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2)

希望,每個人都是,這是人不能免俗地将欲望做了最高級別的轉化,這是本能。只是陳林難過的是,這希望就像是姜玄手上的領帶一樣,其實不過是另一道枷鎖,将他困在這颠沛的生活裏,日複一日地找到那個出口——他們兩個人的出口,重歸于好的那片綠洲,流淌着蜜糖和粉紅色的泡泡,那麽絢麗,一如往昔。

這才令他真正難過。他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能到來,若是到不來呢?那他們的努力是否就是白費的?他從不惱恨姜玄使了一些心思來分析他,也不惱恨姜玄分析了之後做了些決定來挽回他,在他看來這是一樣的,走心的同時走不走腦子而已,走了只是簡單些、快速些,有什麽呢,什麽都沒有,他依然愛他,狡黠而又愚蠢的、聰明而又膽小的、努力而又苛責自己的姜玄,他依然愛他,這不會有任何改變。而他難過的只是他不知道姜玄這樣的努力會不會其實是白費的,因為他靠在姜玄身上的時候,他知道他是那麽的開心,那心跳撲通撲通撲通,幾乎要将他震得跳起來了。那麽熱烈、那麽激動、那麽執着,但陳林仍舊是彷徨的,明明一切都對、一切都對、一切都對啊!為什麽那一刻,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興奮,他只覺得很平靜,好像他被隔絕在了那個自怨自艾的世界裏,竟然走不出來了。

這感覺真爛,他想,神啊,讓我不那麽自私一些好不好?讓我更愛他一點好不好?就只要一點就好了,這樣我們都能解脫,我們會重歸于好,我們會好好生活,我們會快快樂樂地過下去。就只要一點點、一點點,這樣他就可以更加有所期待,期待那個可能的未來。這是一個莫比烏斯環,他愛他,所以這事情會成功,所以他會期待。他期待,所以這事情會成功,所以他會更加愛他。這事情會成功,所以他才敢去愛她,所以他才能期待。

他知道牽住他的從不是姜玄,而是自己自以為是的希望和裹足不前的懼怕,命運的反複像是繩子扼住他的咽喉,叫他窒息,卻又掙紮着四肢想要逃離。這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像是在懸崖上走鋼絲。他既躍躍欲試,又不得不害怕粉身碎骨。

這是沒有根據的恐懼,但陳林知道他自己并不能克服這個。

在這一片渺茫中,唯一能使他開心的,或許只有姜玄剛才那個笑容。陳林很清楚那意味着什麽,包容、關懷、保護。那是一切好的詞語,一切他期望的能夠在愛裏保留的東西,而姜玄的确再一次帶給他了。

這是他唯一慶幸的了。他那麽害怕,但是姜玄陪着他一起,還緊緊地摟住了他。

盡管他并不像曾經那麽激動,但他仍舊為此而快樂。

真是萬幸。

他們回家之後陳林先去洗了把臉,天雖然不冷不熱,但總歸還是有點髒。姜玄一脫了鞋就往屋裏沖,陳林以為他是進裏屋拿居家服來換,就也沒管他,自己先洗了把臉。小區物業是二十四小時供熱的,陳林洗了臉又洗手,暖和了不少。

等他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卻吃了一驚。

姜玄抱着一箱子的碟片坐在茶幾邊上,看他過來還轉身從沙發上取了個抱枕扔在地上,拍了拍,對他說:“你過來。”陳林順着他的腳尖看過去,姜玄把他們倆當年特地去買的馬蘭士PM6005帶着下面的滾軸架子一起扯出來,擺近了一點,然後又趴下去弄擺在地上的歌劇一音箱。陳林看着他像個大狗似的趴在地上,擡腳踹了踹姜玄屁股,問他:“你幹什麽呢?”姜玄頭也不回,聲音因為趴着顯得有點悶,飛快地回他:“你坐那,坐那。”陳林只好一屁股坐下,盤着腿坐在靠墊上。那靠墊有點結實,陳林往後滑了一下,他挑了挑眉,把姜玄腿邊上的軟墊拽過來,偷偷把自己那個坐墊換過去。

姜玄本來低着頭調6005,頭也不回地說:“诶你搶我屁股墊!”陳林沒理他,自己調整了一個舒服的高度,然後趴到姜玄背上,問他:“你到底要幹嘛?”姜玄說:“你不是要挑CD麽,我給你搬出來,慢慢挑。”

