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夏無胤看不到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麽,只能看到張少陵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
不,那真的是一團火焰!
張少陵顯然正望着夏無胤身後,漆黑的眸中蘊含着幾許淡淡的驚訝。夏無胤感到身後有一股熱浪鋪天蓋地襲來,他不由得瞳孔一縮——怎麽可能?青玉梨花針是他費盡千辛萬苦才得到的法寶,鳳凰一定已經被它鎖住,雖不會傷及性命,但怎麽可能失手?
火光散去,先是露出一角飛揚而起的雪白衣衫,衣袍邊緣用淺藍色的繡花繞成蘭花的樣式,正是玄霄仙尊的統一服飾。
柳雲鶴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幾位親傳弟子卻并未作出反應,全場都在一瞬間鴉雀無聲。
張少陵的眼中映出了鳳荀的臉。
與上一次在東冥林內不同,那一次鳳荀與張少陵皆是強弩之末,使用無妄之術也是無奈之舉,鳳荀始終沒有顯露容貌。這一次鳳荀不知用了什麽法子,似乎靈力甚為充沛,于是張少陵曾在腦海中描繪無數次的容貌就這樣展現在了衆人面前。
他首次清晰地意識到,什麽叫做“美人”。
曾經所有的推測與幻想都在這一刻失去了色彩,顯得蒼白無力,成為眼前之人的一個影子。這人眉眼帶笑,溫潤如玉,清明似月,就像創世之神留在這世上的驚鴻一瞥。
驚豔絕倫。
所有人似乎都在這一刻忘記了言語,怔怔盯着場中化形成人的鳳荀,于是淼淼雲氣與藏青色的天地仿佛都成為了他的背景,如同一首隽永的、古老的詩篇。鳳荀擡手在胸前捏訣,廣袖随風而起,宛若翻卷的流雲。
“住!”
有空明澄澈、冰雪一樣的靈力在他手下彌漫開來,化作一抹流動的星河,安安靜靜圍繞住了夏無胤撐起的風刃,無聲無息地冰消雪融。狂風也逐漸安靜下來,被卷起的漫天雪花紛揚而下,落在三人的衣袍上。
夏無胤茫然呆滞地站在原地,竟然未能對自己的靈力被抵消做出任何反應。他呆呆注視着那個潔白的身影,感到像是有一片缱绻的雲,落在了自己的眼底。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美的人呢?簡直像是一場夢,還未醒來。
全場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直直盯着身穿玄霄仙尊服飾的俊美男子,似乎還未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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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掌門。”鳳荀向柳雲鶴略略颔首,“可是算我們贏了?”
柳雲鶴不由得撚須而笑:“玄霄仙尊真是喜歡出人意料。”
衆人這才回過神,幾位親傳弟子立即跪下行禮:“見過玄霄仙尊!”
場邊的弟子也紛紛回過神:“見過玄霄仙尊!”
人群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見禮之聲缭繞在聽風崖山巅。鳳荀輕輕一笑,擺擺手:“不必多禮。”
他的目光落在了仍然呆愣着的夏無胤身上。這位少年呆呆地看着他,過了片刻,才很慢很慢地後退了一步,俯身下拜。
“弟子……見過玄霄仙尊。”
鳳荀沒有說話,而是向張少陵投去帶着笑意的一瞥。身後腳步輕響,柳雲鶴已經來到了鳳荀身側,笑着看向仍然站立着的張少陵。
“少陵天資聰穎,勤學苦練,進步神速,為師深感欣慰。”柳雲鶴從袖中取出一根通體青碧色的笛子,向張少陵遞了過去,“此笛名為‘遙夜’,本是一對,是你母親年輕時曾用過的法寶。”
張少陵微微一怔,雙膝跪下,雙手舉起。鳳荀在一旁看着,微微挑起眉,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任何法寶唯有使用者才能與其通曉心意,唯有與法寶通曉心意,才能善加利用。”柳雲鶴将遙夜笛放在張少陵手中,“你從今日起既然是我座下親傳弟子,便要恪守門規,除魔衛道,彰顯我修行中人的氣度與風範。”
張少陵接過,一字一頓地答道:“是,弟子謹遵師父教誨。”
他清朗的聲音随山風傳遍整個聽風崖,堅定不移的神情讓鳳荀回想起前世自己成為親傳弟子的那一刻。他跪在師父江昱的面前,江昱看他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荀兒,你長大了。”
鳳荀擡起頭:“師父……”
江昱從袖中掏出一根青碧色的笛子,笛身通透清明,沒有半分雜質。他把笛子交到鳳荀手中:“此笛名為‘相思笛’,原本是一對,是為師年輕時曾用過的法寶。現在把它交給你,希望你堅守正道,方不負我修行中人的宗旨。”
師父……
鳳荀輕輕呼出一口氣。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原來他和張少陵的法寶竟是一對。可惜……他重生以後身上所有的法寶和東西都丢了,相思笛現在大概還在玄霄派。
張少陵收起遙夜笛,站起身來。場邊的衆多普通弟子再一次下拜,向他遙遙行禮:“弟子參見張師兄!”
