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望塵酒館

與學校大門的和平路隔着兩條街的長寧路,是一條不太起眼的小巷,但入夜之後總是人聲鼎沸。

這裏是屬于年輕人的酒吧一條街,店鋪幾乎是酒吧和火鍋店,沿街擺滿了小食攤,每個攤位前面幾乎都排了半條街的隊。

人多的地方環境自然不怎麽樣,有些包裝袋飲料瓶什麽的,就亂扔在地上了,還有的人醉酒在路邊嘔吐,有的人扔掉了自己吃不下的東西,有的人還沒吃到嘴裏就掉了的東西。

有些被來來往往的人踐踏,在路面形成一塊黑色的斑點,長此以往,這條街的路看起來都油油膩膩的。

簡子渝的主要陣地在學校南門外面,那裏一般是幹淨、高端、清雅的風格,所以對這邊毫無了解。

看他的表情,顯然是沒想到一向文靜的祝無憂怎麽會帶他來這種地方。

“我們學校附近還有這種地方?”他被祝無憂拉着走,盡力避免和路上拿着各色美食吃的人碰上。

這麽擁擠,一蹭就是一縷油污在身上。

這條街十分喧嘩,他們又在向着噪音中心走,祝無憂回頭和他說話幾乎是用喊的:“你都在這三年了!才知道嗎!我以為你知道這條夜市!”

簡子渝搖搖頭,又問:“帶我去哪裏啊!這裏的東西好吃嗎!”

“不好吃就不帶你來了!”

祝無憂帶着他左拐右拐,終于停在了一個破舊的廠房改裝的門前:“到了。”

這裏已經繞過了最大的迪廳,也就是夜市盡頭最吵鬧的那棟建築,此刻顯得異常寂靜,連耳蝸都還沒有适應,此刻癢癢的。

路燈也沒有主街繁榮,一盞慘白的孤燈照着一扇黑漆漆的大門,隐隐約約能看見爬着黃色鏽跡的鐵皮。

沒有招牌,沒有人。只有大概五樓高的地方隐隐約約看得到一些燈光。

“這裏?”簡子渝顯然不是很能相信。

“對,就是這裏。”祝無憂笑笑,“走吧,不會把你賣了的。”

她拉着他進去那扇黑漆漆的門,似乎每一層是一盞感應燈,他們一進去,就有一盞最多三十瓦的鎢絲燈泡亮起來,照亮他們面前鐵板做的樓梯。

“如果你白天來就會發現,這是一棟塔樓,這裏以前是工業園區,後來廢棄了,除了這個塔,周圍都拆的七七八八了,”祝無憂一邊走一邊給他介紹,“所以樓梯是鐵板做的,你可得小心一點走,如果一不小心踩空了,你的腿可就卡進去了。”

“上面有人做生意嗎?”除了他們的腳步聲,簡子渝隐隐約約聽到頭頂傳來人聲,“你是怎麽發現這裏的?”

“大學的時候來過一次,不知道是什麽機緣巧合了,”祝無憂爬到第二層,站在原地回頭,沖離她還有兩三級臺階的簡子渝伸出手,“來。”

簡子渝不明所以,手一揮說:“不用拉我,你走你的,我不會掉下去的。”

“來嘛。”祝無憂還是執着地把手伸在他面前。

簡子渝又跨了一步,站在比她矮一個臺階的地方,兩人平視。

他抓住她的手,問:“怎麽了?”

“噓……”祝無憂立馬用食指抵住他溫熱的嘴唇。

簡子渝在昏暗的燈光下注釋着她發亮的眼睛,周遭安靜得能聽見她刻意放緩的呼吸聲。

過了可能有十秒,祝無憂突然舉起右手,五指張開對着他。

五,四,三……

他看見她的口型在倒數。

二,一。

感應燈啪地熄滅了,周遭陷入黑暗,只有幽暗的月光從一些縫隙中透進來,但照不透兩個人的身影,聊勝于無。

簡子渝還沒有反應過來,祝無憂柔軟的唇就貼上了他的,兩只纖細的胳膊也環繞着他的脖子,她的馨香混合着清麗的夜風送進他的嘴裏,與他的溫暖交換。

在陌生的環境裏,身處黑暗,簡子渝的所有感官都格外敏銳,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和祝無憂越來越不吻的呼吸聲……于是所有的情動都被無限放大。