陳林翻了個白眼,伸着指尖在姜玄耳朵邊上劃,問他:“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總趁着白天聽CD?”姜玄頭也不回,說:“怕吵着鄰居。”陳林一巴掌拍到姜玄背上,然後又慢慢摸了摸,說:“那你現在放?”姜玄說:“沒事兒,他們出去旅游了,年前跟我說過。”陳林摟住姜玄的腰,問他:“我怎麽不知道?”姜玄歪過頭來,撅着嘴巴。陳林湊過去蓋了個章,倆人“吧唧”親了一口,姜玄說:“你上班啊。”

陳林“哦”了一聲,趴在姜玄背上,伸手過去碰了一下遙控器,姜玄轉頭問他:“今天你弄?”陳林想了想,又把遙控器塞姜玄手裏,說:“你來。”姜玄笑了一下,把東西擺好,然後從那一箱子CD裏掏了一張出來,遞給陳林,問他:“這張行嗎?”陳林低頭看了一眼,苦着臉問姜玄:“又是富特文格勒?你每次都從這個開始!”姜玄想了想,又低頭掏了一張出來,放在陳林眼前問他:“這張總行了吧?”陳林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姜玄于是把那張CD塞進去,直接調到第七軌,陳林靠在姜玄身上,小聲說:“馬塔就是最可愛的。”姜玄笑了一下,湊到他耳邊說:“所以查韋斯最适合他。”陳林輕輕捏了捏姜玄的手,說:“不,是他最适合查韋斯。”然後《印第安交響曲》的旋律跳躍着出來,陳林和姜玄坐在地上,陳林用小臂敲點着節拍,姜玄點着頭看他,陳林推了他一把。

其實他們倆最開始聽這個并不是陳林帶起來的,是姜玄。姜玄一向認為他是他們兩個人中比較浪漫的那個。對此陳林表示難以相信,一個魔羯座,浪漫,這是天底下第二大的謊言。陳林和姜玄說起這個的時候倆人剛剛完成他們的第八次上床,陳林對姜玄的技術非常滿意,趴在床上捶腰,一邊捶一邊翻姜玄的背包,看他有沒有帶多餘的避孕套。姜玄坐在床邊,一邊伸手摸陳林屁股,一邊叼着薯條往嘴巴裏塞,還特別得瑟地問陳林:“吃嗎?”陳林反手過去把姜玄在他屁股尖上流連不去的豬手拍掉,跟他說:“給我拿來。”姜玄笑嘻嘻地叼着薯條湊過去,陳林轉頭,張嘴咬住了。姜玄問他:“第一大謊言是什麽?”陳林把薯條咽下去,說:“有人說和水瓶座談戀愛,就和水瓶座談戀愛。”姜玄笑了,轉身又拎了一根薯條喂給陳林,說:“你還信星座啊?”陳林說:“剛從學生那沒收的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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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粘粘糊糊地吃了一會兒薯條和番茄醬,姜玄蹭了一手油渣,跑到洗手間洗了把手,出來就看見陳林坐在床上舉着他包裏的CD和避孕套,一臉震驚地問他:“你把這倆玩意放一起?”姜玄說:“今天剛取了快遞,就塞這裏了。”陳林低下頭認了一會兒,問他:“VI——VAL——DI?維瓦爾第?”姜玄點點頭。陳林輕手輕腳地給他塞回包的夾層裏,然後舉着套子問姜玄:“再來一次?”姜玄一腳踩到床邊上,俯下身輕輕從陳林大腿上摸過去。

這偶然的經歷讓那時候的陳林覺得姜玄多少有點活兒好不粘人之外的優點了,起碼他的音樂品味在某種程度上震驚了陳林——盡管,倆人在洗澡的時候陳林一度懷疑這個特別愛摸他屁股的傻逼真的會聽維瓦爾第?陳林含着姜玄的嘴唇,覺得那場景可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不過當然的,陳林很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幻覺。後來他們陸陸續續約了幾次,感覺非常好的那種,約炮的頻率從毫無規律的無聊翻着手機心血來潮約一次變成了固定的一周三次,周三、周五、周六。

