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1)

陳林這一天過的心情起起伏伏的。

他帶三個班級,兩個是自己教的平行班,他只是任課老師,都是高二,剩下一個是頂懷孕的孫老師的班,當班主任,是高三尖子班。這活兒當時還是郭主任給他派的,那時候對外說的是他跟孫老師在教研組搭班,對孫老師的教案和教學進度都比較熟悉,但是他自己知道無非是因為自己之前帶出好學生,又評上職稱,老郭想栽培他。上午一共三節課,第一節上的心不在焉,所幸只是講月考卷子,沒出什麽大岔子。

第二節課他沒課,在辦公室眯了一會兒補了一覺,但也沒睡好。半夢半醒的總覺得自己手機在震,一會兒爬起來看一眼,反反複複好幾次,最後幹脆不睡了,把手機抓手裏翻了好幾次,點開姜玄給他的短信看了一會兒,想發點什麽,又怕耽誤姜玄工作,點了兩下又給删了。對面老李太太問他是不是沒休息好,拿了點山楂片給他吃,他說了句謝謝,拿過來吃了兩片,嘴裏酸酸的,腦子倒是借着這股又酸又甜的勁兒從混沌中清醒過來,他咀嚼着山楂片,仿佛咀嚼着自己心裏那點龃龉,慢條斯理、又輕又緩,可最終還是只能咽到肚子裏,吐不出來。

第三節第四節兩節連着上,正好趕上第三節課有新老師搬凳子來聽課,陳林這人好面子,一看有人來了,趕緊收拾收拾心情上臺講課。奈何他自己心理建設做的挺好,可是面色上卻沒緩過來,郁結的很。學生們倒是挺積極的,問了好些問題,他也耐心回答了,可臉色實在不佳。課下這班級班長幫他把早上收齊的作業送辦公室去,路上問他:“陳老師,是不是今天咱班同學表現的不行啊?”陳林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本來臉上還挂着霜,這下有點尴尬,只能捏了下鼻梁,跟那男生說:“啊,沒有。就是你們這次考的不是很理想,我有點擔心下個月的全市統考,萬一發揮不好,你們還怎麽過年啊?”陳林這話說的半真半假,他對這個班同學印象不錯,但是因為是理科班,同學普遍對語文英語不上心,但這問題其實說大也不大,等到了高二下課程一調整,有的是時間往上抓。只是此時他實在沒別的借口,總不能跟自己學生說“老師懷疑自己家傻雞巴在外面泡小騷貨所以心裏郁悶的想砍人”吧。

但那小班長倒是挺上心,又有責任感,頓時有點小感動,跟他說:“沒事兒老師,我跟同學說說,叫課代表抓抓緊,這個月肯定帶大家努力。”陳林被他這嚴肅認真的小模樣整的還有點小感動,拍拍他肩膀說:“那行,你成績好,多帶帶同學。”小班長點點頭,應了幾聲,回班級去了。陳林又在辦公桌上拿了新的一疊卷子去給高三班上課。

在路上他免不了回味了一下小班長跟他信誓旦旦保證的樣兒,可能當老師的多少有點老媽子,他被學生歪打正着哄了一回,感覺還有點久違的飄飄然,心裏緩過來點,氣兒都順多了,第四節課帶了點笑,心裏那點不快暫時也就壓下去了。

高三學生往往是第一節課困成狗,第四節課卻機靈地像狗,一個個都長着狗鼻子,掐着點兒等放學去食堂搶飯,陳林上課上到最後五分鐘,剩下最後一個作文的題目想仔細說說,但一看表,還有四分多鐘就下課了。幹脆大手一揮,跟學生說:“作文我不單獨說了,自己覺得成績不理想的私下找我聊吧。”說完之後又問學生:“都餓了吧?”前排幾個膽大的點點頭,陳林笑了一下,說:“那行吧,我這就先下課了。到時候下課鈴響了你們再走啊,別提前跑出去,到時候郭主任抓你們我可不管!”學生“哦吼”了兩嗓子,陳林揮揮手跟學生們說了句“再見”,幾個男生吹了下口哨,全班齊刷刷喊了句“老師再見!”,陳林站在門口,伸出食指在自己嘴唇上碰了一下,同學們瞬間安靜下來,陳林點點頭,轉身出門了。教室裏靜了兩秒,又炸開幾聲小小的歡笑,陳林一邊在走廊上走,一邊低頭笑了笑。

