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周一早上陳林按着生物鐘起來,才早上六點。天剛蒙蒙亮,他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看姜玄的側臉,伸手到被子裏揉了揉姜玄胯下那一大包,盯着他的睡臉看了一會兒,然後起來洗臉刷牙做早飯去了。

陳林向來是他們兩個人中起得比較早的那個,因為他得投喂姜玄。陳林進了廚房,看看電飯鍋已經把飯焖好了。他把案板上放的胡蘿蔔香菇木耳切了,又加了點玉米粒和青豆,正準備下鍋炒,想想又從冰箱裏掏出兩根雙彙王中王切成丁,混到一起下鍋加油鹽炒了炒,然後放了點耗油翻了翻。之後盛了三碗米飯下到鍋裏,又繼續翻着炒,炒好之後用鍋蓋蓋住放在那裏。

接着他打了幾個雞蛋,又切了兩個青椒然後洗洗手,解了圍裙走回卧室,把姜玄推醒了。姜玄起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看見陳林叫他,一把把陳林拽身上,陳林在他身上趴了一會兒,隔着被子拍拍他,說:“姜玄,起床了。”姜玄揉揉眼睛,哼唧了兩聲,才認出他來,說:“又是周一了,哎喲喂。”陳林笑了笑,拍了拍他側臉,說:“你起來洗臉刷牙,飯快好了。”姜玄嘆了口氣,伸手抹了把臉,這才清醒一點,放開陳林,從床上坐起來。

陳林伸手揉了揉他頭發,說:“你可別睡懶覺啊,我今天看早自習,我得過去。”姜玄聽了,伸手把他腰抱住,說:“啊?陳老師今天這麽忙啊!”陳林看他像個小奶狗似的,忍不住拍拍他頭發,說:“乖兒子,放開爸爸,爸爸去給你做早飯去。”姜玄一聽還來勁了,摟着陳林的腰蹭了蹭,說:“爸爸,這才幾點啊?”陳林看了看表,說:“快六點半了。”姜玄一聽,拉着陳林一只手就伸到被子裏,說:“爸爸,兒子下面硬了,怎麽辦?”陳林被他搞得無語,翻了個白眼,說:“早上都給你揉過了,你怎麽還硬啊?”姜玄頂着褲子蹭了蹭陳林手掌心,說:“想你想的?”陳林笑了一下,捏着他的臉說:“你就躺我旁邊,你想個頭啊?”姜玄嘿嘿直樂,說:“做夢也想你,行不行?”陳林被他搞得無語,又捏了下姜玄臉蛋,說:“你貧也沒用,自己忍着,乖啊,一會兒就軟了。記得出來吃飯。”說完轉身回廚房了。姜玄在他身後哀嚎着爬下床,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陳林回了廚房,也有點臊得慌,姜玄向來性欲旺盛,趕上陳林不看早自習沒有早課的時候拉着他回床上來一發都是常事兒,今天這情景也不是第一次。但他就是沒由來的有點臊,左手上仿佛還殘存着姜玄勃起的陰莖隔着內褲頂在他掌心的觸感,他回到廚房伸着自己左手看了兩秒,然後把手又洗了一遍。

之後他煨了點火燙了點油,倒了點蛋液下去,澆了兩張蛋皮出來。拿了托盤盛了蛋皮和炒飯,卷了卷放在一邊。又把剩下的青椒和蛋放一起炒了。五分鐘之後就托着幾個盤子放到餐桌上。順便回身拿了點牛奶倒杯子裏放桌上。

正好這時候姜玄也洗漱完了,穿着睡衣就出來了。倆人坐餐桌兩邊吃飯。陳林看着姜玄睡眼朦胧的,就說:“我今天自己去上班,你一會兒再出門吧。”姜玄聽完說:“不用啊!我送你啊!”陳林拿勺子指指他眼睛,說:“你都困成這樣了,一會兒再躺會兒得了,我到了學校給你打電話叫你起來。”姜玄氣的扁扁嘴巴,說:“林林你嫌棄我了。”陳林懶得理會他奔三年齡突如其來的玻璃心,說:“閉嘴,吃。”姜玄趕緊閉上嘴巴。陳林看他這聽話的小模樣,奇異的被讨好了,又跟他說:“晚上,晚上讓你來接我,啊,乖。”姜玄猛點頭兩下,陳林心裏想,傻樣兒,然後又忍不住樂了。

