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隐秘的歌

年未已歪着身子,像條死狗一樣占據了魏子虛大半張床。魏子虛戳了個爽,年未已平時派不上用場,游戲中給他添麻煩,不但不知悔改,還要偷偷摸摸地把技能牌用在魏子虛身上。魏子虛剛剛發現這事時是真的氣,但又不能真的把氣出在年未已身上,他這副不經折騰的身子骨,要是打壞了也會很難辦。所以魏子虛暗自戳了半天年未已的梨渦撒氣,等他收手時,自己也驚訝于這過分幼稚的行為。

“喂,你不能去自己床上睡嗎?”魏子虛推了推年未已肩膀,年未已順勢歪倒過去,四仰八叉地癱在床上,連個側卧的位置都沒有給魏子虛留。

“把他掀到地上算了……”

魏子虛站起身,彎腰擡起年未已裏側半邊身子,正準備這麽幹,卻在中途停住了。

他聽到斷斷續續的微弱人聲。這聲音很低,時隐時現,但聽頻率像是人說話的聲音。魏子虛屏住呼吸,轉過身觀察了一圈,他的床離門很遠,不會是從門外傳來的,四周的牆壁隔音很好,至少之前他在房間裏從沒有聽到隔壁的聲音。魏子虛的目光落在窗邊。他的房間呈扇形,扇形外沿的牆壁有幾乎占滿整面牆的落地窗,除了房門,這是唯一跟外界連通的地方。

魏子虛走到窗邊,用食指按在透明玻璃上,指紋識別成功後,魏子虛輕而易舉地推開了玻璃。落地窗本來是鎖着的,不過第四天的游戲過後就可以通過指紋解鎖打開了。這應該是因為第四天的游戲在室外,游戲結束後他們便能自由進出大廈,魏子虛發現落地窗也可以打開了。

玻璃窗推開一條縫隙後,聲音更明顯了些,魏子虛挨着縫隙去聽,那聲音非常和緩,伴着某種樂器,有規律地回旋着。

那似乎是歌聲。

可能是誰正在放音樂吧。魏子虛想,他不是沒有撞見過年某人放着英文歌和骷髅跳舞,雖然像他那麽沒心沒肺的人不多。

魏子虛又靜靜聆聽了一會兒,聽不出是哪首熟悉的曲子,而且伴奏樂器顯得太單調了,或者說有些枯燥。魏子虛看了睡死過去的年未已一眼,他本應該關上窗戶,把年未已趕下床或是在沙發上小憩。可是窗外的歌聲讓他很在意,究竟是誰在處刑剛剛結束的時候唱歌呢?距離游戲結束只剩下兩天了,其他人現在是什麽心理,什麽樣的精神狀态,在暗中計劃着什麽?越是臨近結束越應該小心翼翼,顯然最近魏子虛的注意力都放在年未已身上,對別人的觀察太少了。

如果能聽得見別人房間裏傳出的音樂聲,說不定也能聽見說話聲。魏子虛捋了捋下巴,看向窗戶下方,他們這裏雖然是一樓,距離地面也有七八米。不過大廈外面的牆面并不是完全光滑,在建築材料之間有一條橫線,間隙大約有兩厘米,這寬度對魏子虛來說足夠了。他拉開窗戶,轉過身,蹲着蹭下去。他用手撐着地板,垂下去一條腿,小心地踩在縫隙上,緊接着是另一條腿,随後身體沉下去,正面貼着大廈外牆,一點一點挪向傳出聲音的窗戶。

魏子虛貼着牆壁,艱難地擡頭去找窗臺的位置。傳出聲音的窗臺位于他房間的左邊,他費力地移動到左邊第一個窗臺下面,他記得那是徐啓祥的房間,不過現在已經空了好幾天了,徐啓祥的死大概是他認為最莫名其妙的事。

徐啓祥的房間裏一片死寂,看來不管是他本人,還是他的亡靈都沒有唱歌的習慣。

魏子虛繼續挪步向下一個房間,右腳尖突然一滑,滑出了縫隙,魏子虛呼吸一滞,全身貼附住大廈光滑的外牆,借着腰腹力量勉強維持平衡。他現在距離地面有七八米,下方沒有任何緩沖物,雖然摔下去不至于出人命,骨折和擦傷這種小傷口魏子虛也不會在意,但是如果弄出很大的聲音被人察覺就不妙了。對于魏子虛來說,達成目的這件事理所當然地優先于自己的安危。