張少陵的眼中浮現出一抹真真正正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免禮。”
風拂起他的衣袍,袍袖飛揚而起,獵獵作響。他感受迎面而來的風,仿佛站在了高山之巅,俯瞰芸芸衆生。回想起十七年來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難,他不由得向鳳荀投去柔和的目光。他終于站在了另一個高度上,俯瞰過去曾經瞧不起他的青雲派衆弟子,也距離鳳荀所站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四目相對,鳳荀也微微地笑了。
“雖然無胤輸了,但表現也同樣出色。”柳雲鶴撚須而笑,“少陵,你覺得呢?”
張少陵道:“确是如此。”
“能從新晉弟子飛躍到如此地步,為師很高興。”柳雲鶴的目光落在了仍然呆怔的夏無胤身上,“無胤,既然你勤學奮進,一心修煉,為師便破個例收你為親傳弟子。既然輸給了少陵,你便位列第七,你可願意?”
鳳荀也向夏無胤望去,只見他呆怔了片刻,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喜悅光芒:“弟子願意,弟子謝過師父!”
“別忙着謝我。”柳雲鶴摸了摸雪白的胡須,笑着說道,“你可知自己為什麽輸了?”
夏無胤似乎愣了一下:“……弟子知道。”
“你輸給了誰?”
“玄霄仙尊。”
“不對。”柳雲鶴哈哈大笑,“你輸給了張少陵。”
夏無胤迷茫道:“弟子……不明白。”
“你沒有聽到玄霄仙尊說的話嗎?”柳雲鶴道,“他是張少陵的力量。”
夏無胤怔了一怔,臉上閃過一抹不甘:“那只是張師兄的運氣太好了……”
“不,要論起運氣,實際上在座之人都知道,沒有人比少陵的運氣更差了。”柳雲鶴悠悠一嘆。大兇之命啊……可偏偏和玄霄仙尊攪在了一起,剪不斷,理還亂……這兩個人大概就是這樣的命了。
“你實力不足,并非是運氣不夠。”柳雲鶴笑道,“适才為師問你,你可知自己為什麽輸了……你也一定在納悶,青玉梨花針算得上是上品法寶之一,為何會失手?”
“玄霄仙尊使用了在東冥林中用過的招數,他逆轉了靈力。青玉針原本就蘊含着強大的靈力,它入體之後會順原本靈力流動的脈絡逆流而上,從而達到阻礙全身靈力進而鎖住靈力的效果。然而靈力逆轉,你青玉針的強大靈力就變成了他的助力……”
……甚至能夠使得鳳荀在短期內達到了前世靈力的狀态,一舉化形。
張少陵忍不住微微翹起唇角,向鳳荀望去。
這就是他的小鳳。
置之死地而後生,哪怕不是所有的絕境都能逢生,但他一定能。
鳳荀像是有所感應,也微微側過頭,向張少陵望去。張少陵向鳳荀的方向挪動了一下腳步,站在了他的身側。
他壓低了聲音,聲音很輕,就像這聽風崖上拂過面頰的風。
“你和我想的不一樣。”
鳳荀彎起姣好的眉眼:“怎麽不一樣?”
張少陵轉過頭,仔仔細細地看了他許久,才柔和下目光,輕啓薄唇:“你比我想象中的好看。”
鳳荀露出優雅淡定的笑容:“你到底把我想的有多醜?”
張少陵:“……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是你想象力太貧瘠。”
張少陵:“……我想象力很豐富。”
“哦。”鳳荀淡定湊近他的耳朵,“我逗你的。”
張少陵:“……”
鳳荀的聲音太輕了,随着呼出的氣息,像一片羽毛一樣輕輕撓着張少陵的耳朵。他深吸了口氣,穩住一剎那間紊亂的呼吸,聽到柳雲鶴的聲音自場地那邊飄了過來:“……若是玄霄仙尊參加座次重排,未免有些不夠公平。不如定個規則如何?”
