車上也說不出來一句話，抓着祝無憂的手像抓着救命的浮木，稍微安心了些，但不能救命。

他如果不用力，浮木也只能跟着自己漂……然後沖到不見天日的深淵，和摔下懸崖的前途重聚。

他們這次換了一輛七座車，大家都在一輛車上。王祿發和段麟段易安慰的話說盡了，一直說着沒事沒事，還有下一期，但是也不見他心情好一點。

“先把我倆送回去吧，”祝無憂說，“晚上就不和你們吃飯了。”

駕駛位上的秦頌點了點頭，沒有人問為什麽，原因都擺在各自臉上了。

下了車，付出關心的朋友們逐漸遠去，似乎給他封閉的世界撕開了一個小口，有新鮮空氣透進來，他得以呼吸了一口。

但脆弱同時從小口中洩露了出去，他的肩膀更垮了一些，平日精神奕奕開張做生意的眼睛也半拉着“卷簾門”，似乎想閉門謝客了。

不過祝無憂可沒有讓他打烊的打算，她挽着他的手，頭靠在他肩上：“家裏有吃的嗎？”

她不會做菜，所以家裏冰箱有些什麽菜，她一概是不知道的。

大概是這句話和比賽無關，也或許是因為是祝無憂說的，簡子渝好歹給了點反應：“沒有，你要做飯？”

而後又自己補充道：“忘了，你不會做飯。”

“那去逛超市買點菜？”祝無憂問。

簡子渝興致缺缺，帶着她朝家的方向走：“點外賣吧，我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祝無憂不走，雙手拉着他的手臂，也不讓他走：“可是我今天很想吃你做的東西，走嘛，我們去逛逛。晚上給你按摩，好不好，不收錢的。”

簡子渝從來沒對她發過火，縱然他确實提不起興致去什麽超市買食材，此刻也沒有辦法，只能任由祝無憂把他拉走了。

寧大南門有一個非常大型的超市，附近的居民和這個學校的所有學生都喜歡來這邊逛超市，人流量大，東西就很新鮮。

他們進去看到的就是明晃晃的燈光底下鬧哄哄的人們，每個人都推着購物車和身邊的朋友讨論着要買些什麽東西的場景，非常生活化。

祝無憂很喜歡逛超市，她覺得很有生活氣息。

這也是她要拖着簡子渝來超市的最重要的原因。

簡子渝徑直走到生鮮區，問她：“想買點什麽回去？”

祝無憂夾了兩塊生牛排：“晚上吃這個吧。我們先逛逛其他的吧，買點零食回去。”

“你也不怕長胖。”簡子渝搖搖頭，将牛排放進購物車裏，跟着祝無憂走了。

“你看超市多熱鬧。”祝無憂親昵地攬着他，“大學生們又有活力，人來人往的，是不是很有活力。”

沒等簡子渝答話，她就自己笑了：“對哦，我忘了你也還是個大學生了。”

“你在說我沒有活力嗎？”簡子渝搭話。

“唔，平時還是有的，”祝無憂故意說，“就是這會兒像個小老頭。”

“無憂，我……”簡子渝停下來，似乎想說些什麽，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

祝無憂打斷他，笑着說：“我知道你現在不想提及這個話題，放心吧，我不會提的。”

“你拿幾袋梅子吧，我先去買幾罐微醺，我覺得桃子味的特別好喝。”祝無憂說着就先跑到飲品區去了，對着貨架自己低頭深呼吸了好幾口。

她也難過，看到簡子渝那個模樣就難過，但她卻不能讓簡子渝看出來。

收拾好心情，她又挂着笑容回去找簡子渝。

結果他站在一堆奧利奧餅幹前面被一群女生圍住了，一個女生正拿着手機對他說着什麽，身後的女生似乎是她的朋友們，個個攀在一起竊笑。

祝無憂走近了一點，聽清楚了他們在說什麽。

“學長，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認識一下。”

“我以前在系子見過你，當時就對你很有印象了。”

簡子渝答：“對不起，我也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旁邊有人幫腔：“學長，你看人家都這麽主動了，要是不給她怎麽下得來臺啊……”

“是啊學長！”

現在的學妹，真的攻勢蠻猛的……

祝無憂掏出随身攜帶的小鏡子，看了一眼自己沒有不得體的地方，沒有猶豫就從貨架後面繞過去了，帶着笑走到簡子渝身邊，把手裏的幾聽雞尾酒飲料放到購物車裏：“買好了。”

然後她的目光落到面前幾個女生身上，偏頭問簡子渝：“遇到學妹了？”

簡子渝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一些喜色，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說：“算是吧。”

他攀上祝無憂的肩膀，對那群女生說：“學妹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

那群女生沒有一個人敢搭腔了。

兩人走遠，祝無憂打趣道：“小老頭魅力不減啊，那麽多學妹，我都吓到了。”

“我也吓到了。”簡子渝笑說，“你看吧，這就是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的原因。”

“切，給你能的。”祝無憂白了他一眼，想到他倆還沒在一起的時候，簡子渝也會這樣，一時醋意橫生，把他的胳膊抱緊了一些，“年輕漂亮的妹妹也太多了，下次逛超市我要緊緊貼着你才行。”

他愈發覺得祝無憂可愛，笑着說：“要貼多緊？”

祝無憂停下來看着他今天這珍貴的笑臉，不由得伸手捏上他的臉，感嘆了一聲：“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們小老頭總算是笑了，就憑這個，我覺得我應該請剛剛的學妹們吃頓飯。”

“你知道不是因為她們，”簡子渝覆上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拉到嘴邊，在掌心裏印下一吻，他的眼中又盛滿了失落，“無憂，對不起。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什麽都不想。”

“那應該怎麽辦呢？”祝無憂抱住他，額頭蹭在他的肩膀上，“明天又會開始新的主題了，難過也只能在今天晚上消耗完。”

突然，祝無憂擡起頭來，眼睛裏含着光：“我想到一個好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