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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紅書曾經偷偷想過尉遲觀怎麽會知道要來清水村找她這個問題,也一直沒問出口。
就算紅書還曾經想過尉遲觀怎麽會有空親自送她到江南蘇府,也一直憋在心中。
過去這幾個月,她從炎娘子和小梅子口中聽到了許多跟康陽王和衛國大将軍有關的事情,從尉遲觀平常不茍言笑的表情還有臉上被人視為缺陷的疤痕,以及容易令人望而生畏的魁梧身材,窺探出他拒人于千裏之外多半是出于自衛的心理。
和他初相識的那一晚,紅書就見過他發自內心的淺淺笑容,從來就不曾對他心懷畏懼。
不管在別人眼中,他有多麽兇神惡煞,有多麽醜陋粗暴,在她眼裏,這個跟大樹一樣堅強可靠的男子是特別的——
特別是在他願意幫她帶回奄奄一息的小梅子之後,除了親人之外,尉遲觀三個字,算是少數幾個讓她烙印在腦海中的名字。
她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高高在上的王爺,雖然她的娘親不厭其煩的耳提面命,要她不可以忘了該有的規矩。
她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威風凜凜的大将軍,雖然小梅子把他在戰場上的豐功偉業說得像是一種嗜血如狂的變态嗜好,要她千萬別跟他走得太近,免得丢了小命。
就連蘇府的大管家也曾在酒足飯飽之後,跟随行的仆從們談起這個讓南疆叛軍聞風喪膽的大将軍,不過神情之間,卻是百分之百的崇敬。
這些人眼中的尉遲觀,卻跟紅書心中的尉遲觀大相徑庭!
他們絕對想不到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就算餐風露宿也毫無怨言,野炊打獵捉魚烤肉更是樣樣拿手,讓紅書吃得心滿意足,贊不絕口。
他們更加料想不到這個戰功顯赫的大将軍會戴着鬥笠,身穿粗布衣衫,無論風吹日曬雨淋,一路駕車到江南——
一路上,紅書仍舊是做書生打扮,每當有人拿尉遲觀當她的随行仆從看待,她就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反而是尉遲觀坦然以對,似乎不介意別人這樣誤會他,一徑沉默的打理安排,讓她心裏有些愧疚,又有着莫名其妙的小甜蜜,從此對他更是信賴。
這一天傍晚,他們來不及翻過這個山頭抵達下一個城鎮,便決定折返回早先發現的一處洞穴過夜,紅書留在洞穴裏起火鋪床,尉遲觀去照料馬匹,順便到四周去巡視一番,打算布下簡單的防護,免得半夜讓野獸侵擾。
紅書忙完之後,屈膝坐在洞穴口等待尉遲觀,悶熱的氣候再加上方纔的勞動,讓她渾身是汗,寬大的書生長袍從領口處濕了大半。
她從前天開始就沒有好好洗過澡了,尤其這兩天路上都沒有可以下榻打尖的地方,尉遲觀都是找好一處安全的空地歇腳休息,他們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然後就一覺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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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按照這濕熱的空氣,還有陰沉沉的天空來判斷,今晚說不定就會開始下雨。
下雨吧、下雨吧。紅書緊緊的閉上眼睛,非常虔誠的祈求老天爺快下雨吧。
然後她就可以跑出來好好淋一場雨,就當洗了一場露天浴……
尉遲觀走近洞穴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當他聽清楚紅書粉嫩的小嘴在叨念着什麽時,眼角不禁也染上幾分笑意。
“紅書。”他輕聲低喚,刻意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在她尴尬的睜開眼時,朝她勾了勾手指,“把你的換洗衣物帶着。”
紅書雙眼一亮,當下心領神會,二話不說就跑進洞穴裏拿衣服,再出來時,還不忘遞給尉遲觀一個傻呼呼的微笑,大概是類似你人真好的意思。
朝夕相處了幾天下來,尉遲觀已經能夠清楚分辨她的神情動作所代表的意思,越是跟她熟稔,越是覺得這個姑娘非常有意思。
她平常不太說話,生起氣來卻能夠口若懸河,伶牙俐齒得讓人暈了頭。
這一點,在他湊巧救起她的那一夜,就親身領教過了。
她也不太遵守禮教規矩,一般女子會羞答答的難以啓齒的問題,她會理所當然的告訴他,她需要找個地方解手——
“這跟身體健康有很大的關系,我為什麽要因為別人的眼光,而搞壞自己的身體?”紅書八成看出他眼中的驚訝,義正辭嚴的扞衛自己的行為。
這小小的爪牙卻讓尉遲觀震撼了許久,不停斟酌着其中蘊含的意義……
還有,就像此時此刻,他沉默的走在前頭帶路,話都不用說,紅書就會自動自發的跟上。
沒有慌亂無措,沒有猜疑保留,只因為她衷心信賴他,所以跟他走。
只要翻過這座山,離江南蘇府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這也意謂着他和紅書又要各自奔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他要去哪裏再找來這樣一個姑娘,古怪得讓他牽腸挂肚,又傻氣得讓他哭笑不得。
“那裏有一個活水潭,不太深,你去洗個澡,我會守在這裏。”尉遲觀停在一個巨石前面,指着旁邊的小徑,讓紅書自個兒去那個小水潭裏泡泡水,洗去這幾天的濕熱。
“那你呢?”紅書明明很興奮,卻按捺住直奔水潭的沖動,“你不洗嗎?”