鳳荀擡起眼望向他,依然是那一派溫潤的笑容:“柳掌門覺得不公平的話,我倒有一個主意。”
柳雲鶴颔首而笑:“玄霄仙尊不妨直說。”
鳳荀張開雙臂,片片火紅色的羽毛如潮水般歸位,仿佛一團騰躍的火光。片刻之後,出現在原地的是一只成年鳳凰,它落在張少陵肩頭,長長的尾羽垂落在身後,流動着漂亮的金紅色光芒。
鳳凰昂首,直視着柳雲鶴:“那我就以張少陵靈獸的身份參加。”
這是光明正大的耍賴,張少陵覺得自己的師父在頃刻間就領教到了這位不走尋常路的玄霄仙尊的厲害。
就在這時,小鳳凰靠了過來,對張少陵耳語道:“我大概還能維持化形三個時辰左右。”
他的靈力是從青玉針“借”來的,自然是用一分就少一分,當他“借”來的靈力消耗完畢,他就會回到原本的雛鳳狀态。
張少陵目不斜視,微微點了點頭。
因為鳳荀若是參與,實在不夠公平,于是柳雲鶴便言道,若是親傳弟子中有誰想與鳳荀切磋一下,便可直接出手,但如果親傳弟子切磋輸了,便必須要将座次讓給張少陵。
如果沒有人出手切磋,那麽鳳荀便不得插手,張少陵必須憑一己之力,挑戰任意一個他想要獲得的座次。
只要不傻,誰都能看出來與鳳荀切磋是必輸無疑。鳳荀借了青玉針的靈力,此刻已經恢複到前世的水平,哪怕是大師兄葉灼光,恐怕也走不過十招。然而就在衆人一片沉默的時候,先前被鳳荀誇贊過的那個美人師姐袅袅站了起來,走到了場地中央。
花璇不由得挑起眉:“師妹?!”
“弟子白輕湄,見過玄霄仙尊。”女子盈盈下拜,山風吹起她長裙一角,使得她纖如弱柳的身姿仿佛要随風而去,“弟子不才,願與仙尊切磋幾招,還望仙尊多加指教。”
鳳荀從張少陵的肩頭一躍而下,羽毛散開,他站在了白輕湄面前,向她微微一笑,似乎甚覺有趣:“你不怕輸?你若是輸了,座次就要下降一位了。”
“我修行中人,萬物皆乃身外之物,何況區區一個座次?”白輕湄盈盈一笑,“弟子修仙悟道,只希望能提升自己的修為,還望仙尊不吝賜教。”
鳳荀微微颔首,隐隐帶了幾分贊賞:“好。”
聽見他略帶贊賞的語氣,張少陵忽然想起鳳荀第一次見到白輕湄的時候,曾稱贊了她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妝”。此刻一眼望去,鳳荀俊美無俦的身姿與白輕湄清麗淡雅的倩影宛若一對成雙的玉璧,看上去甚是般配。
鳳荀是欣賞白輕湄的。
他臉上溫潤的笑意,他說話時贊賞的語氣,他持劍向下表示起手相讓的姿态無一不昭示着這一點。張少陵不由得擰起眉,像是有一顆砂礫滾進了心髒,心髒每搏動一下,這顆砂礫就擠壓一下他的心房,卡在那個位置不上不下,硌得他十分難受,于是從心底就漸漸湧上了一股怒氣。
他的鳳凰,他的鳳荀,被人染指了,被人觊觎了……他的領地被人侵犯了。
他後悔了,他應該把小鳳凰鎖在青竹閣,也好過把他帶到比鬥場,放在衆目睽睽之下,沐浴在這麽多崇拜、仰慕與驚豔的目光中。他竟然還允許他上場切磋——!
張少陵很想拉開目光,但他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鳳荀身上,看着他似乎正和白輕湄說些什麽,那兩人看起來愈發的刺眼,刺得他眼底生疼。張少陵不由自主地攥起拳,他想起鳳荀曾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對他說蕭陽大概是喜歡花璇,當時他曾有過一個一掠而過的想法——鳳荀并非不懂情愛,只不過對自身的感情比較遲鈍而已。
真的是這樣嗎?
他是真的看不透,還是因為看得太透?他是真的遲鈍,還是只對自己……遲鈍?
張少陵擡腳向場中走去,下一刻,他就站在了兩人中間,硬生生将他們交流的眼神隔離開來。
“少陵?”
鳳荀略帶疑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張少陵回頭掃了他一眼。鳳荀的眉眼十分精致好看,在遇到他之前,張少陵從未想過,世上竟還有這樣好看的人。
像是從心底最深處走出來的一般。
一瞬間,有一陣強烈的情感如暴風般席卷過張少陵的心底,仿佛有人推開了一扇窗,明媚的陽光傾瀉進來,讓他豁然開朗,為他帶來滅頂的渴望。
無論鳳荀是人還是鳳凰,是男是女,是仙是魔,對于張少陵來說都不重要了,他就是唯一的鳳荀。
或許這就是情愛。
張少陵僅僅看了他一眼,然而那一眼中卻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鳳荀還未來得及反應,張少陵便已經回過頭去,用他一貫冷漠的語氣開口了。
“我還未同意由小鳳替我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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