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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弟從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也是在那一刻，鳳荀忽然意識到小時候跟在自己後面屁颠屁颠喊師兄的那個小孩不見了。

人都是會變的。随着成長，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們想要的東西多了，自然也就變了。

似乎意識到鳳荀在出神，張少陵輕輕捋了捋他的鳳翎：“小鳳。”

“他好像很愁？”魏珏探過頭，仔仔細細觀察着小小的、赤紅色的小鳳凰，咧開嘴笑了，“我說你發什麽愁？就算你是玄霄仙尊轉世，這回也輪不到你上場，你愁個啥啊。”

鳳荀眯了眯眼。砰地一聲巨響，火光一閃，魏珏的頭發冒起一股黑煙。作死小能手魏師弟嗷地一聲慘叫，從椅子上翻了過去，撞在地上又是砰地一聲巨響。

衆人沉默了一下，蕭陽接下來開口就帶了幾分小心翼翼：“我一直想問，小鳳是哪一代的玄霄仙尊？”

鳳荀轉過頭看着他，向來盛氣淩人的蕭大公子竟然條件反射性地向後縮了一下，鳳荀不由得多了幾分滿意。

很好，知道怕他了。

“我不想告訴你。”

蕭陽被結結實實地撅了。

現在的玄霄仙尊是第二百六十五代，鳳荀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第二百六十六代……淩舒玄能知道這件事，純屬是不可抗力。

更何況，鳳荀還有自己的顧慮。他并未在玄霄派內重生，并不知道派內的事情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已知的歷史發生了偏移——這一代本該成為第二百六十六代玄霄仙尊的“鳳荀”已經死了。

這時候貿然公布他就是鳳荀，實在不是合适的時機。因此他就是鳳荀一事除了張少陵，他并未打算告訴任何人。

事實上，當初若不是事态緊急，他也不想承認自己就是玄霄仙尊，可惜別無他法——承認法術是他用的就必須解釋化形，解釋化形就必然涉及到無妄之術，無妄之術又只有玄霄仙尊才能使用……鳳荀倒是可以保持沉默，張少陵就要被迫承認修煉玄霄法術，甚至被迫承認修煉帶有五分魔氣的法術，被葉灼光直接打成與魔界勾結。

看看蘭馥的下場，張少陵大概就會落到那個地步了。但是……鳳荀暗自皺了皺眉，從蕭陽當時的表現來看，他似乎一早就知道蘭馥所做的那些事，為什麽不直接說出真相，反而單等師伯出現以後才道出？

鳳荀不由得又多看了蕭陽兩眼，看得蕭大公子渾身發毛，又向後挪了挪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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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少陵似乎也想到了當時的情形。他又摸了摸小鳳凰的羽毛，眼裏多了幾分暖意。

“看不下去了。”蕭陽已經被閃瞎，“我回去了，你們也好好準備。”

鳳荀挪開目光：“……你什麽有用的東西都沒說，就是來吹牛的。”

張少陵、魏珏及夏無胤配合地表示贊同。

蕭陽：“……”

夏無胤最近似乎是對研究棋譜頗有興致。蕭陽走後，他拉着魏珏下了一盤又一盤，把可憐的魏師弟虐得狼哭鬼嚎，慘不忍睹。

連輸四盤之後，張少陵站在了棋盤邊上。他倒是沒什麽表示，每次只插手一子，魏珏卻再也沒輸過。又連下了三盤，夏無胤向來淡定微笑的臉上也出現了幾許抽搐：“張師兄，你不能這樣。”

張少陵不答，但再沒出手過。又贏了魏珏幾盤，夏無胤忽地轉向樂呵呵觀戰的鳳荀：“要不要來一盤？”

“我不會下棋。”鳳荀的眼中透出笑意，“你還是別和我下了。”

“來一盤吧。”夏無胤已經收拾好了棋盤，“輸了又不會怎樣。”

鳳荀遲疑了一下，下意識瞥了一眼張少陵，對方依然面無表情，但眼神卻始終注視着他。他莫名一陣心虛，蹦上了棋盤，用鳥爪抓起一枚棋子。

實際上對于“玄霄仙尊的棋藝究竟如何”這個問題魏珏也十分感興趣。他趴在棋盤邊上，張少陵杵在榻旁，兩人都看得目不轉睛。看了一會兒，張少陵不由得皺了皺眉。

……小鳳這棋路真是……

狂野。

毫無章法。

随心所欲。

不用腦子下……

他嫌棄地瞥了一眼赤紅色羽毛的小鳥，小鳳凰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嫌棄，擡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

張少陵一怔。

對面的夏無胤已經勾起唇角，露出勝券在握的表情。眼看他就要大獲全勝，鳳荀忽地執起一枚棋子下在了一個死路上。

夏無胤笑了：“這可是死……”