陳林在逐漸的和姜玄的接觸中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挺讨人喜歡的,比如晚上來見自己的時候會走心地帶一次上次去喝粥的粥店的招牌點心;再比如如果下午見面,會買包輕口的煙來給陳林抽——畢竟陳林每次做愛結束之後都特別容易犯困,但他們絕沒有在酒店就這麽摟着睡過去的道理;又或者酣暢淋漓地做愛結束之後看見陳林心情不好,會陪他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兜個風。所以發展到後來,陳林偶爾幹脆偷懶地剩下那點房錢,把姜玄約到他家來,周五周六他們可以膩在一起一整天,做愛或者做飯,一起聊聊天或者看碟片,姜玄每次都帶點菜過來,但是毫無意外的基本都買的很奇怪,要麽就是蔬菜太多要麽就是水果還沒怎麽熟,陳林一連吃了三周酸橙子之後實在受不了了,告訴姜玄周五真的不用帶菜過來了,直接去他學校接他,他們倆一起去買吃的。姜玄欣然應允。

倆人第一次去超市的時候姜玄跟在陳林屁股後面,連挑調料都不會,陳林也懶得跟他解釋,只問他想不想吃紅燒肉,姜玄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陳林就拎了瓶紅燒肉醬油,姜玄寶貝似的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推車的角落裏。陳林逗他,問:“诶你要麽拿個碟,再給它供起來,多好啊!”姜玄傻了吧唧的,問:“能嗎?”陳林笑了,輕輕撓了撓姜玄的胳膊,說:“傻了吧你,肯定不用啊!”然後倆人一路挑一路聊,這超市采購的時間長度和購買量比平時多了一倍,然而陳林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的,相反的他很久沒和人在超市一起逛了,這感覺久違的讓他感到十分舒服,舒服到即使在排隊買雞蛋的時候碰上了十幾個老頭老太太排在自己前面,他也沒覺得有什麽煩躁的,因為姜玄正趴在手推車上,舉着一個橙子問他:“你買的這個跟我買的有什麽區別啊?我看着都一樣啊?”陳林把他拽起來,叫他站直,指着橙子屁股告訴他:“看到沒有?屁股越醜,橙子越熟。”姜玄下流的往陳林屁股上瞄了一眼,陳林反手捂着自己後腰,斜着眼睛看姜玄,問他:“你幹嗎啊你?”姜玄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那你應該是桃子,不是橙子。”陳林掐了姜玄後腰一把,被他的肌肉膈了一下。

倆人站那排隊等着買雞蛋,商場似乎也是知道這時候人流量大,音樂聲變大了些。陳林推着車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轉頭問姜玄:“現在這首是什麽?”姜玄說:“貝多芬F大調第五奏鳴曲。”陳林腰往後探了探,一連震驚地看着姜玄,說:“你真知道啊!”姜玄攤了攤手。陳林伸手摟過他脖子,說:“行行行,我錯了,我不該小看你。”姜玄想了想,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陳林,說:“确實不應該‘小看’。”陳林笑出聲來,又說:“你能不貧嗎?”姜玄表示不能。于是他們一路半開着黃腔回家了。

他們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但那之後姜玄搬家了,他新租了一個房子,這次是自己一個人住,因此他終于有機會邀請陳林去他家吃一頓“遷居飯”。陳林就沒指望姜玄自己能做出點什麽花來,所以他自備飯菜過去。事實證明姜玄邀請他果然沒有好心,除了貪圖他的廚藝之外,就是拉着他體驗了一把自己卧室最新買的床墊——他們在那上面翻來覆去地體驗了很久,實踐出真知,床墊的質量是很好的,彈性絕佳,适合啪啪啪。陳林最後被姜玄壓在背上操射的時候還想着會不會弄髒姜玄的被褥,但是姜玄咬着他的耳朵給他打手槍,他實在是忍不住了,洩得眼冒金星,幾乎脫力。然後姜玄拔出來摘了套射在他身上。陳林被他弄得滿身都是汗,縮在被子裏懶得動,伸出手來在床頭櫃上掏出一包薄荷糖拆開,遞給姜玄一塊,自己也塞了一塊,倆人摟在一起躺在床上,陳林貼着姜玄的胸肌,伸着舌頭在上面舔他乳頭,問他:“涼嗎?”姜玄低頭看他一眼,挑着眉毛說:“不涼。”陳林氣的嚼碎了薄荷糖,并痛罵商家無良。