不過像這樣爬牆去偷聽別人牆根真的有必要嗎?還是說他只是單純的好奇呢?跟傻子相處久了人也會變傻,年未已冒着傻氣的鑽研精神似乎也影響到了他。

歌聲是從徐啓祥左邊的窗戶裏傳出的,可能房間主人沒注意到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吧。魏子虛像壁虎一樣挂在窗臺下面,小聲感慨一句大廈的隔音做的真是不錯,即便留有縫隙,漏出的聲音還是幾不可聞。

這是Mick的房間,魏子虛當然有印象。

在這麽近的距離聽,魏子虛辨認出那果然是歌聲,男人的歌聲,是Mick的聲音,只是比他平時的音調要高,聽起來很田園。Mick的聲音算不上有磁性,魏子虛也沒想過他唱歌會有多驚豔,現在聽來倒不算太糟,可能是因為常年健身的緣故,他的氣息很穩,對節奏和聲音的把控也讓人聽着很舒服。

魏子虛維持着姿勢一動不動,直到這曲終了。

“呼,呼——”Mick深呼吸了幾次,說:“好久不彈豎琴,果然手生了啊。”

原來是豎琴,魏子虛才明白伴奏的樂器是什麽,真是罕見的樂器啊。

“這首歌我從不在人前彈,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在大人面前彈的時候,被笑話了吧,他們說這歌既不像聖歌又不像流行歌,并且毫無特點,我還是照着譜子唱歌更好一些。”

評價一首歌的好壞并不是魏子虛擅長的事,他擅長根據受衆的喜好編造一些藝術價值,對真正的藝術價值卻毫無研究。即便如此,他回憶起剛才那首歌,依舊覺得平平淡淡,是讓人過耳就會忘記的旋律,仿佛是很多熟悉的曲子糅合在一起一樣。

“這是我唯一沒有發表過的曲子,也是我唯一自己寫的曲子。果然庸才絕對不能擁有不相稱的名利,不然就會在壓力與恐懼中迷失,連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都不敢給人看了。”

Mick說話間似乎随手撥弄了琴弦,發出一陣好聽的和聲。他說發表,那他果然是個藝術家啊,魏子虛心想,明明第二天問他的時候他迅速否定了。

“我以前也想過,為什麽主沒有引導我,沒有教會我富有才華的方法?後來我知道了,他不幫他的孩子,是相信他的孩子有自己走過去的能力,至于走的路是對是錯,只看适不适合了。Jin,謝謝你每次都認真聽我彈完,這是DEATH SHOW中唯一令我開心的事。”

Jin!

魏子虛腦中剛出現這個名字,手就下意識地一松,随後背部着地,口中頓時一甜。

“Jin,怎麽了?”

Mick話音未落,只見本來坐在他對面的Jin突然越過他沖向窗口。在Jin推開窗戶之前的一瞬間,似乎有重物墜地的聲音。Mick急忙也跟上去看,但只看到窗外空空如也,大廈背面的的樹叢中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似乎有什麽人跑遠了。

“可惡,又是陳路遙嗎,他怎麽老盯着我不放!”Mick怒氣沖沖地說,轉頭見到Jin一眨不眨地望着樹叢深處,Mick有些不解地撓了撓下巴:“不過他竟然能潛伏到這麽近的地方偷聽,Jin你都沒有發現嗎?”

Jin沒有回應,只擡手指了指豎琴。

是因為聽這首曲子過于專注,忽略了其他聲音。Mick不知道明白了多少,沒有繼續發問,轉過頭去說起了另一個話題:“很抱歉,今天游戲的時候,我對你使用了‘戀人’,我當時太痛了,沒看清周圍還有沒有人在。不過就算沒有今天這事,陳路遙也早該發現‘愚者’的能力了吧,不然也不會暗中針對我——幸好秦歸璨死了,現在已經沒人能殺死我了。”

砰!

