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林銷……你該不會有什麽想不開的吧?你……為什麽忽然間要對我這麽好?”

林銷擺放盤子的動作凝滞了一下,回首淺笑道,“不過一些小菜,一根簪子,這樣便算是對你好了?你還真容易滿足……”

阮希希抿嘴不答。

林銷用手比出一個“八”字,狡黠地笑,“你欠我的八百兩銀子,到底什麽時候還?”

阮希希過來碎拳砸她,林銷笑着避開。

兩個人玩鬧了一會兒落座,林銷替自己滿上酒水,這酒一倒出來便是撲鼻的香味,讓人迷醉。她既倒滿了自己的酒杯,卻不替阮希希斟酒。阮希希正等着,卻見林銷已放下酒壺,自己拿起骨瓷酒杯,眼見着就要一飲而盡。

但是手腕卻被人握住。

林銷一頓,側首皺眉,“你不是應了陪我喝酒的嗎?”

阮希希搖頭,又點頭,伸手奪過她手中的杯子,輕聲緩語道,“你身上還有傷,酒太濃烈,你不能喝。”

林銷聞言,心中一暖。沒想到她此時還能顧及到自己的傷。

“那我這一壺好酒豈不是要浪費了?”

“不會浪費。”阮希希莞爾一笑,如夜空璀璨星辰,瞬間變迷幻了林銷的眼睛。林銷大腦嗡地一聲炸裂開來,一時間只顧得看她粉嫩的唇貼上那薄薄的骨瓷杯子,輕抿了一口杯中酒,然後放下杯子,嫣然地朝着自己笑着。

“林狐貍在京畿的大宅子裏,肯定有一地窖這樣的好酒吧?我喝了你這一壺,你應該不會心疼小氣,再向我要銀子吧?”

她的尾音上揚,帶着一種散漫與慵懶,她此刻眼神迷離,臉色緋紅,口中雖然喚着林銷“狐貍”,卻不想自己此時此刻微醺的模樣,更像一只妖媚缱绻的狐貍精。

“酒是我帶來的,菜也是我帶來的,你盡管吃喝,在一點上,我不會小氣。”

“那你為什麽對八百兩耿耿于懷,像你這樣的大奸臣,應當是不會記挂這八百兩的呀。”阮希希聲音低沉黯啞,透着一股柔媚勁兒。眼波流轉間,渾身上下充滿着別樣的風情,讓人寒毛倒豎。

“那你呢,你不惜求着我借錢,也要買下阿九,這又是為了什麽?難道救不救阿九,對你有那麽重要?天下有無數多個阿九,難道你都要一個個去救?”

“因為我也曾經那麽無助過……阿九她,很像那時候的我……”阮希希苦澀地笑,就着酒壺喝下一口。“有人救了我,我也想要去救別人……”

“你為什麽會淪落街頭……是誰救了你,他為何救你?”林銷抓住了契機問。

阮希希媚眼如絲,但見朱唇輕啓,似乎就要告訴林銷來由,卻只聽她淡淡地吐出四個字,“不告訴你。”接着便順勢倒在了桌上,一動不動。

林銷見狀,便知道她完全不勝酒力,卻還在逞強。心道這丫頭怎麽竟是個滴酒不沾?就這幾口酒就醉醺醺成了這副樣子……看來今晚找她飲酒,真是找錯了人了。

阮希希卻渾然不察自己的失态,趴下片刻後忽然間又搖搖晃晃地又給自己倒了酒喝。林銷見狀攔阻不及,雙手捉了個空。

“你也別喝了,快将酒壺給我!”

阮希希卻越喝越起勁,左躲右閃地跳上了桌子,踹開了所有的盤子碟子,用筷子擊着酒壺唱起了小調。

林銷完全聽不懂她在唱些什麽,只覺得曲不成曲,調不成調。門口的幾個護衛敲了敲門,問詢裏面是否需要人手。

林銷厲聲阻止他們闖入,看着在桌上跳大神的阮希希,真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一個發了酒瘋的阮希希。

不過好在,對付瘋子她有一手。

林銷撩起袖子,悄悄爬上桌子到了阮希希的背後,然後趁着她不察猛然從後抱住了她。阮希希一怔,回首瞅着林銷。一股酒氣冒了出來,林銷厭惡地扭過頭去。暗道自己今夜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地步,真是恨不得抛下阮希希獨自回屋。

“林銷——”阮希希打了個嗝,回首醉醺醺地望着她,眼神迷離道,“你怎麽會是個女子呢……你為什麽是個女子呢……”她一次次地複述,一邊輕輕撫上林銷的臉頰,像是在碰觸最珍貴的寶物一般,溫柔仔細。

林銷沒想到自己竟然拿她毫無辦法,明明已經牢牢抱住了她,卻還是讓她輕易地在自己的懷中轉了身。此時此刻,二人的姿勢極為暧昧,他們貼在了一起,卻是一個心亂混沌,一個醉酒不清醒。

林銷手足無措間,阮希希的唇角卻勾起一絲笑,眼眸迷蒙又清亮。

“阮姑娘……”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接着便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阿九端着一盆熱水走了進來,在看見桌上這一幕之後驚訝地捂住了嘴巴。只是停頓了片刻,她便立即反應過來,放下了水盆轉身帶上了門。

“林大人,小心将阮姑娘放下來,阿九接着。”阿九站在桌邊,仰頭舉着手,條理清晰地指揮。

林銷低頭看着她良久,答應道,“好。”