那時候他們已經睡了一年多,熟的連對方的口水都不知道吃過了多少次,但還是陳林第一次住在姜玄家裏。他難掩新奇,到了傍晚,休息夠了就扯了姜玄的T恤和大短褲套在身上。他比姜玄瘦,還比他矮,姜玄的大短褲套在他身上,他兩條腿都能套進一邊褲腿裏。陳林在身上比劃了兩下,把抽繩使勁兒往外抽,然後系在腰上,紮得緊緊的,接着走到洗手間看姜玄晾床單,陳林靠在門上,問他:“晚上喝湯嗎?”姜玄頭也不擡,問:“能做嗎?”陳林說:“苦瓜排骨湯,去火的,行嗎?”姜玄點點頭。陳林于是伸手和他一起扯着床單,晾到客廳沙發上。然後倆人拿了錢包外套出門去買排骨、苦瓜、黃豆,還有一些其他的菜。姜玄住的小區附近的超市人并不太多,但是嗓門并不大,他們倆推着車在裏面走,竟然還有老夫妻看他們倆年輕,叫他們先過。陳林有點不好意思,但姜玄大大方方的,推着車道了謝,就往乳制品那邊走。陳林問他:“你這麽着急啊?”姜玄擺擺手,說:“不是,我住這個小區老人多,以前挺多都是老幹部,人家來逛超市就是老兩口圖個樂,不是真要挑東西,所以你總跟着人家吧,他們也不自在。”陳林這才知道還有這點門道,難怪姜玄這個小區還挺安靜。

倆人買了點菜,又從超市走回姜玄住的樓。路程不遠。其間陳林拎着菜和調味料,姜玄拎着肉、水果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夏天很長,下午四點多的時候太陽還很大,陳林嫌棄曬,走在姜玄身後,躲在他的影子裏。兩個人貼的有點近,陳林聽到姜玄呼吸的聲音有些重。陳林問他:“你熱嗎?”姜玄搖搖頭。陳林看到他脖子後面那塊裸露的皮膚上有細小的汗珠,陳林說:“你好像曬黑了點。”姜玄笑了一下,說道:“搬家曬得。”陳林從他背後探出一半的身子,低下頭去從袋子裏拿了一瓶葡萄柚果汁出來。姜玄問他:“你熱了?我們走快點,快到了。”陳林把果汁舉起來,遞到姜玄嘴邊上。姜玄愣了一下,陳林說:“你喝啊。”姜玄于是就喝了。陳林站在他身邊,看着他喉結上下滾動,劃了一滴汗珠下來。

那天晚上吃完飯之後姜玄神神秘秘地把陳林留在客廳,然後自己從卧室櫃子裏搬了一個硬紙箱出來。陳林看到裏面是滿滿的CD。姜玄把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這才擠到陳林身邊,在沙發上坐下來,說:“這個我從來沒給別人看過,但是可以跟你分享一下。”陳林坐在那,兩只手拄着膝蓋,他覺得微微地有些緊張,還有點期待。

陳林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心情。他從未那樣雀躍而忐忑。他隐約預感到姜玄想跟他聊什麽,但他并沒有焦躁不安,也沒有倉皇失措,他只是坐在那,聽着姜玄講解他那一箱子寶貝是什麽時候,從哪淘來的,然後看着他抱着兩個大音響過來,放在地上,連着CD機一起,姜玄擡起一片碟片問陳林:“你要不要聽聽看?”陳林端着一杯冷的麥茶,說:“我大概不懂。”姜玄笑了一下,他說:“這沒什麽關系。”然後他放了一張碟片進去。陳林一直記得,那是姜玄最愛的富特文格勒貝九,封面還是黑白照片。姜玄的神情很專注,像是陷在音樂裏,又像是陷在回憶裏。陳林沒有說話。姜玄也沒有。但是過了一會兒姜玄突然開口了,他說:“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就總想着能不能做點什麽,我本來想去搞車隊,就是你tv會看到的那種。”他沒再說話,陳林知道他後面想說什麽,畢竟他們現在踩着祖國大地,他要麽失敗了,要麽怎麽了,總之他并沒有去。陳林問他:“你在那吃什麽?”姜玄笑了一下,說:“炸魚,或者三文治,很難吃。我租的房子前面有一家很小的店,賣那些東西,魚肉又碎又硬,只是裏面加了點玉米,就要比不加玉米的貴70便士,很過分……”他們躺在沙發上,陳林趴在姜玄身上,聽見他說話的時候胸膛傳來隆隆的震動聲。陳林偷偷把一邊的耳朵貼上去,感覺到他身上很熱,帶着夏天的那種幹燥,還有沖涼之後的洗發露的味道。