尉遲觀聞言挑起濃眉,神情頗為玩味,“你是在邀請我一起洗?”
紅書再視禮教為無物,當下也知道自己的話被刻意曲解了,又羞又惱的瞪了眼前頗為自得其樂的男人一眼。
“當然不是!等一下換我幫你看着……”話還沒說完,她就一溜煙的跑進小徑裏了。
尉遲觀聽了,又是搖頭嘆氣了好一會兒,真想知道這個姑娘想幫他一個大男人“看”什麽?看有沒有猴子偷看他洗澡嗎?
不過,這份心意他承領了。
尉遲觀側耳聽着紅書歡快的笑聲,忍住探頭一睹她少女嬌軀的沖動,讓自己背靠着巨石,雙腳讓意志力釘在地上,跟着她荒腔走板的歌聲,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哼……
張叔說的對,他已陷得太深!
幹燥陰涼的洞穴裏,完全不受那磅礡暴雨的影響,宛如與世隔絕的化外之境,讓紅書跟尉遲觀可以安心的休憩,就連拴在洞穴口的馬兒都安靜的睡着。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慵懶閑散的斜倚在火堆旁,披散的黑發還有些微微的濕潤,讓他的單衣背後暈開了一片,跳躍的火光在他垂眸半掩的臉龐一閃一滅,看起來有着說不出的神秘冷冽。
尉遲觀挑了一個細長幹燥的枯枝,擱進快要熄滅的火堆裏,眼角餘光注意到那個裹着薄毯的嬌小身子又翻身了一次,還重重的嘆了口氣……
濃眉微微擰着,他沉吟了一下,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旁。
紅書自從吃過幹糧充饑,就一直悶悶不樂到現在。
準确的來說,應該是自從她知道最多再兩天的路程,就必須跟尉遲觀分道揚镳之後,原本洗完澡後愉快的心情,頓時像外頭的天氣一樣惡劣。
她的娘親曾經跟她說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所以她及笄以前都留在老家,不能跟哥哥姊姊們一起去闖蕩江湖,增廣見聞,歷練人生。
等她及笄之後,又必須跟弟弟妹妹們含淚分別,離開家鄉,追尋屬于自己的未來,按照她娘親的說法是用盡其才。
她娘親還說,他們是受上天眷顧的一家人,上輩子累世修來的福氣,才能在這輩子當親人,雖然人生難免聚散離合,但是看不見摸不着,不代表就不關心不喜愛,所以盡管他們一家人如
今各分東西,卻沒有因此形同陌路,淡薄了情感。
去年,當小妹陰錯陽差進到皇宮裏去當差時,她娘親就曾經安慰離情依依的她們——時間和空間,都不能阻止她們關懷彼此的心意。
讓紅書煩惱得睡不着的,就是這一點!
尉遲觀跟她非親非故,是不是也适合她娘親說的這一番理論?
而且,這次分別之後,再見面時,他已經是別人的夫婿了吧?挂念着別人的夫婿,是不是就是她娘親痛恨的那種狐貍精?
如果她不想當狐貍精,是不是就不能太喜歡尉遲觀?
