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诋毀
外面,薛湛沉穩磁性的聲音響起:“事已至此,徒悲無益。屋外涼,兩位還是先進去說話吧,請。”
話音一落,來客步入堂中。首當進來的,是大魏謝國公謝卓。
謝卓雖年近四十,但身形依然魁梧,面龐端正,隐隐看得出來年輕時的俊朗,多年行兵打仗,武力鍛煉,使他體型保持得也很好,一看便知骨健筋強。
他面色沉肅,眉如刷漆,一雙深目射寒星,隐含一縷道不出來的悲痛。胸膛橫闊,恍若看到沙場上萬夫莫敵之威風。
随在他身後的那位年輕貴公子,不用說,自然就是謝尹安了。
謝尹安今日一身服喪,外披貂皮翻領的大毛披風,同薛湛一樣,身軀十分的精壯,容貌極具陽剛之氣,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卻又精銳內斂。兩人都是長身玉立,五官立體,只是相比于薛湛,眼神中時不時散發着一種狠戾和精明算計。
就是這個男人,前世将自己逼入絕境。
薛玉嬌擡眼看去的那一刻,眸中閃過一抹陰雲。心底的憤恨如波濤一樣洶湧,身子止不住微微顫抖,暗暗蜷起掌心。
彼時,同排而跪的薛玉娥悄然抹淚,薛玉芳當着前來拜祭的賓客的面,則哭的是一副梨花帶雨,好不悲痛的樣子。
謹娘在旁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事後還忍不住跟薛玉嬌提了一嘴:這小妮子什麽本事都沒有,裝模作樣倒是一套套的,昨晚明明還在侯爺的遺體面前說三道四,現在當着外人的面這麽快就擺出一副大孝女的樣子,真是好不虛僞!
謝家父子二人到了近前,謝尹安似是被身旁什麽吸引住目光,側目看來。
當看向衆多家眷中,其中一名女子嬌豔奪目的跪坐在中間時,很快,目中隐隐露出一抹驚豔之色。
薛玉嬌生的嬌美,在京城也頗有名氣,少不了被人注目。可是,謝尹安看着她的目光除了驚豔外,似乎還隐含了一種探究的意味。
薛玉嬌平素并不怎麽出門,即便出門也是乘車出行,所以兩人碰面機會少之又少。而在此之前,距離上次兩人見面,已經過去七八年之久,薛玉嬌知道謝尹安并沒有能确認出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
她下意識地微微低下頭,假裝擦拭眼角,但還是知道,他并沒有移開視線。被頭頂那束目光盯得渾然不自在起來,忍不住蹙了蹙眉,再次思及前塵兩人之間的種種,不由令她感到大為不快。
與此同時,原本還提帕抹淚的薛玉芳,再見到謝尹安英俊倜傥的外表那一刻時,突然眼睛再也移不開了。芳心暗許的同時,只覺薛玉嬌也忒好的命,怎麽什麽好事都讓她攤上了。
想到謝小公爺這麽年輕高位,将來世襲公爵的男子,竟白讓她這妹妹撿了去,心裏一時嫉妒得發狂。
正郁郁不樂時,突然,有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嘴角微提,一雙杏目驟然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笑。
……
薛義的喪事早已在大魏上下傳開,下葬這日,金陵城盛況空前,國人空巷而出,不少百姓自發為他送行,把送葬隊列的主路擠得滿滿的,險些難行。幸而薛湛領兵帶隊久了,很快想辦法疏散路中人群。
彼時,白幡在洌洌冷風中飛揚,呼呼作響,旌銘鮮明而凝重,靈柩緩緩置入深穴之中,周圍一片嗚嗚咽咽聲。
祭奠完畢,填完土,人們陸續散去。薛玉嬌靜靜地站在那裏,久久不動。
從頭到尾,她沒有流過一滴淚,但現在……有什麽涼涼的東西自臉上滑下,打濕了兩頰,風吹幹了些,又淌下來。
一塊雪白的帕子遞到她眼前。回頭看,是薛湛。
薛義的小殓和大殓都是薛湛親力而為,從薛義遇害當日起,他就沒有好好歇息過。所有的事務都堆到了他的身上,如今數日過去,一連幾天都沒怎麽休息,已是憔悴不堪,頂着兩個深深的黑眼圈。
“禮成了,回去吧。”薛湛道。
薛玉嬌輕輕點頭。
薛湛沒再說什麽,自然流露出一副關懷的神色,轉身往回走。
美人如玉,即便是潸然落淚也美的讓人移不開眼,不由看得幾米之外的謝尹安心頭一蕩。此刻見她身邊除了兩個貼身奴婢再無別人,略作遲疑,走了上去。
察覺到有人靠近,薛玉嬌微微側目,餘光掃到他向自己走來,心中生厭,不加多想,即刻起步離開。身後謹娘和珍兒見她突然動身,連忙跟上。
他在身後追出兩步,見人轉身走開,想要開口喊她一聲,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合适。
薛玉嬌逃的匆忙,只顧着躲開他,連自己帕子掉地上都渾然不覺。謝尹安眼尖瞅到,上前撿起帕子,剛要追過去還她,忽然又停下來。
略一遲疑,他将那觸感柔軟的手帕不經意放到鼻下,輕輕嗅了嗅,只覺上面萦繞着清清淡淡的香氣,讓他渾身感到一陣愉悅和惬意,眼中流出一些柔色。
謝尹安目送她背影,又遠遠望着她登上了停在林中的那輛香車寶馬,微微出神時,謝卓走過來,在旁道:“安兒覺得,你這位未婚妻如何?”