貝九很長,姜玄并沒有說很久,他颠了颠身上的陳林,問他:“你呢?你念書的時候過得怎麽樣?”陳林說:“我住在研究生宿舍裏,其實條件很好,很便宜。我是保研過去的,報到晚了,宿舍最開始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同學可能現在都在念博士了,我沒念。”姜玄問他:“為什麽?”陳林趴在他身上動了動,擡起頭來,看着姜玄,說:“怕窮。”姜玄點了點頭,陳林繼續說:“我考教師資格證的時候,我同學他們在準備發文章,每天紮在圖書館裏,我很怕碰見他們,就躲在宿舍做題。我導師問我有什麽想法,我總說沒想好,後來資格證考出來了,就偷偷去遞簡歷,然後就簽了這個學校。”他們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姜玄輕輕吻了吻陳林的發梢。陳林又問姜玄:“我最開始以為你是賣汽車的,我以為找你能打折。”姜玄笑了,說:“你是第一個覺得我看起來像賣車的人。後來呢?”陳林說:“我以前以為只有造橋修路的才叫工程師。後來才知道你這樣的也叫工程師。”姜玄又笑,也逗他說:“我确實看起來不像,我比較壯一點。”陳林也笑,趴在他身上笑得一抽一抽的,姜玄攬緊了他。

過了一會兒,陳林說:“你是在英國喜歡上聽這個的?”姜玄點點頭,卻說:“我那時候住的地方,隔壁有個搞天體物理的,每天晚上十點就開始拉小提琴,我有一天受不了了,我就去敲門,結果我發現他那兒有泡面,我就被收買了。”說到這兒姜玄突然不說話了。陳林問:“後來呢?”姜玄說:“後來我就聽習慣了,有時候睡不着覺,就聽這人拉琴到半夜。”陳林突然問:“他好看嗎?”姜玄說:“俄羅斯的。”陳林“哦”了一聲。姜玄繼續說:“後來我去漢堡面試,只會說英語,又不是博士,就被刷了。我幹脆就去旅游了,我剛到維也納的時候出租車司機那車裏一直放施特勞斯,我就跟着聽了。”陳林聽他說話,伏在他身上,感覺到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自己也跟着一起一伏的。陳林問他:“這張碟是那時候買的嗎?”姜玄搖搖頭,說:“不是。我在那什麽都沒買。我只住了兩天就走了。”陳林問:“為什麽?”姜玄說:“回去退租,回來面試。”

他們就這麽聊了很久,從畢業的時候的一些小事情,到念書的時候吃了什麽好吃的店,現在想想有多蠢,又到對以後的暢想,陳林還記得姜玄說他想買輛車,最好是自己參與研發的,等到有員工折扣價就買,開起來會很有成就感。還說他想趁着不會長贅肉多吃點油星,不然以後奔三了就得忌口。還說他公司的機油味兒很重,每次下班回家不沖澡就沒法睡覺,之前的房子不是二十四小時供熱,他得和室友搶浴室。還說陳林學校旁邊有一家很好吃的炸薯條店,希望永遠別關門,這樣他每次去找陳林的時候都能偷着買一盒。

當時貝九已經走到了尾聲了,陳林問姜玄:“你為什麽要偷着買?”姜玄說:“因為提前告訴你的話你會讓我買兩盒。”陳林笑起來,擡起頭來和他接吻,小聲說:“放心吧,我可吃不了那麽多,你分我一半就行。”