曾經對她來說無所謂的一件小事,如今卻成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巨石,她隐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卻又害怕面對自己的心意……
溫熱的大掌悄悄的覆在她的額頭上,她驚訝的睜開了眼,又連忙緊緊的閉上了眼,粉嫩的小嘴嘟囔着幾句,白皙清秀的臉龐泛起可疑的紅暈。
“你剛剛說什麽?”尉遲觀懷疑自己聽錯了,也知道眼前的姑娘正在裝睡,幹脆要她再說一次。
紅書癟着嘴搖搖頭,還是不肯睜開眼睛。
尉遲觀盤腿坐在她身旁,還是沒收回自己的大掌。“有沒有哪裏覺得不舒服?”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拒絕看他的姑娘,敏銳的察覺彼此之間醞釀出來的暧昧氛圍正迅速的蒸發。
那無庸置疑的關心讓紅書臉上的抗拒之色稍微退了些,她輕輕的搖頭,只覺得他手心的溫暖讓人眷戀……也就放縱了一回。
“有沒有什麽事不開心?”尉遲觀低啞的嗓音裏不見平日的威嚴冷硬,夾着一絲不太熟稔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暗自訝異。
他知道紅書這個古怪又傻氣的姑娘在自己的心裏有着特殊的地位,卻一直沒去深思究竟是哪一種地位……
猶疑半晌之後,紅書終于吶吶的回答,“沒有。”
她不知怎麽的想到莫生非跟沐钰娘深情相對的樣子,又想到不久之後,尉遲觀會用那樣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蕭湘湘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就讓她覺得胸口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紅書,你怎麽了?”他機警的察覺她捂在心口處的手指用力的絞擰,不免擔心的趨近察看。
他溫熱寬闊的胸膛,挑動了紅書正值敏感的神經,教她本能的抗拒。
“不要理我!”
這句話讓彼此都僵硬了一下,紅書不用睜開眼睛,就可以感覺到尉遲觀身上瞬間泛起的冷意。
她想到她娘親說的長痛不如短痛,便鼓起勇氣把剛剛沒說清楚的話再說一次。
“不要對我這麽好!”說完之後,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原本太過單純無邪的氣質終于有了幾分憂愁,沾染了情愛的氣息。
她怯怯的偷偷瞥了沉默不語的尉遲觀一眼,一鼓作氣的把話挑明,“你不能對我這麽好!”
“為什麽?”尉遲觀不知何時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早就盤腿坐了回去。
他不痛不癢的态度,加上一副與我無關的神情,讓紅書更加認定自己是一相情願,千萬不可以再繼續錯下去。
“因為我不是你的娘子……除了自己的親人之外,你只能對自己的娘子這麽好!”她悶悶的回答他,覺得他都快要成親了,怎麽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尉遲觀往後靠着岩壁,讓自己的五官表情隐藏在暗影裏,“是誰告訴你的?”
“是我娘。”紅書神情落寞的看着他質料上等的單衣,終于明顯感覺到彼此之間橫亘着多麽大的距離。
尉遲觀撇撇嘴,目不轉睛的凝視着紅書莫名失落的小臉。
“那你娘沒告訴你,不可以單獨跟不是你夫婿的男子獨處?”現在才想到要守規矩,要有所顧忌,會不會有點欲蓋彌彰?
紅書想了想,“她告訴我,不要跟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待在一起。”
所以她才會借着遇劫的事情,不再去蕭府。
“所以你原本看我很順眼,現在卻又看我不順眼?”尉遲觀忍不住無聲的笑着,肌肉結實的胸膛一震一震的。
他有九分把握,炎娘子一定不是這樣說的,這句話應該是紅書用自己的邏輯去解釋出來的。
“不是,我沒有看你不順眼……”紅書心急的坐起身來轉頭看他,卻發現他來不及隐藏的笑意,那種被人當成笑話看待的羞恥,讓她頓時紅了眼眶,飛快的低頭躺回原來的位置,錯過了他臉上欲言又止的掙紮模樣。
“那你為什麽突然鬧起了別扭?”他強迫自己伸出去想撫摸她那頭如瀑青絲的手乖乖回到腿上,想到她誤會自己在嘲笑她,心情也跟着浮躁了起來,說話口氣就沒有方纔的溫柔了,“再過不久就到江南了,你都要一直這樣鬧一扭?”
在他原本的計劃裏,還想多繞點路,陪她去逛逛市集什麽的,怎麽知道原來好好的氣氛會弄僵成這樣?
“我……”這句話還真是問到紅書的心坎裏了。
紅書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開口,“尉遲觀……蕭湘湘是你自己選的娘子對不對?”