年未已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與午後陽光溫和地交織在一起。他睡得不久,空氣中還有甜甜的草莓奶昔香氣,可是年未已卻覺得胸口憋悶,不得不深呼吸一口才有所緩和。年未已環視房間一圈,沒有魏子虛的身影,窗戶開了一條縫隙。

“不是說要休息嗎,又去哪兒了?”年未已嘟嘟囔囔地爬起來,走到窗戶跟前看了看,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他折騰了一上午,這點休息時間肯定是不夠的,但他此刻卻睡意全無,怔怔看着窗外的草地出神。

怎麽回事,他的心髒像被一只爪子捏住了,血液被堵在一個**裏流不出來,太陽穴突突地跳。明明什麽都沒發生,年未已卻感到從頭到腳生出一股焦躁,像是預感到洪水來襲的走獸,充滿了難以言喻的不安。就連第三天他差點在水井中淹死,第四天快要被餓狼撕碎,第五天陷入不可名狀的瘋狂症狀時,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不安過。

這股不安強烈到年未已不得不啪啪扇了自己兩巴掌,才令身體從僵直中恢複過來。

恐懼。

這是死亡游戲。抛開了權力金錢身份,在這裏每個人擁有的東西只剩下生命,他們用僅剩的東西做游戲。年未已知道規則,也親眼看見熟悉的人慘死,但此前他就像被裝在玻璃瓶子裏看世界,只是單純地觀察,和不知冷暖地好奇。可是有什麽改變了,在他從無知無覺的世界中被拉回來,一直以來事不關己的屏障便出現了裂痕,無數鮮明的情感正蓄勢待發。像個空殼子一樣對外界的一切感到好奇,那樣的生活固然輕松,卻也錯過了更加珍奇的風景。

那就是對他自己內心的好奇。

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魏子虛沒打過招呼就失蹤,尤其是在他們兩個分開會非常不利的現在,讓年未已靜不下心。他擡起右手,終端機的藍光隐隐在皮膚下閃爍,但他很快放下,不能用終端機聯系魏子虛,晉侯還活着,通信工具被監視的感覺令他非常不舒服。他打算在房間裏再等魏子虛半個小時,十分鐘後他終于忍不住走出門外。

一樓大廳還是和他們下樓時一樣,空蕩蕩的沒有生氣。年未已沿着碎石小徑走,接近大門處,他嗅到一陣濃郁的香味,并且越往大門走香味越濃。年未已能聞出來,這是煙熏火燎的烤肉香味。大廈大門現在大開着,一人坐在小馬紮上,面前擺了一個小炭爐和幾瓶啤酒。年未已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爽朗地跟年未已揮手。

那人是陳路遙。

陳路遙換了一件幹淨的牛仔夾克,他随手翻動炭爐上的肉串,跟年未已打招呼時沒有敵意。看烤肉的成色,他在這裏坐了也有一會兒了,年未已想起大廈門口的視野不錯,說不定他見到過魏子虛,想跟他打聽試試,但走到陳路遙面前五步處停下,沒有更接近陳路遙。

“哎呀,這麽弄真讓我想起上大學的時候,我們警察學院一夥人經常周末出去烤串。”陳路遙懷念道:“一個寝室都喝大了,第二天被輔導員揪起來跑操。”他這話應該不假,他烤串的手法很熟練,冒着油光的鮮肉被他烤的兩面金黃。他拿起沉甸甸的一串,邀請年未已說:“來嘗嘗吧,廚房冷藏的東西和那些瘆人蠟像身上的東西,可不能叫食物。”

“還是算了吧,我不餓。”

陳路遙被直接拒絕,也不惱,美滋滋地解決掉那串烤肉:“那我就替你吃了,浪費糧食的人下輩子會變成豬的。”

“你看見——”

“魏子虛嗎?”陳路遙先他一步接上了話:“你們兩個可真有趣,不是你在找他就是他在找你。我沒有看見魏子虛,不過剛才大廈外面傳來墜地的聲音,然後就沒有動靜了,我覺得沒發生騷亂,說明兩方現在都很安全,你不用擔心了。”

“哦,對了,說起魏子虛。”陳路遙突然想起來什麽,看了一眼小炭爐,然後捏着爐子腿挪開,同時說:“魏子虛不在這裏,倒是有你的另一個熟人在這裏。”門口的地面雖然被炭火熏黑,但還是能若隐若現地看出一行文字。地面上那行字是一個名字,标注日期為“2022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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