那是個很快樂的夜晚,并不是因為他們做愛了,當然也并不是因為他們難得的沒有做愛。只是這種聊天的感覺很美妙,很平靜。陳林很久沒有和人聊這麽久了。他一直知道和姜玄呆在一起很舒服,但是第一次地,他感覺到和他在一起相處讓自己能夠感覺到平靜。這種平靜是他一直以來追尋的,一個人,盡管也很好,自得其樂,但他更喜歡那種被人擁抱的時候胸膛的溫度、手掌撫摸在自己後背上的力道、偶爾接吻的觸感、鼻尖吸入的衣服上殘留的洗衣粉味道,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和另一個人一樣律動着、起起伏伏,但很平穩,呼吸也好、脈搏也好,都那麽一下一下的,像是要睡着,又像是泡在溫水裏做夢,全身的毛孔都舒服地要張開。

陳林忘不了那種感覺,就像他忘不了那個夜晚姜玄抱着他的溫柔。

而現在,陳林靠在姜玄胳膊上,躺在沙發和他一起挑CD。他們家裝了兩面隔音牆,但并沒有什麽大的作用,客廳和小花園打通了,所以聲音還是很容易傳出去。好在鄰居出去旅游,他們并不用太顧及。

元旦第二天,天氣晴朗,到了傍晚,也依然是零上七八度,陳林穿着件和服式的上衣,腿上套着居家褲,地暖很熱,腳即使踩在靠墊上也依然能感覺到溫度。陳林躺在姜玄懷裏,面沖着電視,舉着姜玄的手看他的掌紋。他的後背貼着姜玄的胸膛。姜玄只穿了個長袖T恤,胸膛很鼓,緊緊靠在他身上,左臂攬着他,手被陳林抓在手裏。陳林看着姜玄的掌紋,他的手上有一些常年用工具磨出來的繭子,但是掌紋很清楚,掌心有一個非常明顯的三角。陳林伸手摸了摸姜玄手心兩條線,姜玄問他:“你看出來什麽沒有?”陳林搖搖頭,說:“我無聊而已。”姜玄笑了笑。陳林又說:“你說,為什麽每個人都有婚姻線?”姜玄問:“什麽意思?”陳林說:“獨身的人怎麽辦?不結婚的呢,又怎麽辦?”姜玄想了想,親了親陳林的後頸,才說:“可能是斷掌吧。”陳林盯着茶幾上他自己前幾天早上放上去的一把滿天星,一點一點的,很細碎。他說:“會不會這玩意其實是不準的?”姜玄笑了下,說:“成事在人咯。”

陳林點點頭。他摸了摸姜玄手上很長很長的那條婚姻線,又放下去。他們早換了張碟片,是魯道夫塞爾金的演奏會。陳林嫌棄坐在地上不舒服,于是他們便躺着。姜玄低頭吻了吻陳林的肩膀,反手握住陳林手心,搭在他腰上,才說:“冷嗎?”陳林向後靠了靠,貼在姜玄身上,卻問他:“屋裏幾度?”姜玄擡眼看了看牆上的溫度表,使勁兒看了幾秒鐘,說:“看不清。”陳林微微轉過頭去,卻被姜玄壓着腰,動也動不了,只好問他:“你視力又降了?”姜玄含糊着說:“不知道,不是挺久沒查了嗎?”陳林拍拍姜玄手背,姜玄只好松開他,陳林便翻過身來,貼着姜玄,問他:“你近視了?什麽時候開始的?”姜玄嘆了口氣,才說:“應該還是假性近視吧,前幾天晚上,我煮湯圓的時候感覺有點看不清。”

陳林看着姜玄,他的表情很真誠,不像是說謊。陳林問他:“所以你煮破了兩個,叫我吃了一碗黑湯水的芝麻湯圓?”姜玄扁扁嘴,問他:“你非得現在說這個嗎?”陳林被他無奈的表情有點逗笑了,但仍舊耐着性子問他:“那你怎麽不說?”

