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寒門學子的複仇(2)

“大膽!公堂之上豈容你信口雌黃?”府丞連忙出聲吓止。

原本他以為童攸年幼,随便恫吓幾句便會吓破了膽。卻不成想,他竟然還敢反抗。

不過那又如何,一個連秀才都不是的小小童生,在這上京,随便一個人伸伸指頭都能将他碾壓。

童攸卻并沒有因他陰狠的眼神害怕,反而鎮定反駁:“大人,學生的确無罪可認。更何況,這訴狀不過剛剛念過,就算您認定學生有罪,那學生又是如何舞弊?買通何人?借用了誰的關系?從犯又都有誰?這些尚未清楚,何來立即定罪之理?”

“哦?你這意思,是要教本官如何斷案?”

“學生不敢。”童攸晃了晃肩上枷鎖:“大安素來優渥文人學士,當今聖上尊大儒為師長,太子殿下亦啓蒙孔孟之道。大人為官清正,也定然謹遵聖谕。淩茗清雖只是個童生,卻也是士人,您既然敢直接動用刑罰,想必是已經調查清楚。”

“呵,證據确鑿,容不得你狡辯。”

“狡辯……”童攸細細琢磨了這兩個字的含義,突然笑了:“那證據可有奉于堂上?大安律法清明,若想要定罪,人證物證皆要一應俱全,可不是随便憑着一紙訴狀就能判別。”

“這是必然,本官今日就還你個明白。”府丞嗤笑:“你要的人證此時就在堂上,是你同宗的兄弟還有你的啓蒙先生,至于聯名上告的童生,雖然并未到場,但名字也是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難不成依着你的意思,竟是這十幾個人公然勾結起來污蔑于你?”

“可大人又沒問審,怎知他們所言非虛?”童攸說着轉頭看向那庶子:“你既然言之鑿鑿說我罪無可赦,不妨仔細說說,是如何發現我有舞弊之嫌?”

“并非是我,而是族裏皆有懷疑。”那庶子來之前被淩傑叮囑過,這樣的問題自然游刃有餘,他指了指身邊一位老者說道:“這位是淩家宗學中的啓蒙王先生,淩家不論分支本家,幼時皆有王先生授業。淩茗清自小便頑劣非常,到了十歲上下都認不全字,連本論語都背不出來。後來又因為不敬師長而被王先生逐出門牆回歸鄉裏。至今不過堪堪過去三年,緣何就突然開竅,連奪小兩元?”

那王先生也适時開口附和:“沒錯,淩茗清品性惡劣,宗學時就是害群之馬,不友愛兄弟也便罷了,後來還添了個偷盜的惡習,學裏幾次丢了東西,最後都跟他脫不了關系。因此在下和淩大人商議過後,将其逐出宗學。原本以為,鄉下僻靜之地,修身養性幾年總會定性,卻不料想,竟連舞弊這麽大的事情都能坐下。真真是師門不幸!”

王先生說着,便老淚縱橫,好似真有天大的懊悔一般嘆息不已。

滿場嘩然。

王先生在上京也算是小有名望,父親是先帝朝時的進士,本人又是舉人,說出來的話更是極有說服力。

堂內衙役們皆用詫異的眼神看着童攸,很難相信他小小年紀,品德竟敗壞到了如此程度。堂外更是竊竊私語聲一片,句句皆是對童攸的鄙夷和厭棄。

那庶子也是煽風點火的好手,略微提高了音量嘲諷道:“草包也能變成案首,啓蒙先生就在這裏,事到如今,還需要什麽證據?”

啪!

府丞一聲驚堂木,厲聲喝道:“淩茗清,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這便是要當衆定罪。依照《大安律》舞弊是重罪,輕則剝去功名永不錄用,重則流放蠻荒之地。庶子斜眼看着童攸,臉上皆是快意之色。

他妒恨童攸許久,這一告,雖是拿着淩傑的賞錢,卻也巴不得看童攸前程盡毀。

而童攸卻嘲諷的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一派胡言!”而後,便朗聲而誦:“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庶子一臉莫名,覺得童攸是瘋了,竟然将這裏當做學堂,以為背得出書來就能洗脫罪名。可堂上的府丞和王先生臉上卻都變了臉色。

至于堂外,年長些的書生們也忍不住驚嘆道:“這是《中庸》首章。淩茗清不過十幾歲,竟然學到這裏了嗎?”