陳林往學校走,冬天其實有點冷,他出門之前姜玄給他塞了點現金叫他打車過去。陳林站在門口伸手給他扒拉了兩下頭發,說:“你頭發是不是長長了?”姜玄點點頭。陳林又說:“晚上帶你去理發?”姜玄問:“你陪我?”陳林點點頭。姜玄說:“好啊,那晚上我去接你,吃完飯過去。”陳林摸摸他耳朵,說:“行。你回去睡吧。”說完跟姜玄麽麽噠了兩下,轉身出門了。

陳林到學校的時候挺早,七點半不到,他想想姜玄還能再睡一會兒,就沒叫他,先去班級裏看了看。學生們一個個困得七扭八歪的,今天還是語文早自習,陳林本來想着把學生們叫醒,後來想了想姜玄早上起來也是這睡眼惺忪的樣兒,心裏還有點舍不得,這微妙的移情作用讓他對學生們放縱了些,只站在教室門口看了看。前幾排的學生見他來了,吓得挺直了腰板,帶頭背起了古詩詞,後面本來睡着的被前面的人紛紛吵醒,宛如海浪一般一排排連續不斷把看起來像斷了的那截脊椎直了起來,教室裏頓時從稀稀落落的讀書聲變成了朗朗背誦聲。陳林被這情景逗得覺得有點好笑,但也沒多說什麽。走進教室扣了兩下黑板,然後轉過身說:“距離上課還有十五分鐘,拿張紙,開始默寫《夢游天姥吟留別》。”底下一片哀號,陳林笑了笑說:“先寫完的先交,沒寫完的下午排隊去我辦公室背。”這下底下全噤聲了,陳林辦公室對面桌就是年級副主任老李太太,出了名的又兇又嚴,誰也不樂意碰上她,偏偏這老太太還特喜歡在辦公室跟學生聊人生聊未來,不管是自己學生還是別人學生。陳林這話一出,底下一個個都緘默不語、下筆如飛,偶有翻書偷抄的,陳林假裝沒看見,轉身回辦公室了。

陳林進屋的時候屋裏一個人沒有,他們辦公室三個老師,除了他以外,一個是老李太太,周末的時候郭主任的意思是這李老師身體不成,要退了,估計現在已經開始偷懶,大早上還沒來,另一個是個年輕女老師,平時就是老李太太帶的小徒弟,這會兒估計幫李老師看早自習去了。陳林走到辦公桌前,想着把周五批好的卷子拿出來,一會兒上課給學生們講講,走到自己桌子前翻了下抽屜,沒有。

他愣了一下,有點兒慌,随即回想了下,哦,周五的時候給放儲物櫃裏了。他的櫃子在辦公室最裏面,他往裏面走,一邊走一邊想起周五的時候為什麽把這些東西鎖裏頭。盡管他現在已經做出了決定——他要再給姜玄這傻雞巴一個機會——但他會想到當時的心情,還是有點恍惚。其實不過是過了兩天,但這兩天對他來說卻像做過山車似的,心情倏忽上下。盡管他竭力避免自己陷入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中去,但還是免不了多少有點如鲠在喉,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沒經歷過這兩天,他和姜玄之間盡管恢複到了以前的樣子,但有這些經歷總是不如沒有好的,就算他清楚地知曉,生活中的事情,不過如肥水東流,遙無盡期,但畢竟人不如川流,斷沒有沖刷掉的道理,最多只能沖淡些。

他這麽想完,又在心裏罵自己,真矯情。既然都做了決定,床都又上了幾回,還在這腹诽什麽。陳林向來秉持着伴侶之間不猜忌、不唾棄的原則,此刻他還願意接納姜玄是他的大齡智障海綿寶寶,就免不了對自己的這點小心思有點不快,他想,姜玄不是都回來了嗎,幹嗎啊你,別這樣。

