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最美好的事
“唔......”
年未已默默咽下了這個啞巴虧。雖然他來找秦歸璨之前打算盡力滿足她的要求,但是損失這麽多積分,魏子虛第一個就要殺了他。
年未已定了定心,想到魏子虛為了取得曾許諾的信任做過的那些努力,覺得可以效仿魏子虛試試。他深呼吸幾次,攥緊了拳頭又松開,盡力做出一副舉步維艱的樣子。
“可,可是......”年未已開口,聲音卻很沙啞,摻着鼻音。年未已趕忙咳嗽一聲,仿佛在掩飾自己的無助。他繼續說道:“我們組現在,只有11分,被你們搶走之後只剩下6分,跟最接近的Mick組也差了12分,就算我們明天得第一同時解開隐藏關,也不可能超過他們了。”
“呵......”年未已低垂下眼睛,語氣裏帶上了憤恨:“你...這是要我們死嗎?我們在這場莫名其妙的游戲中茍且到現在,如果沒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早就忍受不住壓力自殺了。我沒想到...我們最後不是死在游戲中,倒是死在你手上了。”
秦歸璨在游戲中放魏子虛一馬,年未已猜測她還有着不合時宜的同情心,從精神層面給她壓力也許有用。年未已演完這一道,在心裏給自己打了六十分,畢竟是臨時起意,很難保持首尾統一。不像魏子虛,他從一開始就給自己建立了一個人設,從頭到腳把自己隐藏起來,在本就虛假的基礎上說多少謊話都不會有破綻,倒是真實的東西摻進去一點假就露了馬腳。魏子虛潛意識裏崇拜年未已,年未已卻也覺得魏子虛這種行動力很有趣,簡直是個完美主義的瘋子。
“你......”秦歸璨推了一下貓耳眼鏡,轉過頭,把臉藏到陳路遙身後:“誰不是這樣,小情侶那一組不是第一天就開始積分搶奪了嗎,我...我早就該這麽做了,我都已經,四天,四天沒有給我兒子打過視頻電話了!再在這裏多呆一分鐘我都快要瘋了!”
秦歸璨的情緒處在失控邊緣,年未已微微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撇腳的演技還是刺激到她了。
“小年,你沒有為人父母,不明白這種煎熬。”秦歸璨嘆了口氣,抱起胳膊,緩緩說道。
兒子?年未已突然想到,确實秦歸璨多次提過他像她兒子,所以當年未已向她埋怨時,她很容易就聯想到她兒子,然後陷入一種非常焦慮的狀态裏。
“平平從小身子骨弱,三天兩頭生病,必須喝我煮的藥粥才能好。他每天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找媽媽,找不見就哭鼻子。他長大了更不省心,找那個蛇精臉女朋友,那女人哪有個勤儉持家的樣子,我兒子眼看着就要被她騙走了......所以我必須趕緊出去找他,不能再耽擱了。”
“你不能——”年未已上前一步,秦歸璨卻先開口制止了他:“就這樣,你認輸吧,或者明天自己進游戲碰運氣。”秦歸璨說完這句,迅速轉過身去,走到窗邊,不再聽年未已說話。
年未已還想繼續周旋,陳路遙直接把他推開,說:“你還不走嗎?你剛才捅我這一下,我可能會忍不住在你身上讨回來。”
“額......”年未已聽見陳路遙篤定的語氣,偏過頭看他,那張國字臉神情嚴肅,仿佛下一秒就會給年未已幾拳。年未已在游戲中能弄傷陳路遙全是承蒙兔子的幫助,現在跟陳路遙正面對上,別說反擊,他能不能爬回魏子虛身邊都懸。
年未已跟陳路遙僵持了一分鐘,感到現在确實無計可施,只能稍後再想辦法。年未已長籲一口氣,嘆道:“算了”轉身灰溜溜地離開。
走到電梯門口時,年未已注意到陳路遙還在看他,終于 還是好奇心作祟,不怕死地問了陳路遙一句:“你殺了曾許諾,現在心裏會內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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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路遙一愣,兩條粗黑的眉毛擰到一起:“什麽?我不是說過那是個意外嗎?機器故障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駕駛艙,曾許諾死于那場事故,我也覺得很遺憾,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錯。”
“是嗎?”年未已想說你追殺我和魏子虛時可是很拼命的。不過陳路遙說的也是事實,他們都看見兔子裝甲是在陳路遙跳出駕駛艙之後才發瘋殺死曾許諾的。也許因為陳路遙是個老刑警,見得多了,知道怎麽處理自己的情緒,他的話語和表情總是很淡然,讓年未已也看不出端倪。
年未已稍微一走神,陳路遙的聲音卻幽幽從他耳邊傳來:“那我也想問你,你殺了徐啓祥,心裏會內疚嗎?”