陳林回辦公室放了下水杯,這時候放學鈴響了,樓梯裏傳來隆隆的腳步聲。辦公室三個老師都在,老李太太笑着說:“這群孩子啊……”陳林笑着回了句:“小孩兒嘛,腦力消耗大,餓得快。”說完幾句,老李太太帶着小徒弟出門走了。陳林向來慢悠悠的回家,這會兒一個人呆在辦公室,洗了下水杯,又敞開口放桌面上晾着。他剛轉身要拿外套,結果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陳林擡頭一看,是郭主任。

陳林禮貌地問了聲好,郭主任笑眯眯的進來,說:“小陳,就知道你還沒走。”陳林看郭主任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兒,順着話頭接下去,說:“嗯,放學孩子們跑得快,我就不跟着擠了。”郭主任笑着說“對對”,然後又問起他對自己帶的兩個班的學生的成績有什麽想法,陳林實在懶得在大中午跟他磨叽,想了想,就巧妙地說:“我自己還算滿意,學生基礎挺紮實的,就是題型得練練。不過這也得看教學安排,畢竟數理化也挺占用他們時間的。”這話直接把球抛給教研組了,郭主任自然不好說他什麽,又呵呵笑着客套了兩句。最後郭主任随手翻了翻陳林桌上那兩頁學生總成績排名,擡頭跟陳林說:“小陳啊,其實是這樣,這不下個月有個公開課比賽麽,咱學校語文這科有三個名額,我想這高一高二高三各出一個老師,高二想讓你去。”陳林愣了一下,畢竟他上半年剛做過公開課展示,下半年的名額怎麽說也不該還是他的。陳林有點怕人眼紅,略微有些為難,說:“我這帶的是平行班,還是讓一班的林老師去吧。”郭主任自然明白他什麽意思,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說:“你別多心,你是11年來學校的,到今年也正好五年了,正好明年初評職稱,學校想着給你們11屆幾個老師一個機會,不光你,生物組物理組那幾個老師這次也都上。”陳林拖長聲“啊”了一聲,心裏那塊石頭頓時放下了,笑了笑,跟郭主任說:“啊,那行,那我準備準備。”郭主任拍拍陳林肩膀,鼓勵了他兩句,又說自己老婆在家包餃子,他趕着回家吃飯,就轉身走了。

陳林跟主任道了別,心裏依然怦怦直跳,雖然說五年評職稱跟規矩都貼合,但他之前就已經評上過市骨幹教師,這次再來公開課,估計已經是想給他往上評省優秀教師了。盡管他們是省重點高中,但是畢竟語文組老前輩多,小徒弟也多,他往上蹿的太快也不好。可是主任都這麽說了,顯然是上邊已經定下來的,估計下午開會說一說,也就鐵板釘釘了,他自然也沒什麽好反駁的。當然他也并不想反駁,雖然容易遭人眼紅,但他一個大男人,被說兩句又不會少塊肉,評職稱就是加工資、帶好班,這種好事兒他也就是嘴巴上推推,心裏樂的很。

他這麽想着,收拾了一下教案,然後套上外套往外走。學校距離家裏近,下午又沒課,只有後兩節教研組開會定方案,他有大把時間能留在家裏,所以也不着急,就慢慢往回走。這天回溫,太陽很好,幾個學生路上碰見他,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點頭答了。他腳步輕快,仿佛一掃早晨地頹唐和焦躁,他像往常那樣昂首挺胸地前行,此刻他在學校裏,他不是陳林,而是陳老師,這稱謂充滿一種職業教師的狷介和驕矜,使他暫時忘卻了自己內心深處私人感情的不快,轉而因在這特殊的地點和角色中被充滿敬意地對待而頓生喜悅、步伐穩健地走向校門。

陳林中午回了家,拿鑰匙開了門。客廳窗簾都拉開着,中午太陽最盛,屋子裏全都是光投進來,小區供暖又足,家裏又熱又亮堂。他進屋脫了鞋,進廚房下了碗面。此刻他做自己的飯,就不像早上那麽用心,只随意煮了點之前買的面條,混了點超市買的速溶牛肉羹的湯料,自己坐在飯桌前吃光了。屋裏很靜,只有他一個人,陽光正好,照在他背上、側臉上,有點難得的暖和。陳林吃好面,身上那股困勁兒又上來了,他把面湯喝了,又把碗刷了,然後脫了衣服躺到卧室的被窩裏,鑽進去拿被子捂着自己,側身躺在枕頭上。