而接下來,更讓他們驚詫的是,童攸不僅背得出《中庸》,就連《五經》中最為生僻的《易經》也了如指掌。

若說考試可以舞弊,可現在是在府衙,童攸本人也絲毫沒有準備,定沒有取巧之嫌,可見本身學力不俗。

可偏偏之前那王先生和庶子,皆異口同聲,說童攸連本《論語》都背不全,這可不是胡說八道嗎?

一時間,衆人眼裏多了些思索之色。王先生也多了幾分驚懼,至于那名庶子,也終于意識到了危機。

“府丞大人,我雖沒有什麽天賦,但在讀書上,好歹是用了心的。這兩人說我連字都識不全,可不就是信口雌黃。”童攸說着幹脆站起身來,和庶子及王先生對視:“淩茗清雖不過是個童生,但也是小兩元案首,你一個連縣試都考不過的人,緣何知我在府試中作弊?更何況,我們淩家分支不過是普通人家,靠收租子過活。維持日常生活尚且為難,若不是為着科考,都不會到上京來,哪裏來得餘錢做這些?至于那寫聯名告我的族內考生和族內老師……”童攸的唇邊勾起一抹冷笑:“我從未入過宗學,啓蒙是村裏的老秀才。跟這些人連面都沒見過,怎的一個兩個就全都知曉我買通考官,舞弊作假?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閱檔案,府試為我保舉的劉秀才,才是我真正的啓蒙恩師。”

大安科舉有自己的制度,若想參加府試,必須由秀才以上的士人保舉,确定考生身家清白。并且,還會有當地縣丞親自審查,絕對不會出半點纰漏。

事情頓時變得騎虎難下。

原本這府丞覺得童攸年紀小,身邊沒有父母估計早就慌了,随便捏打。卻不想童攸如此伶牙俐齒,幾句話辯駁的有理有據。就連堂外的旁聽群衆也跟着開始轉了口風,替童攸喊冤。可他卻已經沒有退路。

一開始,府丞就咬定了童攸舞弊,如今衆目睽睽之下翻案,官威何在?更何況他早在開堂之前就收了淩傑的賄賂,約好同這庶子聯手。假使事情沒有辦妥,那位小爺可也不是好惹的。

思及至此,府丞的聲音也有點顫抖:“放肆!你既能蒙蔽考官,定然是有些小聰明。會背幾句書能代表什麽?更何況,府衙是清明公正之地,你科舉舞弊已是罪無可赦,還敢在此大放厥詞,是當大安沒有王法了嗎?來人!給我打!打到他認罪為止!”

肅殺之氣驟然而起,竟是要屈打成招。

“誰敢!”童攸絲毫無懼,他朗聲對府丞說道:“大安有律,童生不得加諸重刑,傷及骨肉。生員【秀才】居于堂下可以免跪禮。此乃天子腳下,難道大人眼中就沒有王法了嗎?。”

“好大的膽子,你重罪在身,本官在此審理,本官就是王法!”

“天子才能稱王,大人是要謀逆嗎?”

童攸這句反問,音量不大,語氣也極為輕柔。可那府丞卻無端生出一絲寒意。此子遇事冷靜,心思又極為缜密,今日已經結仇,若是放過,他日必是禍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人安然留下。

“好,很好,真真是要反了天了!”府丞面上透出猙獰之色,殺意盡顯。

“只可惜大人并非是我大安的天。”童攸凜然對峙:“一無證據,二無犯案過程,衆目睽睽之下,竟也要強行将我定罪。今天要麽就把我打死在這,但凡有一口氣在,我都不會把這盆髒水接下。堂外諸人皆為人證,莫說認罪,淩茗清連痛都不會哼一聲!”

“小案首好骨氣!”不是誰起的頭,帶的稱贊聲一片。

可童攸卻并不回應,繼續說道:“不過若我不幸枉死,之後定要效仿窦娥,六月飛雪,烈日臨霜,順便将辱我蔑我之人,一并帶走!”