“你看到了?”年未已一驚,他明明記得當時的劇場裏沒有其他人。陳路遙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正在平靜地打量他。年未已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陳路遙淡淡一笑,加深了眼尾的皺紋。
“原來真的是你殺了徐啓祥。”陳路遙看着他說:“而且你一點都不內疚。你這小子......果然比看上去狠毒啊。”
陳路遙這句指責,在勝者為王的DEATH SHOW裏反而像是一種誇獎。年未已心裏奇怪,這麽近的距離,他連陳路遙怎麽走過來的都不知道。之前他和魏子虛懷疑陳路遙的技能類似吐真劑,可是年未已現在沒有吃任何東西,還是中了招。年未已想到游戲剛開始陳路遙把他從魏子虛身旁抓走,魏子虛絲毫沒察覺,丢下年未已走遠了。陳路遙提到魏子虛中了他的心理暗示,于是年未已推測陳路遙的技能和自己的類似,是一種心理誘導的技能。
“你在猜我的技能是什麽對吧?”陳路遙問道,毫不掩飾地說:“我覺得你的猜測應該很接近了,不過我的技能并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厲害。在分析別人的行為和心理活動這方面,你是個專家,但你面對的是配合你治療的病人,我面對的是窮兇極惡的罪犯,我虛長你二十歲,跟我這許多年積累的經驗比起來,牌的作用微乎其微。”
陳路遙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只是你在魏子虛被困在鳥籠裏的時候有些反常。你竟然那麽在乎他,明明你們剛認識四天。可能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太信任他了,我覺得這很危險。”
“你第一天就把自己牌的技能告訴魏子虛了,可是魏子虛呢,他告訴過你他的技能是什麽嗎?”
“你想說什麽?”年未已直接了當地問道。
“沒什麽。”陳路遙和善地笑着:“我說的都是事實,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兩個關系怎麽樣,但是,現在這種環境,不管是剛認識的陌生人,還是認識十多年的至交好友,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隊友雖然能在游戲中互相協作,但在游戲外連對方房間都可以自由出入,誰知道他會不會在你睡着的時候做出什麽事來...這個游戲裏,最應該警惕的就是隊友啊。”
年未已心虛地眨了下眼睛,聽着這套操作有些耳熟。
“何況你隊友......”陳路遙側過身,看了一眼窗口的方向:“魏子虛真的值得你信任嗎?我不會貿然說他這個人怎麽樣,只是你看看其他隊,Mick隊、我們隊、雙胞胎、情侶隊——全都知道對方的技能牌吧?魏子虛沒必要瞞着你,但他還是瞞着你了,很大可能是他想用他的技能對你做些什麽吧。”
年未已聽後,靜靜考慮了一會兒,回他:“......我知道了,謝謝提醒。”
電梯已經到達,在年未已身後開了門,年未已轉身走進去。在電梯門緩緩合上時,年未已背對着陳路遙問道:“這麽多積分我是不可能讓的,我也必須要讓魏子虛參加明天的游戲,你真以為你能保護好秦歸璨?”