他雖然困,卻睡不大着,側着腦袋盯着床上的另半邊瞧。此刻他不在學校、不與姜玄呆在一起,只有他一個人。之前他腦子裏雜七雜八的,一處想着自己可能要進一步評職稱的事兒,一處又想着自己今天對學生是不是有點太兇了,又一處想着自己今天吃了老李太太點吃的,下午得給老人家送點別的什麽,老太太資歷老,這東西不能随便吃了就完了。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直到他躺到床上,還在腦子裏餘音繞梁。但過了一會兒,他躺着,慢慢心情又平複下來了。他看着空氣、看着床邊上的毯子、看着對面的衣櫥,心裏想着今天早上,他還在這衣櫥裏,給姜玄拿了條深藍色的領帶,只這麽看着空氣,仿佛還能看到早上姜玄躺在那的樣子。

想到姜玄,他又不免有些洩氣。想着自己早上心慌意亂的樣子,胸口那點憤怒早随着時間化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堆,轉化成酸澀的山楂片,積在他胃裏,硌得慌。他怨的,一半是自己,但另一半,其實是姜玄。誠然他疑心姜玄,這是導致他惱恨的根源,但造成這一切的卻絕不是他。他心裏只覺得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出岔子,甚至每天早上還能給姜玄一個愛的麽麽噠,但此刻這親吻中都攙着半分的猜疑,像點點星火掉進了糧倉裏,你看不見它的時候,一切都相安無事,一旦看見了,轟隆一聲,全燒了。

可是,他又想,那些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總想這些幹什麽呢?姜玄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時間,他總在這裏思來想去,卻是他的問題了。這下子,他又忍不住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姜玄也有點可憐,但可憐在哪,他自己也說不出,只覺得回想起早上的場景,心中便又酸又澀,像吃了酸李子,甜倒不是不甜,只是還有酸味,充斥在口腔裏,順着神經傳到大腦,要許久才能散掉。

陳林這麽想着,徹底睡不着了,翻身拿了手機,給姜玄發了條短信,問他:“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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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秒,姜玄發了條回複“準備吃飯啦~”這波浪線浪得極為銷魂,陳林看着都能想象出姜玄裝娘炮的那副死樣子,但又覺得有點好笑,又回了句“吃什麽?”

過了一份多鐘,姜玄還沒回他。他盯着手機上的鐘點從12:01走到12:03,姜玄就是不回複,他心裏又打起了小鼓,砰砰砰砰地,震得他胸腔都要鼓起來。然後就在他忍不住要按了屏幕睡覺的時候,手機突然震起來——還是電話打來的連續震動,他一看是姜玄,趕快接起來,說:“小玄子!”這聲音裏帶着點激動、帶着點調笑、帶着點驚喜、帶着點羞赧,尾音震顫,舌尖離開牙齒的一剎那,他的心都被勾起來了。

那邊姜玄聽他這麽說,低聲笑了笑,說:“嗯,中午好啊,林林。”陳林無聲地咧着嘴笑,在床上翻了個身,趴在姜玄枕頭上,半邊臉貼上去,嘴上說:“你在幹嘛呢?”姜玄那邊傳來唰唰的風聲,姜玄說:“正準備吃飯呢,我們組一起下來,他們剛點好菜,我出來給你打電話。”陳林問:“真的啊?”姜玄說:“真的呀!”陳林又問:“那你點了什麽?”姜玄報了三個菜名。陳林心裏這才穩了點兒。

陳林又翻了下身,面沖窗戶,眼睛對着照進來的光,臉上脖子都暖洋洋的,這點溫度像透進他心裏似的,他忍不住說:“你冷不冷啊?”姜玄吸了吸鼻子說:“冷啊!風大,凍死了!”陳林笑了笑,又問他:“你戴帽子沒?”姜玄那邊“啪”一聲,估計是拍了下自己大腿,蠢兮兮的說:“忘了!”陳林小聲罵他:“傻不傻啊你?”姜玄呵呵地笑。