他探手進她衣擺的時候動作稍微大了一些,碰到了旁邊的鐵護欄,“铛”一聲,很輕,但也足夠感應燈感應到了。

滋滋的電流聲響起,昏暗的燈再次将他們身處的樓梯點亮,兩個人都楞了一下,而後祝無憂有些臉紅地退開。

她的臉紅遮都遮不住,衣物也揉起了褶皺,更加鮮豔的是此刻微腫的嘴唇,情動的痕跡在她的臉上展露無疑。

她選在這樣的氛圍,這樣的主動……簡子渝不想結束。

“無憂……”他低啞着聲音叫了一聲。

祝無憂沖他搖搖頭,示意他不再吻了,然後拉着他拾級而上,說:“以前我來這裏的時候,一個人爬樓梯,爬到五樓要走好久,這麽長這麽黑的路,隔很久才有顧客來,當時我就在想,如果在這裏接吻,那可真是一個好地方。”

說罷祝無憂自己又笑起來:“但我那會兒沒有男朋友,所以這個想法到現在才實現。”

一番話說得簡子渝居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過了很久,他才對前面的祝無憂說了一句:“無憂,我很喜歡。”

“嗯,喜歡就好。”她微微低着頭,看上去似乎又害羞了,“我也花了很大的勇氣的。”

“确實,成果斐然。”簡子渝現在某處都還生硬得很,她這番“勾|引”簡直是奇效,“這樓梯确實很長,我們是不是可以接很多次的吻。”

“不行哦,”祝無憂沒有聽懂成果斐然是什麽意思,注意力光在他後半句去了,“今晚的重頭戲不是這個,我們還沒吃晚飯呢。還有一層就到了。”

聽她說了這句話,簡子渝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

今天參加完比賽,就基本一天沒有進食,到現在接近九點了,還沒有吃飯,他就算心情再怎麽不好,此刻胃也抗議了。

上了五樓,店鋪的招牌才在面前出現——望塵酒館。

很簡單的一個發光牌,底下是一塊日式的亞麻簾子,掀開就進去了。

整個酒館是環形的,走的是工業風,牆上裝飾着一圈一圈的霓虹燈線,各種顏色的燈線被組合成各種形狀。強烈的霓虹燈下,每個人的臉幾乎都是黑的,反着紅綠藍黃等各種光,實在看不真切。

只有前臺有一盞燈,能讓點單的人看清楚菜單上的字。

大抵是發現這裏的人不多,又或許不是周末,來這裏的人并不多,都坐在隐蔽角落,目光适應了這裏的燈之後,簡子渝看到好幾對肆意接吻的情侶,男女都有,性別在這裏似乎沒有什麽意義,只有桌上堆滿的酒瓶提示着這裏的人腦子估計都喝得不太清醒了,才趁黑行事。

祝無憂帶他來這種氛圍的地方,他心裏對祝無憂的認知又增加了……

前臺小哥是一個長發青年,正在彈着吉他,他全身紋滿了奇怪的紋身,偏偏又穿着一身藏藍色棉麻的中式唐裝,脖子上還戴着一條銀鏈子。

不管是哪一樣,搭配起來都非常沖突。

就好像是一個髒辮金牙的rapper突然穿上漢服,拿着吉他開始彈民謠……

簡子渝保持着自己的涵養,沒有因為他這奇怪的裝束而對祝無憂吐槽,不過還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但祝無憂并沒有覺得哪裏奇怪,她好像和他認識,此時像只兔子一樣蹦着過去了,在前臺甜甜地喊了一句:“駱哥!”

那個駱哥擡頭看清來人,連忙放下吉他和祝無憂擁抱:“哎喲,無憂寶貝,你好久沒有來駱哥這兒了!”

