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不要浪費糧食
“徐啓祥,2022年6月4日。”年未已有些驚訝:“是他......”
“是他的墓碑。”
陳路遙咽下冒着熱氣的烤肉,把簽子丢進簽筒,再次仔細審視了那個名字:“我也是今天剛發現這個痕跡。他的墓碑在這裏,說明這下面埋着他的屍體吧?”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墓碑的事了?”年未已問道,不自覺又向他走了一步。
“第一天。”陳路遙回憶說“秦歸璨告訴我,游樂園地面上刻了一個人的名字和日期,我就想到是墓碑了。”
“滋滋——”炭爐裏的火苗舔着烤串,油滴順着簽子滴到地面上,陳路遙順手翻了一遭,嘴上說着:“這種說法可能有點迷信,但我在某些方面比普通人敏銳一些,每次經過陵園、墳場,我都能感受到寒意,像是被默默地注視着。第一天我來到一樓,也有同樣的感覺,在這裏的不光是我們,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這些墓碑證實了這一點,我們确實被它們包圍着,所以一樓的氣氛才這麽寂靜,這麽不詳。”
陳路遙這番匪夷所思的發言并沒有令年未已信服,他輕描淡寫地說:“意識是基于物質的。”
“我知道。”陳路遙看向他,笑得很和藹。年未已猜測他們做警務工作的,可能訓練過怎樣安撫受害人,所以他才有這種能讓人放下戒心的笑容。“我知道很難向別人描述他們沒見過的世界,就像很難向別人描述他們沒感受過的感覺。你沒見過那個世界,我也不會強迫你相信。”
“有點意思。”年未已也笑了,又問道:“你也像Mick一樣,是個有神論者嗎?”
陳路遙搖了搖頭:“我沒有宗教信仰,也不能确定有沒有神,我只相信确實存在的東西。你要一直站在那裏嗎,過來和我聊聊天怎麽樣,我不會害你的。”
年未已立場堅定地拒絕道:“不,我不過去。”
陳路遙:“你為什麽對我那麽警惕呢?仔細想想,我從沒有在游戲之外找過你們組的麻煩。徐啓祥打過魏子虛,周僮要挑撥你們組的關系,Mick從你們那搶了3分,晉爵襲擊過你......游戲之外,只有我們兩個組相安無事。就連第四天秦歸璨用了‘皇後’,最後不也是沒有對你們兩個造成什麽傷害嗎?假如我要動手,何必拖到現在。如果你留意過積分變動,就會發現我們沒有搶過任何一組的積分,一切都是在游戲中迫不得已。”
陳路遙說的都是事實。
“有道理,那我過去了。”年未已很沒立場地走了過去。
“呃...”陳路遙都沒料到年未已倒戈地這麽快,年未已坐到他對面,抽走一串焦香四溢的肉串,威脅說:“你別耍什麽心機。你要是對我不利,魏導絕對不會放過你!”
好一句疲軟的恐吓啊!他真的知道該怎麽威脅別人嗎?陳路遙苦笑:“對,該警惕的人是我,你昨天把一片玻璃紮進我肋骨裏,要不是秦歸璨在娛樂室找到了麻醉藥,我現在還卧床不起呢。”
年未已理所當然地說:“那是為了抵你們讓魏子虛窒息所受的痛苦,一報還一報,很合理。”
“那你今天早上引狼咬我和秦歸璨,怎麽算?”
“那是因為你們害我露天睡了一晚上,一報還一報,很合理。”
“嗯......”陳路遙捏着下巴,配合地說:“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我倒是沒有看錯你。”陳路遙繼續說:“果然你是所有人裏最理智的。我剛到這裏來的時候,一心想要逃離這裏,可是經過今天和昨天的游戲,我發現DEATHSHOW絕非director所說的,只是個殺人取樂的娛樂節目。我在局裏這麽多年,眼見着刑偵手段越來越發達,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DEATHSHOW。DEATHSHOW裏的科技和設施使人驚嘆,但是把它完全從外面的世界抹除需要更加恐怖的力量。”
“你是想說,director并不是DEATHSHOW的主謀,其實他背後有一個非常棘手的組織?”年未已問,低頭咬了一口烤串,立刻被燙得抽氣。烤串冒出的油還在滋滋作響,不知道陳路遙怎麽能渾不在意地生吞下去。
“顯而易見。”陳路遙看見年未已被燙到後一口把肉吐了,微微皺起眉:“吹涼了再吃,別浪費,浪費食物的人下輩子會變成豬。”
年未已記着陳路遙說了兩遍這句話,就問:“誰說的啊?”