陳林跟他唠了一會兒,那邊傳來個聲音說:“诶,姜玄,菜上了,你快點進來吧,下午還得測标定呢,得早回去。”姜玄轉頭說了兩句:“行行,我一會兒就進去。”陳林聽他跟那人扯了兩句,又轉過來跟自己說:“啊,菜上了。”陳林嘿嘿笑了兩聲,跟他說:“那你進去吧,我不煩你啦!”姜玄趕緊說:“不煩啊!不煩!”陳林被他哄得開心,又說他:“行了我知道了,你快點進去吧,外面多冷啊。”

姜玄應了一聲,又說:“那我晚上去找你,你等我啊!”陳林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姜玄得瑟地笑了一下,又跟他說:“那拜拜!”陳林也“拜拜”了一聲,然後等着姜玄挂電話。結果過了好幾秒,姜玄還沒挂,他又問:“你怎麽不挂啊?”姜玄說:“你難得中午給我打次電話,我多聽一會兒。”陳林說:“傻子!”姜玄樂了兩聲,陳林又說:“你叫我一聲兒。”姜玄說:“陳林?”陳林罵他:“不是這個。”姜玄樂了一下,說:“林林。”陳林“嗯”了一下,然後說:“行了,你吃飯去吧!”說完自己把電話挂了。

陳林捧着電話,在床上嘿嘿笑了兩下,太陽很暖,透過落地窗照進來,他心裏這會兒好受多了。然後他把手機扔枕頭邊,側身趴着,手摸着姜玄的枕頭睡着了。

陳林中午睡得挺好,睡到一點多起床,兩點出頭到學校。正好趕上教研組查人頭,一分沒落。他進辦公室的時候老李太太正幫他拖了會兒時間,跟人打太極,陳林一進屋,老太太說了句“喲,陳老師來了。”陳林點點頭,那邊才開始查人數。

下午語數外教研組開大會,郭主任簡單說了下個月公開課的人選,确實基本都是11屆的老師,說了陳林的時候旁邊幾個女老師看了他一眼,他也假裝沒所謂。說完正事兒高三組幾個班開始定下一步的進度方案,數學組幾個老師又争又搶的要課時,陳林是新抽調到高三組的,不大好意思說話,想想自己帶的班級學生語文成績确實不錯,也就沒跟他們争,最後是幾個教研組長定下來時間,陳林舉手表示了個同意,也就完事兒了。後來是高二組商量課時,陳林拿着自己兩個班學生的成績說了兩句,意思還是增加一些語文課時,不然到了高三基礎不牢,更耽誤時間。其他幾個老師附和了兩句,隐約算是同意他意見,最後老李太太拍板挺了他一句,就這麽定下來了。

開完會四點多鐘,大家也就散了,魚貫而出。陳林走得晚,出門一看老李太太站門口等他,頓時心裏有數,幫老太太拿着教案和幾張大榜名單,一起回辦公室。走了兩步老太太跟他說:“小陳啊……”陳林聽着趕緊稍微彎下點腰,貼着說:“啊李老師你說。”老太太又說:“我明年帶完這屆孩子我也退休了,我看年輕人裏面你這個教學能力确實是比較好的,咱學校情況你知道,多帶畢業班對你以後有好處,就是累點,你算上今年連續帶了三年了,明後年再試試看呗。”

陳林其實心裏有點不大樂意,他最不愛直接接手畢業班,這種情況最不好帶,學生什麽臭毛病都得一點點往回扳,時間又緊張,去年他為了帶畢業班,暑假跟姜玄計劃好的三個月假期硬生生縮短成一個半月,前年姜玄難得申請到年假,倆人在歐洲旅行剛走了一半路程,直接從維也納坐飛機飛回國。姜玄剩下三周假期全部泡湯,天天只能開車接送他上下班,順帶給他送飯,還得偷偷摸摸的,怕陳林同事察覺出點什麽來。今年陳林想着頂孫老師懷孕的班,到了明年就還給她,然後專心帶自己班級的學生,這會兒聽老太太的意思,是學校幹脆認定他了,叫他循環帶畢業班。