火堆處突然爆出幾許火花,接着慢慢的只剩下暗紅的餘火,紅書屏氣凝神的等待尉遲觀的回答。
“對。”他痦啞的吐出一個單音,像是最後一把火焰燒光了殘存的暧昧。
紅書慢慢的松開了自己握得死緊的雙手,鼻音濃重的輕聲低語,“嗯……謝謝你,我沒事……我要睡了。”
她翻身背對這個擁有她十分信賴的偉岸男子,有生以來第一次自怨自艾的摸着自己不夠出色的臉蛋。
英雄配美人。
尉遲觀是保家衛國凱旋歸來的英雄,她卻連跟蕭湘湘一較長短的本錢都沒有,她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成為天下第一美人!
紅書又是傷心又是自卑的胡思亂想着,最後終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點兒也不知道有兩道灼熱的視線從她背過身去後,就不曾移開過……
那一夜的傾盆大雨下到半夜就戛然而止,所以盡管山路泥濘,卻不至于危險難行,尉遲觀跟紅書發揮驚人的默契,一切都在沒有交談的前提之下進行,除了彼此的态度都客套疏遠了些,倒是沒什麽大變化。
尉遲觀仍舊把紅書照顧得無微不至,只不過臉上的表情回複早先世人熟悉的冷漠剛硬,前幾日偶爾昙花一現的溫柔笑意恍如南柯一夢,似乎不曾存在過。
紅書依然是書生打扮,只不過少了幾分靈活俏皮,她按照以往出門的慣例,擺出莫測高深、睥睨世人的清高模樣來掩蓋那份缺心眼的傻氣,也因為這樣,翻過山頭後在第一個遇上的客棧下榻打尖時,才能讓正在跟掌櫃打探消息的蘇府大管家一眼就認出她來。
“紅師傅!你果然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個方頭大耳、一臉福相的蘇大管家激動的程度,只差沒抱着紅書痛哭流涕了。
走在紅書後頭的尉遲觀神情一黯,無形中散發出生人莫近的疏離。
眼前中年男子的熱情讓剛剛安頓好卧鋪,下樓準備用餐的紅書有些不知所措,本能的問出眼前顯而易見的問題。
“你……蘇管家,你怎麽會知道要來這裏找我?”連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什麽時候會翻過這座山頭抵達江南,這個蘇大管家又是怎麽未蔔先知的?
蘇大管家也讓她問得莫名其妙,“呃……不是你讓人通知我的嗎?其實我已經在這裏等了兩天了,總算讓我等到你了!”
紅書這才想到莫生非那天下山除了雇用馬車之外,不就是幫她跟春光小酒館和江南蘇府報平安嗎?
話說蘇大管家自從接到通知後,立刻就找齊了人馬出發過來這裏,這次他帶的護衛人數比上次更多,武功又更厲害,說白了就是怕舊事重演啊。
大小姐可是撂下話來,紅師傅一日不到蘇府,他這管家就一日別進蘇府!也因為有了前車之監,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所以蘇大管家語帶試探的說出自己的打算,“這個……紅師傅,馬車和路上吃食都準備好了,要是我們現在就出發的話,說不定今天半夜以前就可以抵達了。”
蘇大管家還不時偷偷打量着默默坐在紅書身旁吃飯的高大男人,不知怎麽的覺得這人雖然一身粗布衣衫,但是散發出來的氣勢不是一般的市井小民。
雖然衛國大将軍尉遲觀的名聲響當當,可是一出京城,能夠一眼認出他的人又有幾人?也難怪蘇大管家有眼不識泰山了。
紅書忍住轉頭征詢尉遲觀意見的沖動,想了一下眼前的情況,終于緩緩的點頭,“那就麻煩大管家先去車上等我,我上樓收拾一下行李,稍後就到。”
下定決心之後,紅書也沒有繼續用餐的心情,擱下了碗筷徑自上樓,沒想到尉遲觀也如影随形的跟在她身後。
紅書停在自己的房門口,确認四下無人,才壓低了嗓音跟尉遲觀道別。
“尉遲……王爺,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我很開心。”她深深的朝他一揖,便開門走進房裏,知道自己臉上無動于衷的表情撐不了多久,又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傷心。
紅書沒想到尉遲觀會閃身進到她房裏,還反手攫住她擱在門板上的小手,冷冰冰的睨着她,“這樣就想走了?”