年未已聽見身後傳來陳路遙的聲音:“這一天我都不會讓她落單的。”
五樓的窗口處可以看到魏子虛,年未已想着這件事,終于在電梯下到四樓時按停電梯,走了出去。四樓還是跟第二天一樣,四面都是顯示屏組成的牆壁。年未已沿着弧形走廊走到盡頭,找到了一個只有兩個顯示屏大的狹小窗口。
年未已扒着窗口,望見迷宮外那個金光閃閃的鳥籠。從大廈外吹來的風涼爽溫和,不同于大廈內部,處處彌漫着壓抑和焦灼。這陣風讓年未已想起碼頭傍晚的微風,魏子虛十九歲時常常獨自坐在碼頭喂海鷗。那年深秋魏子虛不告而別,年未已總以為能在碼頭遇見他,他沒事兒就到碼頭游蕩,海鷗都認得他了,他也沒有再遇見魏子虛。
“我最後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在第三天晚上,年未已蹲在魏子虛床邊,正對着他的側臉。年未已知道他的時間已經不多,第二天晚上時魏子虛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然後立刻從催眠狀态中清醒過來。這種感官和意識的不同步會引起魏子虛的警惕,他可能又會回到第一天那種戒備狀态,“惡魔”技能就對他無效了。
年未已還有許多想問的,比如說魏子虛失蹤的這三年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為什麽會出現在DEATH SHOW,又為什麽把他當成陌生人。可是經過同生共死的三天游戲,在這個魏子虛最放松的當下,年未已還是問出了積壓在心底多時的問題。
“因為......”魏子虛皺起眉,呼吸變得急促。
“從那場庭審回來,我變得不對勁了,我搞不懂自己是怎麽樣的人,也不明白當時追求的一切有什麽意義,我想放棄了,但沒有得到放棄的許可,就只是得過且過。我怕他會發現,我真的不喜歡被當成弱者,病人......之類的。”
年未已聽着,竟然暗暗生起自己的氣來,魏子虛最迷茫的時候他甚至都沒發現。就像米蘭昆德拉曾在小說中描述過的,年未已現在覺得,魏子虛也像是從河流上游漂下來的孩子,讓年未已不忍心放他離去。于是年未已發現,他對魏子虛的感情裏,始終都有着同情。
“但他還是發現了,他......說會治好我,他那副自信的樣子,仿佛無所不能。”
經魏子虛提醒,年未已想起是有這麽一回事,頓時為年輕時的口出狂言而汗顏,因為他當時只是推測出魏子虛的心理障礙,并沒有完整可行的治療方案。年未已試圖打斷魏子虛,念念叨叨地解釋道:“我好像...确實那麽說過,我道歉還不行麽,誰都有不懂事的時候吧,你就忘了——”
“但我已經不想再失望一次了。我遠離了他,不再聯系他。遠離他是因為不想見到他食言,不聯系他是因為我不願面對他已經逐漸淡忘我。可是我至今都還會夢見他,夢見他穿着白大褂坐在岸邊,烏雲中射下唯一的一束光落在他身上,他嘴角邊挂着兩個梨渦,笑着對我說:魏子虛,我會治好你。”
這時魏子虛的眉毛舒展,似乎陷入了某種美好的期待,他輕輕地說:
“那是發生在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
微風吹過迷宮周遭的草皮,泛起一陣翠綠的漣漪。年未已看見上午的陽光從鳥籠間隙灑下,在綠蔭表面留下金色的波浪。魏子虛看來在剛才的游戲玩累了,現在仰面躺在鳥籠裏,一只手放在腹部,微微張着嘴,已經睡熟了。
年未已沒想到魏子虛突然離開的理由竟是這樣,但仔細想一想,又在意料之中。魏子虛是個十足的膽小鬼,每每向別人伸出手,又在被人發現之前縮回來。他走不出纏繞在自己身邊的迷宮,又本能地躲避從頭頂上方伸下來的援手。年未已現在意識到,想要在DEATH SHOW這七天時間裏治好魏子虛是不現實的,想要治療魏子虛,首先要讓魏子虛不拒絕他。
魏子虛現在被“皇後”技能困住,喪失了行動能力。年未已注視着困居一隅的魏子虛,突然升起一個很難解釋的念頭。
如果魏子虛就像這樣被困在他面前......似乎,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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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