不過陳林聰明,這點小心思不能多說,當人民教師誰不累,老李太太當年就是熬了六年畢業班直接評了個省骨幹教師,每年帶出去好幾個清北學生,獎金一年比一年多,這會兒跟他這麽說也是拿他當自己人了,陳林心裏過了一圈,說:“這事兒,肯定還是看上頭安排,能輪到我我就去。不過可惜了,我來學校這麽久,只帶過一屆完整的三年一輪呢。”老太太拍拍他肩膀,說:“以後有的是機會嘛。”陳林也笑笑,沒怎麽說話。

回辦公室之後陳林把從家裏帶來的兩盒玄米茶分了老太太一份,又把剩下的放到辦公室公用的茶包盒裏。有倆學生趁着下午自習課找他講卷子,他緊趕慢趕地給學生講完了卷子,将将四點五十。陳林看着學生,指了指桌上一疊卷子,跟他說:“你把這個帶回班級,當今天作業,今天不是有一節一小時的晚自習嘛,讓大家一個小時之內做完,明天我講。”學生應了下,轉身拿走了。

陳林伸了個懶腰,摸了摸脊椎,他一下午都這麽端直坐着,後背疼,但想想晚上不用呆在學校裏,也有點偷着樂,掏了手機出來給姜玄發了條短信,問:“你下班了沒?”姜玄那邊回了句:“早走了,快開到你們學校了,你出來吧。”

陳林收了手機,穿好衣服轉身出了辦公室,往校門口走。他走出教學樓,想着怎麽跟姜玄說自己接下去還得帶至少兩屆畢業班的事兒,這事兒雖然麻煩,但畢竟只是小事一樁,姜玄之前兩年被他突襲通知的時候,臉色也都還成,這次他提前說了,應該問題不大。況且他都答應姜玄寒假肯定陪他一周,到時候順順他的毛,應該也就不氣了。

陳林這麽想着,走到校門口,姜玄車已經停在那了。陳林刷了卡,走出學校。姜玄坐在車裏就沖他揮手,他看着姜玄這傻樣,笑着開了車門坐進去。一進去,車裏暖氣開了挺久,溫度剛剛好,陳林把圍巾解了搭在手上,問姜玄:“你今天偷懶早退啊?”姜玄把車開上路,說:“哪能啊,這不我今天早上去得早,下午跟主管說了一聲有點事兒,就提前走了。”

姜玄問陳林,這個點兒是先去吃飯還是先去理發。陳林說随他。姜玄轉頭看了他肚子一眼,陳林有點詫異,問他:“幹嘛啊你,不好好看路你看我下三路幹什麽?”姜玄被他猛然開黃腔逗笑了,跟他說:“沒有,我是想問你今兒中午吃的什麽?”陳林說:“下了碗面。”姜玄問:“用家裏存的醬牛肉?”陳林搖搖頭說:“沒有,就用的湯料,随便煮了點。”姜玄一手把着方向盤,一手伸到陳林衣服裏頭摸了摸他肚子,嘴上說:“你看你,自己也不做點好吃的。你看這肚子都餓扁了。”

陳林忍不住笑了下,說:“我肚子什麽時候都是扁的好嗎?我瘦你也不是不知道。”姜玄蹙着眉一臉心疼,趁着紅燈轉頭又揉了陳林肚子兩下,說:“咱倆先去吃飯吧。”陳林搖搖頭,跟他說:“別了,你不是受不了理發店那個味兒嘛,先去理發再吃飯吧,別弄得你到時候再犯惡心。”姜玄拍了他肚子一下,陳林往回一縮,姜玄又摸了一下,說:“不用,你都餓了,先吃。”陳林聽他說這話覺得特窩心,嘴角帶着點笑意把他手捉出來,兩只手捏着他手上的繭和掌心的紋路,跟他說:“我不餓。再說我也不喜歡那個味兒,還是先去理發,後吃吧。”姜玄反手握了下陳林手心,問他:“你真不餓啊?”陳林點點頭。姜玄這才松了他的手,握回方向盤,應了他。

陳林有一家挺喜歡去的理發店,盡管他們倆都是倆大老爺們,但畢竟發型對一個人整體形象的影響過于重要,所以他還是對理發這事兒挺上心。之前他有個覺得不錯的店,裏面有個理發師給他剪了兩年多,後來這師傅單出來自己開店,陳林就跟着去辦了張卡,定期過去理發。陳林這人頭發時而半長時而剪短,發型變化有點大,之前有一次他隔了半年才得空去理個發,中午過去下午繼續回學校上課,不光同組的老師,學生都驚訝的不行。晚上下了晚自習姜玄去接他的時候趁着夜色楞沒認出來這哥們是誰怎麽徑直就沖着自己的車走過來,直到陳林上了車姜玄才認出他。後來姜玄就每次都陪他去理發,久了這個地址也就熟悉了。