此時此刻阮希希就像是個失去了骨頭的軟架子一般,軟趴趴地任人擺布。阿九扶着她躺下,又轉身拿熱水想要替她擦拭。擰幹了水之後卻見林銷還站在原地,于是一愣謙恭道,“林大人,您……”

林銷看了眼她,淡淡道,“照顧好她。”

“是。”

阿九看着林銷出去,回首時一怔。面前之人目光森冷,銳利的眼睛裏倒映着自己驚慌錯愕的臉。

她以手執箸,擺着劍招的姿勢,正抵着自己的脖子。雖然只是筷子,但瞧對方架勢,俨然有一招見血之勢,讓人膽怯。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阮希希手執筷子醉醺醺地問。

阿九沉住了氣,“阮姑娘,我是阿九,是你從街上買來的丫頭。您喝醉了,我來伺候您……”

阮希希迷糊地湊近她的臉,見到阿九臉上的那塊紅斑,樂呵呵笑道,“原來真的是你啊,林狐貍呢?”

她收筷四處去找林銷。

阿九的眼裏眸光閃了閃,道,“林大人回去了,吩咐我照顧姑娘。”她走上前跟在阮希希的身後,找了個間隙問,“姑娘為何叫林大人狐貍?林大人肯讓姑娘這般稱呼你們關系一定不淺吧?”

阮希希躺倒在床榻之上,抱着松軟的錦被道,“我和她能算什麽交情,她替天子尋美人,我便是她強取豪奪過來的要獻給天子之人……”

“可是我看林大人待姑娘極好。”

阮希希似乎是昏睡過去了,半晌不答。

阿九在屋內靜默了良久,觀察着床榻之上的阮希希。見阮希希呼吸平穩,果然已經睡了。阿九惴惴的目光旋即變得精明起來,腰杆兒挺直,身量又拔高了一些。

她環顧屋內,開始細細搜索着什麽……

林銷出門的時候,看見在走廊裏站着的兩個護衛,見他們故意避遠了,冷笑道,“你們倒是識趣。”

護衛聞言不知何意,只是這手心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攢了一把汗。

翌日,阮希希敲着腦袋發昏,只覺得頭大如鬥。昨夜發生的一切猶如破舊的布料,零零碎碎,她記得一些片段,卻始終記不起全部細節。

林銷一早便派了阿九過門,讓阮希希收拾好便随她出去。阮希希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梳妝鏡前回憶昨夜場景,回神的時候才發覺阿九已經将自己打點完畢。

阮希希吃驚地看着銅鏡,又起身轉了一圈,但覺煥然一新。幾日來的頹廢疲憊全都因為今日裝扮的清新一掃而空。

阮希希驚喜地握住阿九的手,“阿九,你的手可真巧,你怎麽會梳這種發髻?又怎麽會這種胭脂的塗法?”

阿九低頭看着阮希希握住她的手,眉頭輕蹙,“我以前也曾伺候過一位小姐……”

“原來是這樣。”阮希希贊嘆道,“阿九,我知道你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丫鬟。”

阿九一愣,眼中兇光乍現。

“你以後一定會出人頭地的,不會當丫頭一輩子。”阮希希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阿九的肩膀,然後笑着打開門。門外和煦的陽光落在她瑩白柔嫩的臉上,晨間的光帶着一點金色,就仿佛金子一般灑在了她的身上,整個人閃閃發光。

阿九的表情松動了一下,只覺得從未見過像阮希希這樣一個,天生能夠讓人覺得舒坦的人。

林銷的馬車停在驿站門口,阮希希多看了這裝飾浮誇的馬車一眼,入了車內就瞧見穿了一身白、風采照人的林銷,啧啧了兩聲道,“某人今日雖然穿了一身白狐貍毛,但可惜心腸還是黑的。”

林銷擡眸見她打扮一新,心情暢快,輕笑着反駁,“某人今日雖然也是白衣裳,但可惜臉皮還是薄的,暈了一夜酒勁兒依舊是一顆紅潤的柿子。”

阮希希冷哼一聲,負氣抱手坐在她的對面,車內鋪了軟墊,行走起來一點也不颠簸。阮希希半晌後摸了摸軟墊上的刺繡,回道,“你說你要帶我去何處?”

“太守府。”

“去太守府做什麽?”

林銷勾起嘴角,盯着阮希希的眼睛,“你不是已經猜出了我要去做什麽,所以才罵我黑心腸的麽?”

“你是堂堂的布政使大人,肩負替天子選妃充盈後宮之責,所以我猜你忽然就去太守府,是盯上了祝太守傳聞中貌美如花的女兒了吧?”

“不錯。”林銷欣然點頭。

“所以我說你心腸黑,是一點也不冤枉你。”阮希希繼續言道,“你到了崎東府,人家太守可沒有虧待你,眼巴巴來伺候你奉承你派人保護你,還大方地‘孝敬’了你,想必是想讨個面子來護住她女兒。你既收了人家的禮,怎麽不賣人家的這個人情?”

林銷曲指一敲阮希希的腦袋,“你也不想想他為什麽能夠一出手那麽大方?憑他一個小小崎東府太守的俸祿能這樣揮霍麽?”

阮希希驚覺,“原來這祝太守是個貪官?”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即便祝太守真的是個貪官,他的女兒也是無辜的呀,你就不能做個順水人情?”

外面車夫“籲——”地一聲停住了馬。

林銷道,“到了,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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