他停住了。

鳳荀的眼中透出淡淡的、從容的笑意：“置之死地而後生。”

原本必死的棋路忽然活了起來，仿佛一條昂首的龍，竟然還隐隐占了上風。夏無胤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他又執起一枚棋子，啪地落在大龍腹部，将它硬生生切斷開來：“不是所有的死地都能生。”

鳳荀只淡笑不語。他又落下一枚棋子，被切斷的龍竟然奇跡般化作兩頭，一左一右，首尾兼顧，重新占了上風。

“我能。”

夏無胤執棋良久，終于擲開棋子：“我輸了。”

他沒有看旁邊那兩人表情的變化，而是第一次正視了眼前這只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雛鳳：“你不是不會下棋嗎？”

鳳荀的聲音蘊含了幾分十分欠揍的笑意：“我只是喜歡看別人從希望到失望的痛苦表情而已。所以我說了，不要和我下棋。”

夏無胤：“……”

魏珏：“……”

鳳荀飛到張少陵肩頭，斜睨了一眼少年魔尊：“你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張少陵摸了摸小鳳凰的羽毛，補上最後一刀：“嗯。我知道你會贏。”

夏無胤，年十六，卒。

翌日，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雪終于停了。

鳳荀趴在張少陵頭頂，一人一鳳拿着抄寫的五遍《道德經》向斷風崖走去。師伯淩舒玄的清修之所位于斷風崖最偏僻的一處松樹林中，大雪覆蓋在松樹枝上，透出點點蒼翠的綠意。

張少陵踏着咯吱咯吱的積雪走在松樹林中：“冷嗎？”

“不冷。”小鳳凰把自己團在一起，“少陵，你說師伯……”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語。張少陵心領神會：“他有話想單獨對我說。”

“你也這樣覺得？”

“嗯。”張少陵的語氣淡淡的，呼出一團一團白霧，“蘭馥想見我，是他允準的。他是想借蘭馥的口告知我身世的真相。”

“他為什麽不直接告訴你？”

張少陵沉默半晌，緩緩道：“我也不明白。”

兩人一時安靜了片刻。

鳳荀忽然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張少陵：“嗯？”

“你知道我是玄霄仙尊的時候，”鳳荀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你有什麽感覺？”

張少陵微微皺起眉：“沒什麽感覺。”

鳳荀：“……”

“我要有什麽感覺？”張少陵慢慢說，“你孵化之初，我就知道你是一個人，并非一只普通的鳳凰。”

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鳳荀的心頭一閃而過，他猛地反應過來：“你早就……？”

“在東冥林的時候，我曾見過你的衣服樣式。”張少陵的語氣依然淡淡的，“天藍色繡着蘭花的圖案……這是玄霄仙尊的統一制式，只不過顏色因人而異，想必你很喜歡藍色。”

“……”

張少陵停頓了一會兒，忽然輕聲道：“很适合你的顏色。”

純粹，寬廣，淡然，從容，卻又含着幾分多變。張少陵僅僅憑着這藍色的繡花，便能想象出前世的鳳荀舉手投足之間是何等的風華。

“……我不得不承認，”張少陵的聲音宛若清透的冰雪，“最初我想利用你提升修為的想法不太妥當。”

鳳荀本應該回應點什麽，現在可是他占據上風的時候，他本來能嗆一嗆這個少年魔尊，氣一氣他……可他的腦子像是被下了咒，變成了一片空白，一時間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前世的張少陵也說過類似的話。他說——

“……我不得不承認，最初我認為你和那些修仙之人是一丘之貉的想法……不太妥當。你和他們……不一樣。”

鳳荀那時輕笑着問他：“哪裏不一樣？”

張少陵凝視他，停頓許久，才用極其認真的口氣吐出六個字：“你比他們漂亮。”

鳳荀彎了彎姣好的眉眼，擡手就是一道強力法術飚射過去，同時薄唇輕啓，優雅淡定地說出一句話：“你才漂亮。”

“謝謝誇獎。”

鳳荀那時覺得魔尊果然是世上最讨厭的生物，他們兩個不死不休也是絕對有原因的，或許梁子就是從張少陵誇他漂亮的時候結下的，哪個大男人願意被說成是漂亮？可現在換少年魔尊說出差不多句式的話，他怎麽就……不讨厭了呢？

大概是因為少年版張少陵沒有說他漂亮吧……

張少陵完全不知道鳳荀已經進行了一系列心理活動，經歷了從惆悵到疑惑到釋然的過程，他順着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鳳荀原本就沉浸在回憶中，聽到這熟悉的句子，他下意識地回道：“哪裏不一樣？”

張少陵轉過一個拐彎：“你對待我，太普通了。”

鳳荀不由得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