“我老婆,上大學的時候她總這麽說,逼我把飯吃幹淨。”陳路遙這麽說的時候,眼尾出現小小的皺紋。
“嗯,你們感情很好吧?”
“很好,很好啊......”陳路遙語速變慢:“她一直都很體貼,性格也文靜。她去世後這麽多年,都像還在一樣,我每次吃飯都想起她。”
竟然是未亡人。年未已想了想,陳路遙妻子去世時年紀應該不大,英年早逝,陳路遙到現在沒有續弦,也許真的很愛她。生死永隔這種事,如果不用新人填補,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來。可是年未已現在不是在咨詢室裏,沒必要照顧陳路遙的心情,他只想繼續剛才DEATHSHOW的話題,打聽打聽陳路遙還發現了什麽。
“你說DEATHSHOW——”
年未已剛問出口,發現陳路遙澆熄了炭火,開始收拾東西了。
“你要去哪兒?”
“我在這歇了挺久了,現在要去幹點正事。”陳路遙說着,一邊擡起眼睛看着年未已:“本來不應該拖到現在,但我也犯怵,直到跟你聊了聊才有點膽色。我老婆去世了,所以我知道未亡人有多痛苦。既然他挺到了現在,我還是想盡我所能救人一命。”
年未已不假思索就知道陳路遙指的是誰。“舊日支配”游戲已經結束了将近兩個小時,盡管現在其他人都保持沉默,一副相安無事的樣子,但陳路遙再次提醒了他:還有一人被困在五樓,如果遲遲沒有人伸出援手,晉侯可能會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被活活耗死。
陳路遙說完,靜靜地注視着年未已,仿佛在等他的回應。年未已隐約覺得,陳路遙的說辭中滿是漏洞,但他好像是被陳路遙身上的凜然之氣感染,感到不能對晉侯置之不理。事後年未已常常回憶起陳路遙,這天過後他們再無交集,但陳路遙實在是他遇見過的很特別的一個人。陳路遙聲稱年未已當時的疏忽是受了“正義”牌的影響,年未已卻覺得不是這樣,陳路遙毫不動搖地說謊,遠比魏子虛高明,因為他那時已經清楚自己的目的地,欺騙無非是繞個彎子前進。“正義”是像他一樣凜然又晦澀的技能,可能是“正義”的副作用幹擾了陳路遙的選擇,也或許自始至終只有他自己走在正确的路上。
“我跟你一起去。”年未已聽見自己說。
“呼——呼”
魏子虛氣喘籲籲地從樹林中跑出來,剛才太急了,直接從二層樓高的牆壁跳下來,落地沒有緩沖,震得他腦仁有點發暈。之前沒有注意到Jin也在,不然他是不會爬到那麽近的地方聽牆根,更可氣的是還沒聽出什麽來,只聽到了Mick寫的不倫不類的曲子,和一些有神論者的胡編亂造。
魏子虛彎腰喘了一會兒,耳中有不間斷的鼓聲,這響聲揮之不去,魏子虛仔細辨認才發現那是他的心跳聲。同時他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地跳個不停,缺乏休息和短時間快速逃跑對他消耗很大,這時一起發揮作用,讓魏子虛只想趕緊躺下昏睡過去。Mick經過剛才那一出,不知道會不會到大廈入口堵人,保險起見,魏子虛繞着大廈轉了一圈,借助緊貼牆壁的樹木爬回自己房間。
房間裏彌留着草莓奶昔甜甜的香氣,床上陷進去一個人形,本該躺在那裏的年未已卻不見蹤影。
“嗯?”他離開的時候年未已睡得很沉,這才10分鐘不到,年未已又去了哪裏?。魏子虛迅速掃了眼地上,鞋子不在,年未已是自己走出去的。魏子虛打開房門,貓着身子潛入年未已房間。他也不在那裏。
到底去了哪裏?他不知道他一個人出去很危險嗎?還是說他不是自願的,其他人的技能牌有類似“惡魔”的操縱能力?魏子虛的思考能力仿佛斷了線,他跑出門去把一樓二樓轉了個遍,哪裏都找不見年未已,噴泉邊也沒有年未已的蠟像,最後只在大廈正門外發現了一對可疑的小馬紮。
魏子虛猜不透年未已的行動,而且現在開放的區域大到他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找人。魏子虛翻過手掌,他從第二天開始就不信任通訊工具,但現在也只能碰碰運氣。
“喂?能聽見嗎,年醫生?你在哪?”