姜玄輕輕笑了一下,才說:“晚上嘛,我以為我犯困呢。”陳林沒再說話,卻擡起頭來吻姜玄,姜玄攬着他,怕他掉下去,抱着他輕吻。陳林感覺到耳邊有朦胧的音樂聲,但是此刻對他而言更清晰的是姜玄噴在他臉頰邊上的呼吸。聲音并不重,可他聽的很清晰。陳林突然發現自己的注意力總是專注在一些微妙的節點上,很碎、很散。他腦中浮現出自己背後那束滿天星,被染成了藍色,他去買的時候店裏有很多其他品種和顏色的花,店主問他要不要買點玫瑰,冬天的玫瑰難得開的很好,上面還挂着一點露水。但是陳林拒絕了。他伸手撚了撚玫瑰旁邊湖藍色的滿天星,像是落在湖水裏的星星,于是陳林對老板說要一小束。最後他拿着這點花回來,用鑰匙打開門,姜玄正叼着一根牛肉條在小花園裏收拾躺椅,小心翼翼地拿着小刷子蹭縫隙裏殘留的一點點雨水。陳林在他身後站了好幾分鐘,看着姜玄蹲在那擦椅子,他什麽都沒有說,就那麽安靜地看着,直到姜玄察覺了他回來,擡頭看向他。他們中間隔着玻璃門,陳林看見姜玄光着腳踩在木屐上,運動服的褲腳都随着風在抖。陳林沖他笑了笑,心裏卻有些後悔自己沒有買些更鮮豔的花回來。但是姜玄并不在意,他走出來,擦了擦手,然後從陳林手裏接過那束花,問他:“送我的?”陳林搖搖頭,卻說:“拿回來當裝飾。”

此刻陳林吻着姜玄,他想,其實他本來是想送給姜玄的,就當作獎勵他這些天的辛勤。但他卻有些不好意思,為這束花的單薄,所以最終他沒有說。其實他有些後悔,所以最後他越過姜玄,自己把那束花分成好幾束,放在幾個小瓷瓶裏,在書房、客廳、卧室,都放了一些。他并不指望姜玄能看到,但是當天晚上,姜玄睡覺的時候卻問他:“為什麽在卧室放這個?”陳林靠在他懷裏,感覺到一點點的緊張,還有一點點的興奮。他問:“你不喜歡?”姜玄說:“沒有,挺好看的。”陳林又問:“會不會太單薄了?”姜玄說:“真的挺好看的。”

陳林想起了他那時候的語氣,很真誠,也很執着。于是他摟緊了姜玄,輕輕在他下巴上啄吻着。他并不很想做,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感覺到性欲在下腹的勃發,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些渴望和姜玄來一次結合。

陳林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或許只是欲望,又或許只是一些悸動。但他并沒有分清,也無需分清。他翻身跨坐在姜玄腰上,趴下去吻他。姜玄好像仍舊有些恍惚,開口說了句:“怎麽……”但還沒說完,陳林已經低頭輕輕咬上他的喉結。陳林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微微施力,但奇怪的,他并不想咬姜玄,于是他輕輕吻了吻他,伸出舌頭舔了舔。他并不期待與他結合,但是他仍舊抱有一些幻想。

姜玄伸手解開了他的上衣,陳林感覺到耳邊的音樂變得悠長,由遠及近,他閉上眼睛,感覺到姜玄在撫摸他。身體裏沒有一把火焰在燒灼,但他仍舊感覺到非常溫暖,或許是姜玄身體的溫度,又或者是家裏的溫度,總而言之,他終于脫下了那件上衣,繩結在他的腰側被解開,他感覺到一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滑過他的胳膊和手腕。陳林伸手,從姜玄T恤的下擺伸進去。他撫摸着姜玄的肋骨,那上面有一層結實的肌肉。陳林伸手到姜玄的腰側去,他低下頭,鑽進姜玄衣服裏,在他的肋骨下方輕輕啃咬。他感覺到姜玄因此而發着抖,自己伸着雙臂套頭脫下了T恤。

陳林終于睜開眼睛,姜玄把他的臉捧起來,背靠着沙發扶手,然後摸了摸陳林的眼角。陳林很疑惑,他擡起手來蹭了一下,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左眼流下一滴眼淚。陳林低頭看着自己指尖上的淚水,有一點點恍惚,但他伸出手來,把那滴水珠抹在姜玄胸口,一下就不見了。陳林小聲說:“這是什麽?”姜玄突然抱住他,并沒有說話,陳林也沒有再說話了。

他感覺到姜玄的陰莖勃起了,頂在他的屁股上,他趴在姜玄胸口,聽見他的心跳聲很快,比鋼琴的節奏快很多。陳林把手蓋在耳朵下面,感覺到姜玄的心髒一下接着一下地跳動,他覺額那滴淚水應該是在姜玄的心上蒸發了。這真是毫無意義,連他自己都并不知道自己在哭泣,但這感覺并不讓他難過,他感覺到那滴淚水至少滲進了姜玄的身體。

