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二十五
花鶴翎平時也不是一個愚笨之人,但面對巫暝的時候,卻像是中了什麽奇怪的DEBUFF似的,腦子一下子就遲鈍了許多。事後想想,美色誤人這句話,倒也不全然是偏見。
聽見巫暝忽有這樣跳躍性的疑問,花鶴翎竟也沒有奇怪,只是認真想了想,微微颔首——琵琶自西域傳入後,因其音色空靈,曲調皆多有異域風情,因而在長安城內的貴族圈裏很受偏愛過一陣,花鶴翎有個朋友便好此道,閑暇時,花鶴翎跟着他鬧着玩兒,學過些皮毛。
等巫暝将他送回住處,花鶴翎沐浴時才遲鈍的恍然大悟——巫暝雖然從小在江南長大,但他的母親卻是胡人,或許她便擅長于琵琶。但苗寨裏少有人精通這門樂器,他今日偶然見到自己彈琴,又知自己是長安來的,方且有此一問。想用一頓飯換他一首曲子,一解思鄉之情。
明明是自己被套路了,花鶴翎卻沒半點惱怒,反倒有些同情巫暝,想他離家萬裏……也不對,花鶴翎又想起巫暝說自己沒有父親,母親又是胡人,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裏,便似無根的浮萍,這麽一想,好似更可憐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多心了,巫暝如今在五毒教內,上受師父器重,下受同門喜愛,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又是好相與的性情,別人上杆子親近他還來不及,又豈會感到孤苦無依?
恐怕今日只是偶然間生出幾分思鄉的愁緒,一時興起罷了。
等沐浴完畢,躺在那張小石床上,花鶴翎心中又漸漸升起幾分擔憂,他此行并沒有帶琵琶,身邊的師兄弟也沒有嗜好此道之人,使得他沒辦法臨時抱佛腳的練練手,只怕到時候巫暝聽了自己的演奏要大失所望。
一想到會在巫暝面前丢臉,心再寬的花鶴翎也豁達不起來了。
他想必須得找個法子先私下練練,将舊底子撿回來,莫要到時讓巫暝看了笑話。可又該去哪裏另尋一把琵琶呢?臨近的苗寨村落裏,恐怕是難尋見了,不知道廣都鎮上有沒有賣的?不如明日去看看?
懷揣着千思萬緒,花鶴翎在習習夜風中漸漸睡去,末了,想起自己與巫暝總算是有了一點交集,嘴角不自覺地淺淺翹起。
第二日,花鶴翎向人打聽了一二,稍作準備。
第三日起了個大早,正式啓程坐着牛車去往廣都鎮,幾番打聽才找到了那家藏在小巷子裏的樂器鋪子。
卻沒想到又好巧不巧的遇上了巫暝。
更叫花鶴翎吃驚的是,巫暝竟然也是來買琵琶的,他已經挑好了款式,正要付賬。
兩人四目相接,片刻後,不約而同的莞爾一笑。
琵琶最終只買了一把,巫暝付了帳,請花鶴翎抱着琵琶出了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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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走在廣都鎮的青石路上,花鶴翎也不知該說什麽了,他暗想巫暝怎麽會也到這兒來?他約自己彈曲子,自己卻沒有琵琶嗎?他本是詩情畫意的猜想,巫暝的母親該送這樣一把琵琶給巫暝做懷思之物。
巫暝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邊走,一邊含笑解釋道:“我離開江南的時候年紀還小,我娘說那麽好的東西給我真是糟蹋了,她舍不得。那日回去以後,我才想起這茬,是我太唐突了。倒叫你挂心,真不好意思。”
花鶴翎搖搖頭,心情卻很好。
花鶴翎在心中飄然地想人與人的相交真是奇妙,有時候也分明沒有做什麽特別事兒,說什麽特別的話,僅僅是站在一處,聽見對方的聲音,便覺得做什麽事都有趣了。
他又忽然想起,自己今日已經起的很早了,一路上也沒有遇見別的車馬,巫暝怎麽會趕在他前面,便問道:“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啊?”
果不其然,巫暝答道:“昨日來的,說要請你吃飯,才想起家裏許多香料沒了,特意到鎮上來臨時抱佛腳。我果然是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你不會怪我太任□□?”
花鶴翎道:“怎麽會。即便事先沒有準備,一旦與別人定下約定,便迫不及待的去積極籌備,想來你一定是個重情重諾之人。”
巫暝笑道:“你這樣誇我,我真快無地自容了。其實也有些私事要處理。”
花鶴翎其實很好奇巫暝到底有什麽私事,但礙于家教,不好意思開口追問,只能應了一聲。但很快又聽巫暝道:“對了,擇日不如撞日,恰好我昨日買好了調味的香料和面粉,又向人借了房子,我們去買點菜,我請你吃餃子。”
花鶴翎微有些吃驚。
巫暝見了他那模樣,又善解人意的補充道:“這頓不用彈曲子哦。”
花鶴翎這才被他逗笑了。
兩人一起市集,花鶴翎發現巫暝真是進的廳堂入得廚房,平日裏那麽蘭芝玉樹般的人,竟還能在菜場上與人殺價,花鶴翎在旁觀着,覺得十分奇妙,目光都變了變。
巫暝回過頭時,笑道:“怎麽,讓你見笑了?”