童攸這句話說得極為果決,陰測的眼神更是讓人不寒而栗。

府丞已經被逼到絕竟。話說到此,後路已然盡數堵死。童攸原本就占着理,态度又如此剛烈。若他今日屈打成招,明日就要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可若是不判,方才他情急之下說的那幾句話,每一句都是對當今聖上的大不敬,要是有禦史彈劾,這官位便坐到了盡頭。

府丞拿着驚堂木的手攥得死緊,遲遲不敢拍下,冷汗也漸漸侵濕了後背的官服。

不能再猶豫了,這場官司必須要有個替罪羊。府丞心下有了章程,看庶子和王先生的眼神也多了些狠戾。幹脆話鋒一轉,拍案而起,朝那庶子和王先生罵道:“真真是沒有王法了,假造證據污蔑小兩元案首,又擾亂公堂妄圖蒙蔽本官,同樣是念着聖賢書,你們的學問可是都學到了狗肚子裏?”

這庶子年紀不大,之前被童攸揭穿騙局之時就已經亂了分寸,現在被府丞逼迫,愈發畏懼,竟然噗通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口中胡言亂語的嚷着:“大人饒命,我,我不告了……”

至于那王先生則更是不堪,竟然直接被吓到失禁,癱軟在公堂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堂之上,豈容你如此兒戲。這是你想告便告,想走便走的地方嗎?來人!還不拉下去,扒了他們這身儒衫,給我重重的打!”驚堂木再次拍下,衙役們也上前将庶子和王先生拉到堂下。

“冤枉,冤枉啊!”庶子開口喊冤,可話未說完就被堵上了嘴。

板子重重打在骨肉上的悶響和哭喊聲連成一片,可卻莫名有種惱羞成怒的意味。

童攸冷眼看着他們自食惡果,并不多做言語。此時他肩上的木枷已經拆掉,那府丞的神色也變得客氣不少。然而童攸卻絲毫沒有給他面子的意思,只是拱了拱手告辭道:“大人斷案之法的确高明,學生佩服。既以有了結果,那便就此告別。”

童攸這是一語雙關,嘲諷他态度前倨後恭。府丞威嚴掃地,氣得臉色漲紅,然而卻只能硬生生忍下。

“來人,送淩案首。”府丞一個送字咬的很重。

而童攸卻淡然一笑,低聲說了一句:“後會有期。”說完,轉身離開了府衙。

深陷虎口囹圄,竟是全身而退。

堂外圍着聽審,皆下意識為童攸讓開一條路。

“這小案首并非池中之物。”有年長者喃喃自語,他身邊的人聽後,也跟着連連點頭。

另一邊,接到消息的淩傑,氣得狠狠地摔了手中的毛筆:“好,很好。淩茗清,咱們走着瞧。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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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一案了結後,童攸的生活終于安靜許多。可淩家那邊卻并不消停。

王先生本就年歲大了,被當衆扒了褲子打板子,即便打得不重,臉面也是丢了個幹淨。被擡回去之後便卧病在床,據說時日不多。淩家宗學也沒了啓蒙先生。

原本淩家勢大,找個先生也并非難事,可偏偏童攸一事,聯名上告的十幾個童生大多是淩家宗族的學生。如此品德敗壞,當朝儒生皆引以為恥,一時間竟無人願意上門。

至于庶子那邊更是麻煩。

庶子受了驚吓,又被重打二十板子,回家就發了高熱,呓語不斷。勉強拖了十幾日,竟然就那麽去了。那庶子嫡母小戶出身,最重利益二字。如今平白無故少了個籌碼,自然要換得錢來。

她仔細琢磨了許久,淩家本家家大業大,她不敢硬碰,可童攸卻完全不同。那童攸好歹是分支的嫡長子,家裏再落魄也有些小錢,在京中又無人照拂,定然可以圖謀。

庶子嫡母想着,換了身衣服,畫了個哭妝,叫上小丫鬟,坐上轎子便往童攸家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庶子嫡母:我不管,我兒砸死了就是你們無情你們無意你們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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