“我這不是就來了嗎,”祝無憂笑着說,然後拉過簡子渝,“駱哥,我給你介紹一下,我有男朋友啦!他叫簡子渝,也是咱們學校的,現在大三。”

“無憂,真行啊,一找找了一個這麽帥的弟弟。”駱哥打量了一下他,而後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叫駱競松,是大無憂兩屆的學長。”

簡子渝禮貌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駱哥好。”

“駱哥,我倆還沒吃晚飯呢。”祝無憂敲敲菜單。

“好,快點吧,今晚駱哥請客!”

她和簡子渝迅速決定了兩份牛排和幾份小食,把菜單遞給駱哥,祝無憂說:“你說的哦,先給我們來兩打酒呗。”

“得了吧,就你那個酒量?”駱哥虛晃菜單在她頭上比了比,“今天該不是帶着男朋友到駱哥這買醉來了吧。”

“還真被你猜對了,”祝無憂笑嘻嘻地說,她沒有說原因,駱哥自然也不會問,“駱哥,樓上沒人吧?”

“沒人,今天人少。”

“那我們上去了啊,等你哦!”祝無憂拉着簡子渝就朝樓上走。

她和駱哥說話的時候,簡子渝就一直側頭去看祝無憂的表情,祝無憂的表情非常生動,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祝無憂還在大學的時候那天真活潑的模樣。

又是一個新鮮的樣子,他在心裏想。

祝無憂說的是樓上,實際上過了五樓,上去就是露臺了,上面零星地打了幾把傘,底下安着簡單的座椅。

夜風吹着,人事漸遠,只有他倆,倒是安靜。

祝無憂選了一個露臺邊上的座位,順着傘柄找到繞在上面的開關,開了一盞小小的燈。

“從來沒聽你說起過駱哥,”菜還沒上,簡子渝和她幹脆趴在露臺邊欣賞夜景,“你和他好像很熟。”

“嗯,我大一就認識他了,藝術學院的,在學校的時候就特立獨行的,當時在一個社團,一來二去的就熟了,”祝無憂說,“不過後來我們都忙,漸漸沒聯系了,他畢業之後也不知道去向,直到我和莫程偶然發現這家酒館,才發現老板是他。”

“真棒,”簡子渝伸手撩了一下她的耳發,“可以看到無憂當大學新生的樣子,肯定很純很天真。”

“事實上并不是,”祝無憂吐吐舌頭,“我大一經常跟着這群夜店咖去混酒吧,大家都拿我當小妹妹,都保護得挺好的,所以酒量也沒有練起來……”

“那後來怎麽就……”簡子渝想起第一次在聞羽的粉紅小斑馬遇見她的時候,她那一身白裙,和酒吧的氛圍格格不入。

也不能怪他,實在是祝無憂的模樣太具有欺騙性。

“後來成績下滑了呀,我還是對成績很在乎的,”祝無憂說,“就慢慢和他們聯系少了,大學泡了很多學期圖書館,也參加了不少比賽,不然我那個優秀大學生的照片怎麽可能還挂在寧大榮譽牆上。”

簡子渝沒想到理由居然如此簡單。

“對了,這個酒館的名字還是我建議駱哥改的呢。”祝無憂又說。

“望塵酒館,”簡子渝自己念了一遍,“為什麽叫這個?”

“你看那裏,”祝無憂伸手一指,“那裏是我們走過來的夜市,從這個高度望過去,可以把這一整條街都收到眼底,你看那些排隊的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都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心情和世界。”

她又指了指相反方向的另一條街:“再看那邊,就是寧市最高的寫字樓群,現在都還是燈火通明。你站在這五六樓高的地方,能夠看到一整個微縮的社會百态,有時候你會覺得你自己的心境十分超脫,可以暫時将自己的世界隔開,單純作為一個毫無立場的觀察者。所以叫望塵。”

祝無憂說着,走得離他近了一點,雙手攬着他的腰。

她的聲音被夜風吹得缥缈,她說:“這也是我帶你來這裏的原因,子渝,我希望你今晚暫時把自己隔開,單純只作為你,或者作為萬物之蜉蝣,來這個小天地裏一醉方休。”

簡子渝身體一愣。

她的聲音緊接着響起:“我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了!今天出門曬了太陽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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