他感覺到一絲的恍惚,非常茫然,像是精神脫離了核心,游蕩在身體各處,他感覺到自己的身上有些地方很熱——那是姜玄在撫摸他,他感覺到自己被親吻着,而自己正主動地索吻,他閉上眼睛,便再也看不見周圍的場景。時空失去了控制,他分不清他是在現在,還是在過去。他感覺到姜玄大腿挨着他的,而他終于趴在他身上,不是靠着他,也不是貼着他,他就趴在他身上,像是支配者,又像是他的一只寵物,他的每一寸肌膚上都有他的體溫,唯獨眼睛仍舊能看到他——而此刻他閉上了眼睛,于是只剩下體溫的交融。

陳林趴在姜玄身上,感覺到姜玄的手已經進來他的身體,但這并沒什麽,他正期盼着這些。陳林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抖,像是承受不了時間的壓迫,又想是終于擺脫了壓在肩上的重量,肌肉因為解放而感覺到隐隐的收縮。他輕輕睜開眼睛,摟着姜玄,他吻着姜玄,像是吻着另一個人,又想是吻着他,過去的那個,現在的那個,不同,但卻又相同。陳林眯起眼睛,看見姜玄的下睫毛,他的下睫毛很長,陳林離開姜玄的嘴唇,他感覺到姜玄舔着他的下巴,像是小獅子舔另一只小獅子,但他沒有理會,他吻着姜玄的鼻尖、鼻梁、眉骨,最後落在他的眼皮上,陳林的嘴唇抖動着,他聽見姜玄撕開避孕套包裝的聲音。

陳林附在姜玄的耳邊,輕輕喘着氣,他靠在姜玄肩上,攬着姜玄的脖子。他聽見姜玄粗重的呼吸聲打在他的耳邊,他感覺到姜玄一手掰開他的屁股,然後一根灼熱的、粗壯的東西頂在他的屁股上,慢慢地推了進去。陳林在這一刻終于開了口,他貼着姜玄的耳朵,他倒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地呼出去,他感覺到自己在抖,不知道是因為被進入的快感,還是因為心中的茫然,他感覺到自己的舌尖抵在下牙上,嘴唇因為身體微微地抖動而輕輕地磕在自己的牙齒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夾在呼氣中,氣音顫抖着飄忽不定,他只好緊緊貼着姜玄的耳朵,竭力控制住自己發出聲音,但那聲音還是那麽小,他只好重複着問他:

“你怎麽沒抱住我?你怎麽沒抱着我?……”

他或許問了一次、兩次,又或許是很多次。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姜玄聽到了。因為姜玄接着就緊緊地摟住他。陳林終于感覺到姜玄的雙手扣在自己的後背上。那溫度那麽熟悉,滾燙的、炎熱的,像是很多年前,他終于對他動心的那個瞬間。那個房子的空調費很貴,他們沒有開得很低,姜玄的手按在他的後背上,帶着夏天的熱氣,陳林的後背帶着一層濕潤,但他最終沒有讓他放開。那個溫度就像現在這樣,很熱、很暖、很珍惜、很溫柔。

陳林終于再也忍不住,低下頭來,咬住姜玄的肩膀。他一只手捏着姜玄,另一只手胡亂拍打着姜玄的胸膛,時而握成拳、時而又松開,他打着姜玄,像是恨他,又像是愛他。而姜玄并沒有說話。陳林夾緊後面,姜玄按着他的後背,撐起上身動起來,陳林被他頂的起伏,緊緊摟着他的肩膀,一邊咬他,一邊胡亂吻着他,姜玄轉過頭來,陳林把舌頭伸進他的嘴裏,兩個人毫無章法地接吻,舌頭滑出來又立馬探回去,含吮着彼此的嘴唇,甚至舍不得松開。

天色暗下來,陳林看不清姜玄的臉,他偏過頭去,姜玄把他抱着坐起來,陳林踩在沙發上,扶着姜玄的肩膀,上上下下地起伏着,在這黑暗裏,他感覺到姜玄地體格在這幾年毫無變化,依然那麽健壯,肩背的肌肉捏起來很結實,他摟着他,屁股砸在姜玄的大腿根上,甚至連皮膚接觸的響聲都一如往常。陳林仰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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