倆人開車過去,想着就直接在商場樓上吃口飯。姜玄把車停在地下車庫,開了門下車,幫陳林套外套,陳林穿過去一個袖子,姜玄一邊伺候他把毛衣抻平了一邊問他:“吃什麽?”陳林歪着腦袋說:“吃辣!”姜玄伸手拍他肚子一下,說:“你感冒好啦你?”陳林使勁呼吸了兩下,說:“你聽!好了!”姜玄被他逗笑了,又伺候他把另一邊袖子套上,然後說:“那行吧,上去。”陳林挺高興,看着四周沒什麽人,轉身摟着姜玄脖子親了他兩口,說:“那我們去吃香鍋。”姜玄伸手捏着他下巴,湊上去又蓋了兩個章,然後說:“不行!最多帶你去吃57度湘,我會告訴他們放微辣的,滿足你一下。”陳林氣的翻了個白眼,伸腿輕輕踹了姜玄胫骨一腳,說:“你膽子大了你!”姜玄一把把他摟住,從後腰摸到屁股,又拍了一下,賤兮兮地說:“陳老師,作為一人民教師,請你主動對自己的身體健康負責。而我,作為人民教師他愛人,需要監督你對自己負責,你的明白?”陳林被他這又賤又得瑟的死相萌的肝顫,加上今天中午姜玄表現得太好,他忍不住把手伸進姜玄褲子口袋裏,掐了他大腿根一下。姜玄痛的皺了下眉,随即低頭摟着陳林吻下去,舌頭伸進他嘴巴裏攪合了一會兒,陳林被他親的沒了脾氣,乖乖跟着他進電梯了。

倆人運氣好,到的早,只等了十分鐘不到就進去了。陳林拿着菜單想點菜,姜玄看了他一眼,湊到他身邊去監督他。陳林還沒開口,姜玄先點了豆奶布丁、檸檬三文魚、烤土豆、魚子雞蛋羹、香芋鴨胸、銅鑼燒、火燒玻璃片和油麥菜,陳林一聽,全是不辣的,轉頭拍了拍姜玄大腿,姜玄笑着跟他說:“你還可以再加兩個菜。”陳林氣的翻了個白眼,小聲問他:“說好的給我微辣呢?”姜玄說:“你點的兩個可以微辣。”陳林扁了扁嘴巴,但是其實也沒真生氣,心裏甜絲絲的,沖着菜單看了兩眼,又加了個香辣烤蝦和提子醬鵝肝。姜玄看他主動放棄了一個吃辣的機會,滿意地點點頭,示意服務生就這些。服務生轉身一走,姜玄偷偷捏了捏陳林的手心,跟他說:“今天真乖。”陳林伸手揉了下姜玄那頭亂毛,說他:“你就裝吧你,姜玄你個大尾巴狼!”姜玄嘿嘿直笑,坐直了身子。

晚飯吃得不快不慢,姜玄雖然點的多,但好幾個都是小菜,兩個大男人吃幾口就沒了。菜一道道上,倆人一道道吃,吃的也很惬意。陳林雖然嘴上說想吃辣,但是姜玄點了這麽多又甜又香的菜色上來,他照樣吃的挺歡,姜玄中間給他倒了好幾杯水讓他順順氣,他一邊被伺候着一邊想,可見人不是非得吃什麽口味,關鍵還是點菜的人是誰。這麽想着又樂了,姜玄問他:“你笑什麽?”陳林說:“不告訴你。”姜玄又說:“真不告訴我?”陳林喝了口水,拿叉子把最後那點豆奶布丁塞嘴裏,伸舌頭卷進去,眼角都帶着笑,跟姜玄說:“看你今天比較帥。”姜玄故作姿态地撸了下頭發,說:“一會兒理完頭更帥。”說完倆人都笑了。