他面露訝色,道:“孩兒剛剛雖不大确定她是薛家的哪位姑娘,但早就聽聞薛家三姑娘天生麗質,貌若天仙。沒曾想,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話落,一時恍然如夢,難掩臉上喜色。旋即想起什麽,又心生憂慮起來。
謝卓知道他在擔心什麽,遂道:“其它不要多想,等喪期過了,安心迎她過門就好。”
他遲疑了下,應聲:“是,一切聽從父親安排。”
謝卓不再多言,面色沉郁地轉身上了仆從牽過來的棕毛大馬,腳下一蹬,打馬離開。
薛玉娥方才先行和薛嘯雲走了,本來是喊薛玉芳一道離開的,誰知薛玉芳借口丢了東西要找,晚走一會兒。于是,接下來薛玉芳一直尋找機會接近謝尹安。
現在看到他身邊終于沒人了,并準備要走,趕緊手忙腳亂地整了整衣容,平複了一下緊張的心情,換上一副凄然柔弱之色,上前柔聲喊道:“謝小公爺請留步。”聲音嬌柔,宛若莺啼。
謝尹安聞聲停下來,轉身見是一位貴家女打扮的姑娘,但并不認得到底是哪家的,于是遲疑問道:“這位小姐是……”
薛玉芳頓感一絲失落,幹幹揚起一絲笑道:“謝小公爺不記得了嗎?今日在靈堂我們見過。”
謝尹安一時想不起來,對她印象并不深刻,但聽她話裏的意思,立時就明白過來了,自然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語氣不大确定的道:“你是薛伯父之女?”
薛玉芳見他認出自己,連忙開心的點頭,幸而身後的丫鬟紅蓮趕緊輕咳一聲提醒她,這才使她穩住分寸,旋即又恢複一臉悲色,羞羞怯怯地主動自我介紹道;“奴家是薛家次女,閨名‘薛玉芳’。”
謝尹安聽後,語帶微微地歉意:“原來是薛二姑娘,失禮失禮,以前見過你們薛家姐妹幾個,還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你們幾個還沒長開,所以再見都有些認不出來了。”說到這裏,又關心問了句道,“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回去?這裏不似城裏太平,你又是女子,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聽他這麽說,沒有自己想象中的不好親近,立時間,薛玉芳剛剛心裏的擔憂一掃而空,斂聲回道:“我剛剛有點事,所以耽擱了。既然謝小公爺也沒走呢,可否順路做個伴,送我們一程?”
其實謝尹安還有別的事,但既然對方開了口,他又不好推拒,于是猶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勉為其難應道:“也好吧。”回頭喊貼身随從道,“葉瀾,你去牽馬。”
說完又轉過頭,“你也上車吧,我騎馬在旁邊跟着你的車走。”
“好。”
薛玉芳應完,紅蓮讓人将車趕過來,之後扶她上了馬車。
兩人隔着一道車簾,一道上,薛玉芳幾次透過車簾偷偷看他,有一次被他發現,他不失禮貌的對她微微點頭示意了一下,行了一會兒,謝尹安忽然隔窗問道:“對了薛二姑娘,你可知道三姑娘私下可喜愛做些什麽?比如烹茶下廚,收藏字畫,弄琴下棋?”
好端端的,怎麽又提起她?
薛玉芳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微微郁悶起來。
但對方問了,又不能不答。想了想,這個問題須得謹慎些回答,于是隔着簾子,輕蹙柳眉回道:“三妹妹啊,她一天到晚鮮少出門,也沒聽說有什麽喜歡做的事,與我們幾個同輩也不愛說話,似乎即便有話也都愛藏在心裏,不善與人講。我和姐姐怕她憋出病來,每次碰見她,都主動開導她,讓她出來多走動走動,奈何她心氣高,從不正眼瞧我。哎,”說到這裏輕聲嘆了一口氣,“我雖然比她年長一歲,但到底只是庶女出身,人家瞧不上我,我也不怪她。”
簡而概之就是,既無趣的很,又心高氣傲。
薛玉芳故意這樣說,一來可以诋毀到她,二來為自己的形象加分。
謝尹安略略點頭,心生疑窦,又問:“聽你的意思,她不愛與人打交道,那她身邊,一個好友都沒有嗎?”
車內,薛玉芳眸色一動,旁邊紅蓮想起什麽,附上前,與她悄聲說了兩句。當聽到“蕭世子”這個名字時,不由回了一個贊許的眼神給她,适才正了正身子,遲聲回道:“這個……我不知道方不方便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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