終端機中傳出對話聲,但雜音嚴重,似乎處在一個有強電磁幹擾的環境。
湖岸邊升起兩個太陽,高低不平的階梯和牆壁,建在墳墓之上的死城,年未已沒想到會再次回到這個地方。
“這也是投影做的嗎?”陳路遙摸着粘膩的城牆說。他們進入六層後,竟發現這一層的環境跟游戲時大不相同。卡邁克爾的豪宅不見了,電梯之外是一座迷城,卡爾克薩的影像吞噬了整個空間,沒進過卡爾克薩的陳路遙十分驚奇,向卡爾克薩深處走去。游戲時間之外這裏應該沒有危險,年未已這麽想着,不得不跟着陳路遙一起走進去。
“這一層實在是太大了,而且現在還變了樣,我們怎麽才能找到晉侯呢?”陳路遙困擾地說:“就算喊他名字,他也不一定有力氣回了。”
年未已跟在陳路遙身後,擡頭只能看到他寬闊的背影,他的話裏沒有起伏,聽不出這份擔心是真是假。“你剛才說到DEATHSHOW背後的組織,你到底有什麽發現?”
“說是有發現未免太自大,我們都是網中的魚,連自己的命運都掌握不了,更別提調查DEATHSHOW了。只是經過這些天,我的注意力從自己的生死轉移到了DEATHSHOW上面。被綁架來這個地方的我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DEATHTHEATER表演的那些污點。可是DEATHTHEATER沒有給當事人辯解的機會,我們不知道有幾分可信,DEATHSHOW是怎麽知道這些秘密的,就更加可疑。”
“你還記得宋何嗎?”陳路遙突然問道。
“當然,印象很深。”
年未已正奇怪陳路遙為什麽提到宋何,就聽他說出了更加不可思議的事。“宋何不認識我,但我記得他,他在我們那片市區有點名氣。他當老師掙的錢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捐給了兒童福利院,聽說他經常去給那些小女孩買玩具和衣服。如果沒有看過他的死亡劇場,我也不知道他……有那種癖好。宋何他在別人眼中是個很好的人,沒有他的幫助,福利院孩子們的生活一定會枯燥很多。可是自從知道了他對安雅的行徑,就連他做過的善事都惹人懷疑起來。”
“DEATHTHEATER裏只有一個變态無恥的宋何,但那就是全部嗎?那就是他應得的下場嗎?”
再往前走,年未已感到空氣沉悶,有點喘不過氣。他們已經走到迷城深處了,錯落的街道和階梯讓人眩暈,透過建築的間隙,年未已似乎能看到一閃而過的人影,他們穿着戲服,似乎是化妝舞會上的賓客。他們在卡爾克薩駐留的時間越久,就有越多的人影圍攏過來,嬉笑和竊竊私語聲從街道牆壁後面傳過來,像是如潮水湧來的爬蟲。
陳路遙問出那句話時,層層疊疊的街道盡頭突兀地出現一小片空地。這裏本應該有一座鐘樓,年未已擡頭看天,他和魏子虛在鐘樓頂部見到了黃衣之王和那些長翅膀的野獸,也許黃衣之王降臨到卡邁克爾的舞臺上時鐘樓便消失了,現在年未已只能看到腫脹發青的天空。
老爺鐘的鐘擺聲回蕩在這片空地上,四下卻看不到那架老爺鐘,虛假的環境掩蓋了真實建築物。空氣異常濃重,就像陳路遙的問題一樣令年未已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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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