花鶴翎笑着搖搖頭道:“不,只是覺得沒辦法想象。”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他和巫暝其實離得很近,巫暝其實并一定是那朵生在湖心只可遠觀的紅蓮。
買完菜,巫暝帶着花鶴翎去了廣都鎮近郊一間小院,院子不算大,但收拾的井井有條,只是屋裏的器具皆染了薄塵,好似有些日子無人居住了。最奇怪的是,院子的角落裏還堆砌了些許刨平的木料與齒輪鐵片,一般人皆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但花鶴翎在萬花谷裏見過,那分明是木甲機關的零件。
中原地區,偃術當以他們萬花工聖為首,但這西南地區,則以唐門機關術最是有名。
巫暝見到花鶴翎盯着角落裏的木甲機零件看,便出言解釋道。
“此處是我發小的別院,他自幼對于兵甲制造頗感興趣,幾年前因慕唐門精妙的木甲機關與暗器技術,特意買下了這件別院,想就近研究。後來有幸結實了一位靠得住的唐門弟子,年前搬到唐家集去了,這兒就空下來了。”
花鶴翎聽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心中卻想到,平日裏怎麽沒有聽五毒弟子提起過,巫暝竟然還有一個發小?于是這次沒管住自己的嘴,一時好奇地問道:“發小?”
巫暝大概聽出了他的困惑,解釋道:“嗯,他是我義父的徒兒,不是五毒弟子。”
江南,兵器,唐家堡這三個詞連在一起,花鶴翎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另一個詞。
巫暝提着魚肉青菜去了廚房,讓花鶴翎自己找地方先落腳,花鶴翎便推門進了裏屋,見了屋裏的擺件挂飾,更是驚奇,雖然其中多是凡品,但屋內布局的格式卻頗為大氣,有兩卷書畫更落着當世名家的刻印,他當下判定,這屋子的原主人必然非富即貴。
不過他也沒有深究,只是想去尋張粗布,清理一下屋裏的塵埃,方便等會兒他與巫暝用飯。但在屋子裏逡巡了一遍,沒有找到可用的粗布,只得去問巫暝,巫暝也沒來得及思量他要做什麽,便只告訴他去衣櫃裏看看。
花鶴翎便依言去開了衣櫃的門,裏面剩下的衣物不多,但其中有一件明黃色的藏劍弟子服,完全證實了花鶴翎的猜想。
巫暝的的發小是藏劍弟子,巫暝的義父恐怕也是藏劍之人。
初初驚訝過後,花鶴翎仔細一想,很快便明白其中緣由——曲雲與葉晖之事雖已過去多年,但自己依舊有所耳聞,想來在五毒教內亦未完全淡去,故而巫暝不好多聲張。只是不免又起了另一個困惑,巫暝的義父既然是藏劍弟子,若是為了拜師學藝,何以要将他送到這千裏之外的南疆來呢?
巫暝也很快跟着反應過來了——他也是失策,葉清風的性子與葉清歌全然不同,心寬似海,打包東西的時候,估計根本沒有考量過遺失這麽一套藏劍弟子服會不會給藏劍帶來麻煩?
巫暝拿着抹布回去找花鶴翎的時候,花鶴翎剛将衣櫃的門關上,他沒有問巫暝任何問題,一雙眼睛也是純然無害。
巫暝嘆了一聲,将抹布交給他,回去繼續做飯。
酒煮飯飽後,他烹了一壺茶,慢慢跟花鶴翎解釋。
“将我送到五毒來學藝,是我母親的主意。當年我義父初聞這個決定時,并不贊同。一來我當時年歲尚輕,才七歲。二來,當時天下大亂,雖然蜀西有天險庇佑,局勢安穩一些,但亂世未定,賊寇猖獗,不宜遠行。三來,他年輕的時候,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劍客,他說将我送去給他人教導,豈不是打他的臉嗎?但我與五毒有緣,天生能聽懂聖獸語,當年在再來鎮上便受玉蟾吸引,長老也說我的武骨與常人不同,是少有合适修煉毒功駕馭毒蠱的體質。母親說這或許就是天意吧,打定了主意将我送來。”
花鶴翎知道,巫暝同他這個相識不久之人一下說了這麽多私話,必然是擔心自己誤會他與藏劍的關系,回去後說漏了嘴,會因人心險惡,以訛傳訛出不堪入耳的謠言。但他更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原來巫暝離開江南的時候,竟只有七歲,那是方知人事的年紀啊,他母親怎麽能狠得下心來将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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