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二十三
葉清歌乍聞五毒靈蛇使的名號也是吃了一驚,須知五毒教內五聖使地位極高,平日裏教務繁忙,一般不會輕易離開五毒總壇。旋即一瞥,又見花鶴翎臉色大變,頓失血色,面如白紙,立刻敏銳的意識到娜尤此番造訪的目的必與巫暝有關。
葉清歌又打量了一眼花鶴翎,花鶴翎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額上冒起了細密地冷汗,雙眸也失了焦距,可卻依舊咬緊牙關,一言不發。他猶疑間,忽想起巫暝對花鶴翎的評價——你可別小瞧他,鶴翎雖看着弱不禁風,也不大愛與人争執計較,可他的心比磐石還要堅韌,他要是認定了的事兒,就沒人能再說服他,任誰也不行。他也不太會撒謊,可一旦打定主意要瞞着你,就能咬着牙沉默到最後,‘守口如瓶’四個字簡直是為他而生的。
葉清歌雖然不甚了解花鶴翎,卻知道巫暝必然是最了解花鶴翎的。
故而當機立斷,決定不繼續在花鶴翎身上浪費時間,吩咐葉旻将人看住,自己匆忙趕回正力堂。
自聽見娜尤名諱的那一刻起,花鶴翎腦中短暫的一片空白後,飛快閃過了許多畫面與念頭,只是皆抓不住,腦中千思萬緒,心上一團亂麻,連葉清歌離開了也未曾察覺。
葉旻重新将房門關上,落了鎖,自己抱着劍站在門外,泥塑的門神似的,一動也不動。光将他筆挺的影子投到雕花木門的窗紙上,映入花鶴翎閃爍的眸中,令他漸漸平靜下來,不知怎地,腦海中的萬千思緒彙聚成了數年前一個夏日午後的畫面。
他也記不清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兒了,記憶總是越美好越模糊。
他只記得那時候自己還不是萬花弟子,是還能被人叫做少年的時候,也不識得愁字怎麽寫,憑借着家世與才氣初初在長安畫壇內展露了頭角,因而有幸結實了幾個萬花弟子,他們皆是畫聖名下的弟子,各個鐘靈毓秀,讓人樂于親近,與他性情又是相投,時常邀他入谷賞景賞花。
那時朋友們便時常打趣,他也該拜入萬花門下的,但花鶴翎總是笑而不答——彼時他雖年少,卻早摘下了少不更事的帽子,有着自己的顧慮。
直到一個初夏的午後,他一如既往入谷訪友,路過一片瓊花林,那正是瓊花開的極盛的時候,雪白的花瓣如雲如霧籠在蒼翠的枝葉上,時而紛揚下一陣陣香雪,惹得行人皆不住緩下了腳步,細細的品觀。花鶴翎的目光亦為其吸引,游走在那純白與碧綠交織的花葉之間。
疏忽間,頭頂的一片嫩葉動了動,整個樹枝微微一顫,枝頭的瓊花飄下了細碎的白,晃過他的眼,而後便見到那片嫩翠底下鑽出了一只雪白的孔雀。
它展翅從花葉間飛下來,雪白翎羽沾上那穿過枝葉灑下的豆點陽光,被染作了淺金色。
那一刻,花鶴翎的眼睛也被它那翎羽上的微光點亮了,他想傳說中鳳鳥,便應是如此吧。他的目光随着那只白孔雀穿過枝葉,一刻也不願離開。那只孔雀年歲尚小,羽翼未完全豐滿,飛的很慢,花鶴翎便着魔似的一步步跟了上去。
漸漸地耳邊聞見了清脆的笛聲,泠泠如夏日清泉,朗朗如環珮相擊。
那只白孔雀最終停在了一棵老梨樹上,歪頭打量着樹下烏衣墨發的少年。
少年約莫只有十五六歲,五官精致的不像話,一頭漆黑緞子般的長發閑閑散在肩頭,披着萬花弟子的墨色外袍,渾身上下只餘黑白二色,卻似王右丞的書畫般清麗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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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離的有些遠,花鶴翎停下腳步,呆呆的駐在原地,一時間連呼吸也慢了半拍。那少年自然未曾注意到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笛,擡頭朝梨枝上的孔雀微微一笑。
剎那間,花鶴翎眼中一切的外物皆失了顏色。
他呆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去打招呼,怕這一切都是夢境,眨眼便會破碎。
等回過神來,那墨衣少年與白孔雀,皆已不見了。
後來花鶴翎拜入了萬花谷,花了将近半年的時間多番向同門打探,卻再沒能見到那少年。
半年後,他常年在外行走江湖的三姐不知怎麽惹上了一門怪病,花鶴翎擔心姐姐的安危,便與長兄商議,将三姐接入萬花谷,請擅長醫術的同門設法施救。他自己也跟着搬入了落星湖,漸漸放下了筆墨,學起歧黃之術。
待到他在醫道上小有所成的時候,三姐的病情也得到了良好的控制,更與一位杏林門下的師兄日久生情,那位師兄後來便成了花鶴翎的三姐夫。
花鶴翎三姐夫的醫術十分高明,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花家三姐的病情日益好轉,兩人的感情亦逐步走到了談婚論嫁的時節。只是花家三姐自幼便喜武不喜文,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出門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性子十分的豪爽,與一般的大家閨秀截然不同,與三姐夫親近起來,亦是毫不避諱旁人。苦得花鶴翎被迫吃了小半年的狗糧,漸漸不願意去做那活燈籠了。
恰好此時,杏林門下幾位對蠱術頗感興趣的同門臨時起意,要一同結伴去南疆五毒教采風,深入研究五毒蠱術。花鶴翎閑來無事,重新提起畫筆,心想素聞南疆風景秀麗,蜀中山勢崎岖壯麗,皆是中原難得一見的奇景,何不乘機一觀,也好開闊眼界。
于是他便與同門一道跋山涉水到了那南疆密林之內與世隔絕的寧靜村落。他見到了比人還要大的蛇獸,五毒弟子說那是他們的聖靈,能通靈性,甚至還能與人攀談交流。
又一個夏日的午後,他路過艾黎長老住所下的聖潭,一時興起地去向雙生蛇王打了個招呼,借問能不能摸摸它們的蛇鱗,得到它們的同意後,還沒下手,身體卻先一步沒骨氣的暈了過去。
等再睜開眼來,花鶴翎終于再次見到了那個少年。
只是那人已不再是少年了,少年時那張揚的美麗也随着年歲沉澱,似溫柔又包容的海水般逐漸将他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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