吃好飯陳林陪姜玄去理發。理發師跟他挺熟的,對這倆人什麽關系心裏明鏡兒似的,看見他領着姜玄來了,就找人替他們放了衣服,又問了下誰理發,然後安排人給姜玄洗頭去了。陳林拿着倆人衣服,那小學徒剛想把櫃子門鎖上,陳林突然跟他說:“啊,麻煩你等一下!”小學徒就又把櫃子門打開。陳林轉頭看見姜玄已經躺在那洗頭,心裏沉了一下,但手上動作沒停,把姜玄衣服翻出來,摸了摸他口袋,把他手機掏出來了。然後陳林伸手把自己的手機也拿出來,才讓小學徒把櫃子門鎖了。

陳林坐在姜玄側後方的沙發上看着理發師給他剪頭發。姜玄常年都是短發,不帶劉海不帶側分也沒那麽多別的花裏胡哨,只是整體形狀尤其重要,理發師慢慢給他剪,他也不敢動,就挺着脖子坐那。陳林看了他一分鐘,然後低頭拿着姜玄的手機,前後左右在手裏擺弄了好幾下。後來他看理發師已經繞到姜玄身後給他修脖子底下那點頭發絲了,他狠狠心,把姜玄手機按開,輸了密碼。他打開通訊記錄翻了翻,姜玄今天一共就打了四個電話,一個是早上七點多接的,寫的是“老章”,這人陳林認識,确實是姜玄他們公司主管,往上是“林林”,是中午給他打出來的。然後是一個未接電話,陳林看了下,還是個本市的號碼,恰好是下午三點半撥給姜玄,但是姜玄沒接,但也并沒有回撥過去。這號碼是以區位開頭的,他想了想,估計是什麽推銷電話,姜玄确實沒有接不認識電話的習慣。還剩下一個是“傅子坤”,這不用說,陳林更認識了,想想也沒什麽不對勁的。陳林對這結果無比滿意,心裏頭最後一絲疑慮此刻也煙消雲散,這感覺宛如空山新雨後,一掃他清晨的頹靡,甚至于此刻還給了他一點點振奮,讓他忍不住有些雀躍和竊喜。

他在心裏對姜玄說了句抱歉,眼睛盯着姜玄修剪好的後腦勺偷偷瞄着,然後把姜玄的手機塞在褲子口袋裏,起身湊上去問了下發型師,說:“剪好了?”發型師點點頭。陳林伸手摸了摸姜玄剛剪短的頭發,毛毛的有點紮手,他忍不住摸了一個來回,說:“哎喲,你這頭發還挺硬。”姜玄笑了笑,說:“還用再洗一次嗎?”那理發師點點頭,又叫人帶姜玄去洗頭去了。

陳林轉身走過去前臺結賬,理發師跟在他身後,說:“你們倆挺久沒來的了。”陳林點點頭,一邊刷卡一邊說:“都忙工作,之前都沒來得及。”理發師應了聲,又跟他閑聊,說:“你們倆也挺逗的,你頭發軟,他頭發硬。”陳林沒明白什麽意思,問他:“這怎麽了?”理發師說:“頭發硬的人心軟,頭發軟的人心硬呗。你們家估計基本上都聽你的吧。”這話挺受用,但陳林還是得給姜玄點面子,笑了下說:“還行吧,小事兒他決定,大事兒我們倆商量。”理發師嘿嘿笑了笑,跟他寒暄兩句,叫了個學徒幫他取衣服,轉身又接待別的老客去了。陳林跟在學徒身後,取了倆人外套,把手機塞進去。站那等姜玄出來。姜玄理了發,頭發短了半截,湊到陳林面前問他:“行嗎?”陳林伸手又摸了摸他腦袋,說:“相當可以。”倆人轉身出門,下樓開車回家了。

從車庫出去快晚上七點,時間說早不早說晚不晚,正正好好趕上晚高峰最厲害的時候。剛從商場出去沒走過兩條街就堵馬路上了。陳林往椅背上一靠,說:“小玄子,這還得多久能到家啊?”姜玄手指頭敲了敲方向盤,說:“估計得半小時吧。”陳林幹脆閉目養神,不說話了。到下一個紅燈,姜玄以為他吃飽了困了,又怕他睡着了受涼,伸手把搭在駕駛座後面的外套拎起來,探了身子過去,蓋到陳林肩膀上。他剛起身準備轉回去,結果陳林閉着眼睛,卻張開嘴巴,跟他說:“小玄子,跟你說個事兒。”姜玄把空調調高了點,又問他:“怎麽了?”