尉遲觀從她答應要立即起程去蘇府的那一刻起,整個人就像在熱鍋裏煎熬,憋在胸口的濁氣就快要爆炸開來。
“不然呢?”紅書納悶不解的看着讓他握住又掙脫不開的手,絞盡腦汁想着教他如此不甘願的理由。
她恍然大悟的擡起頭來迎視他。
“啊……是銀子嗎?等我回京城再……唔……”紅書忽然沒了聲音,就連大腦也跟着一片空白。
尉遲觀怒氣橫生的低頭吻住她,銀子這兩個字讓他更是愛恨交織,恨她的不解風情,又愛極了她古怪有趣的言行反應。
這個牽動他所有情緒的姑娘就要離開他了!
一想到這一點,尉遲觀忍不住又施了三分力氣,薄唇緊貼着她軟嫩的唇瓣,在她朱唇微啓好換取呼吸時,将舌尖探進她濕暖的小嘴裏,吞下了她無助的嗚咽,将她渾身哆嗦的身子狠狠的按壓在自己堅硬的軀體。
蕭湘湘是你自己選的娘子對不對?
昨夜,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掩飾自己的脆弱,看着她跟自己的道德良知天人交戰,他當時好想回她一句不是……起碼告訴她,蕭湘湘會是他的妻子,卻不會是他的情感歸屬!
但是他仍是理智的處理了自己的心動,他知道自己扼殺了已經抽芽的珍貴情意,直到措手不及的面對別離,才知道心慌意亂。
她就要走了,連一個笑容也不願多留給他……
尉遲觀帶着絕望,汲取她生澀甜美的滋味,像是要将彼此烙印在心底。
無論是她的掙紮、她的柔順、她紊亂的氣息還是她熨貼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心熱度,都讓他巨細靡遺的留存在腦海。
他已經錯過翻盤的機會,已經失去擁有她的條件,眼前,他能霸占的,就曰疋這麽多。
就只有這偷來的片刻溫存……
尉遲觀捧着她越見纖巧的小臉,欲罷不能的吻着她每一寸肌膚,最後在那小巧如水滴般的耳垂上流連忘返,他視若珍寶的輕輕舔弄着,想起她每次讓炎娘子揪住耳朵時,無辜又惹人憐愛的表情,環住她嬌軀的雙臂忍不住又箍緊了些。
“紅書……紅書……我該拿你怎麽辦?”他像是有說不完的話要講,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想喚着她,在這個最不可能傷害他的小女人面前顯露出彷徨無措的一面。
他罕見的優柔寡斷卻襯托出紅書因為心思簡單而散發出來的堅強。
紅書雖然讓他吻得意亂情迷,還因為他的懷抱太過舒适而頻頻發出嘆息,甚至也捕捉到他神情中不肯乖乖受到理智壓抑的張狂,那種接近深情的專注。不過,就算這樣又如何?他就要成為別人的夫婿!
紅書悄悄的順了順自己急促的呼吸,微微用力推開他溫暖炙熱的胸膛,沒忘記昨夜他曾經親口承認了什麽。
“尉遲……王……王爺……我從來就不是你的煩惱。”她彷佛在一夜之間成長,眼角眉梢之間染上了淡淡的離愁,原本勉強稱為清秀的臉龐不知怎麽的平添了幾分姿色。
“紅書……”尉遲觀驚訝的凝視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小女人,只覺得一片噬人的空虛在心頭彌漫。
紅書收斂了心神,緩緩移步到床榻旁,讓兩人之間隔着桌椅,才一臉平靜的擡起頭來和他四目相對。
“尉遲觀,你選擇當迎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王爺,而我選擇當只嫁有情郎的平凡姑娘,既然都做好了選擇,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她看着他眼中的柔情褪去,不理會自己腦中任性哭鬧的沖動,繼續硬着心腸把話說完,“你……你是快要有妻子的人了,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有來往。”
她胡亂的收拾自己沒啥貴重物品的包袱,匆匆從另一邊繞過桌椅朝門外走去。
尉遲觀忽然怒極反笑,覺得眼前的情況十分可笑……又可悲!
“紅書……你這個傻姑娘!”
已經一腳踏出房門的紅書忽然頓了一下,在尉遲觀灼熱又清醒的目光中,緩緩說出自己的承諾,“傻姑娘欠你的,會找機會還你的。王爺……保重。”
尉遲觀鬥大的拳頭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反反複覆的重來,直到聽見樓下車夫的吆喝聲,直到那個看似迷糊處世,又心如明鏡的姑娘跟着那遠去的馬蹄聲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如今,還剩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