然後他拿了那疊卷子,轉身往樓梯口走。他站在側樓梯的轉角處,靠着窗戶,耳邊是幾個班級的學生傳出來的讀書聲。他聽了一會兒,有一個班級估計是在背政治,嗡嗡嗡地吵得他腦袋疼。然後他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機,給姜玄打了個電話。他本以為姜玄那邊得過一會兒才能接起來,結果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姜玄手機占線。

陳林把手機從耳邊拿下來,盯了屏幕好幾秒。然後他挂斷,又重新撥了一次,還是占線。他剛想打第三個電話過去,這時候上課鈴響了。他不得不把手機放下,只能發了條短信過去,說了句:“起床了。我上課”他匆忙又慌亂,連标點符號都忘記發了。

陳林走到教室去,靜了靜,深呼吸了兩下,然後把手上的卷子分給前排幾個同學,叫他們發下去。陳林拿着自己做的那份答案,開始講解古詩詞鑒賞。上課上到一半,兩個同學起來問問題,他對着卷子上閱讀理解的具體內容說了幾句。然後伸手翻了下自己手機,還是沒短信。他心裏像燒了團火,又燥又急,偏偏發作不得,只能憋着。等到終于挨到下課,他假裝沒看見兩個學生捧着卷子湊上來要問問題的小臉——天吶這時候他哪有心情,然後匆匆卷了東西走回辦公室了。

辦公室裏只有李老師一個人,老太太拿着不鏽鋼杯子泡胖大海喝,看見他進來還挺熱情地跟他打了聲招呼。陳林心急如焚,但面上卻不好顯出來,慢悠悠跟老李太太客套了兩句,随便找個借口出門了。這時候已經快九點,姜玄就算是爬也能爬到公司門口了,他掏了手機出來,剛想給姜玄打電話,結果發現手機上多了兩條短信,一看時間就是他急匆匆往回走的那個當口,估計是自己走太快沒看見。他點開,看見姜玄發:“剛才部長打電話過來,零件測試的設備出問題了。”“已到公司,勿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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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林繃直的脊背瞬間松懈下來。他大喘了兩口氣,好像剛才的四十多分鐘都沒喘過氣似的,伸手打字,回了句“知道了。”然後他擡手摸了摸後背,貼身的背心都被冷汗浸濕了。他靠在窗臺邊上,想了想又發了句“剛才吓死了,很擔心你。”過了幾分鐘,姜玄回了條“不怕[親親],晚上見。”

陳林盯着那個emoji表情看了足足有一分鐘,心裏才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姜玄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怕”什麽——實際上,他的第一反應根本不是擔心姜玄出事。在那剎那,他腦子裏蹦出來的都是種種既無聊又傷人的問題,他想:他在哪呢?他在家嗎?還是在外面?他在和誰打電話?

此時他靠在窗戶沿上,窗戶縫的寒氣從他後腰一直往上蹿,一路奔到他後腦,把他凍得哆嗦了一下。他竭力想要遏制內心的那種感覺——那感覺就像從海中浮起來,剛呼吸了一口,一個浪又打過來,把他拍進了幽藍色的海水裏,周圍靜悄悄的,既沒有海鷗的鳴叫聲、也沒有游魚來回游動的感覺,只有他一個人落在不知道哪個點,上上下下、浮浮沉沉,什麽都沒有,陰森森的,他只能焦慮,除了焦慮,什麽都沒有。

一連串的問題像海浪一樣襲來,瞬間就把他卷入到了海底。陳林痛恨這種感覺,他更痛恨生活中出現這種感覺。此刻他才意識到,他自以為的“都過去了”,根本什麽都沒過去。生活依舊,但他卻忍不住開始疑神疑鬼了。因為直到此刻,他腦中之前的問題統統得到了解答,但又冒出了一個新的問題,這疑問的聲音很小,但又細又尖,活像從他腦殼裏直接鑿進去一個錐子。這問題說:

姜玄,說的應該是真的吧?

陳林捏着手機,心想,這真是太操蛋了。此刻他才感覺到,愛意和怨憤,不過僅僅相隔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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