陳林依舊閉着眼睛,腦袋往靠背上枕了枕,說:“我明後年還得帶畢業班。”

姜玄聽着,愣了一下,沒回答。陳林閉着眼睛,心裏頭有點不敢看他,也不睜眼,就等着他的回答。過了一會兒,姜玄說:“那過年時候旅游,還去嗎?”陳林說:“去!都說好的。”姜玄“嗯”了一聲,說:“那就行。”然後就沒再說話了。

陳林把腦袋轉過去,眼睛睜開看着他,姜玄此刻已經發動了車子,繼續往前開了。橙黃色的路燈照進來,照的姜玄的側臉一半在燈光裏,一般在燈光外,從陳林的視角看過去,除了鼻尖和眼睫毛,基本都是暗的。陳林輕聲問他:“小玄子,你生氣啦?”姜玄伸手把廣播打開,裏面傳出來不知道什麽語言的電臺音樂,姜玄皺了皺眉,又給關上了。這時候車流又停了,姜玄伸手捏了捏鼻尖,頭也不轉過來,只說:“沒有。”

陳林知道他這就是生氣了,躺在姜玄外套下面,吸了吸他外套上的機油和古龍水混在一起的味兒,又問他:“那你就不理我啦?”姜玄這才轉頭過來,看着他,說:“沒有,沒不理你。”陳林把一只胳膊從外套底下伸出來,沖姜玄招招手,姜玄湊過去,陳林說:“你再離近點。”姜玄又湊近一些,陳林一把把他脖子勾着,湊上去沖着他側臉“吧唧”親了一口,然後問他:“夠不夠?”

姜玄搖搖頭。陳林又把另一只胳膊也摟上去,在他另一邊臉上又親了一口,又問他:“這樣呢?”姜玄又搖搖頭。陳林兩只胳膊勾着姜玄脖子,仰頭在他下巴上又啃了一下,姜玄還是沒動。陳林又陸陸續續從他下巴親到鼻梁,再親到額頭、眼皮、顴骨。姜玄被他弄得又癢又悶,一把把他手拉開,說:“行了,我開車了。”然後坐回去開車去了。陳林第一次被他這麽冷落,也忍不住有點生氣,那學校要給他排班,他難道能拒絕嗎?他這麽想,氣的坐回來,轉頭不看姜玄了。但過了一會兒,看姜玄沒來哄他,又忍不住偷偷瞄後視鏡,看着後視鏡裏面姜玄在側邊上的小小的側臉,一邊盯着他看,一邊想用眼神殺死他。

等到了下一個紅燈,倆人還是沒說話。陳林嫌氣氛有點尴尬,伸手又把廣播打開了。結果正好趕上交通電臺又開始放懷舊歌曲,裏面張宇在那唱“都是你的錯在你的眼中總是藏着讓人又愛又憐的朦胧”,陳林一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姜玄伸手過去默默把聲音調小了點。陳林這會兒被這歌曲一激靈,又願意理他了,想想姜玄看着是個傻大個,但就是個要人哄的小奶狗,總跟他計較什麽啊,又張嘴調戲他,說:“你看你,你不跟我說話,你還不讓我聽歌了。”姜玄握着方向盤打了左轉指示燈,然後停在那等紅燈,說:“你聽吧。”陳林伸手又把電臺調高了。

接下去這電臺估計是放到懷舊歌曲專場了,一首接着一首愛情歌曲,從張宇放到李宗盛,從辛曉琪放到劉德華,從那英放到王菲,到了中間陳林已經開始跟着唱了,他嗓子好,唱歌也在調上,從“想念你的吻”唱到“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世紀末的無聊消遣”,唱了至少有十幾分鐘,姜玄也受不了了,轉頭看了他好幾眼,欲言又止的。陳林一邊唱歌,一邊在後視鏡裏拿眼神撩姜玄,倆人頻頻對視,可姜玄就是不說話。到了最後一首是毛阿敏的歌,陳林唱到“最肯忘卻古人詩最不屑一顧是相思”的時候,姜玄終于開口了,說:“林林……”其實陳林早就在後視鏡裏看見他要說話了,此刻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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