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看不順眼

林恩跌坐在地上,仰視着面前的人,同時透過他看向遠方的天空,澄澈的天空似乎變得空茫,一幕一幕畫面走馬燈一樣放映在眼前。

槍林彈雨中無數機甲被轟成廢鐵,他的機甲失去了一條腿,同時所有的熱武器彈藥已經用完,眼看敵軍就要包圍過來,一臺失去手臂的機甲飛奔過來,将他搭在肩上一路狂奔,兩人沒有等到救援,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兩人藏身在密集的雨林裏,聽着背後的追兵越來越近,心跳越來越快,壓在背後的冷兵器剛準備拔出——

他突然搖了搖頭,清醒過來,眼前是人來人往的新月港,還有熟悉的人。背後也沒有追兵,手中也沒有冷兵器。

他的記性一向都很好,同一軍團的人他都記得住樣子,而且對于一些突出的優秀單兵,更是印象深刻。

這是個熟人。

由不得他思索,邊上監督的人将他用力一推,他便只能踉跄繼續走。至始至終都沒有和地上的孩子說過一句話。

白鴻熙見林恩沒有跟過來,又折身返回。周圍有大人已經幫忙将他扶起來,他過來拉着林恩吵吵嚷嚷:“走啊走啊就就等你一個人啦!”

林恩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乖啊,自己去玩,我還有事。”

“哎哎......”還不等他反應過來,林恩就像瘋兔一般竄了出去,白鴻熙叉着腰原地喘了幾口氣,莫名其妙地朝他追過去。

“不好意思。”林恩不小心撞到了人,連忙道歉,一擡頭卻看見越巡和一些人被帶着往一艘飛船走去。

那艘飛船邊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臉上是已經冰冷的麻木,不似被押送的犯人卻時刻有人監督着,腰間帶着警棍的衛兵虎視眈眈站在一邊,抽着煙,斜眼看向走過來的新人。

越巡的臉上同樣恢複了麻木,似乎對前路如何已經不再抱有希望。

卻沒有想到,下一秒受到了微弱的阻力,還不到他胸口高的孩子從後面抱住他的手臂,咬着牙說道:“等一會兒!”

越巡驟然被碰到,全身肌肉繃緊,仿佛蓄勢待發的狼崽,下一秒就要跳起來撕碎人的喉嚨。

林恩卻沒有注意到,他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這些是什麽人?衛兵要将他們送到哪裏去?

暫時沒有想出下一步該做什麽,他皺着眉頭,四下掃視,天空中響起第二聲長鳴,這是提醒最後還沒有上飛行器的人加快速度。

對策還沒有想出來,就被衛兵蠻橫粗魯地推開:“幹什麽?別妨礙辦公!”

上級還在另一邊看着,叼着煙等他們将人帶過去。港口人來人往,每天客流量巨大,外面還有飛船排隊停靠,他們不能耽誤太久。

林恩被推開後退數步,重心不穩往一邊倒去,幸好這裏人很密集,他倒在一個路人的腿上,勉勉強強站住了,路人蹲下來将小孩扶穩,一臉不贊同看着衛兵:“你們怎麽這樣粗魯,對待一個孩子也能下手!”

周圍陸陸續續也有兩三個人停下來,都是不贊同地看着衛兵,衛兵不能對民衆動手,自己确實理虧,冷哼一聲,繼續推着越巡向前走去。

而争執中的另外一個主角,至始至終都沒有開口。

衛兵走了,看熱鬧的也散去。背後扶他一把的人也準備走,林恩卻拉住他,問道:“大哥哥,這些是什麽人?”

男人被他這一聲大哥哥叫得心花怒放,回答道:“哦,是這樣的。中央星政策還沒有下來,但是也不能讓無業流民留下來擾亂公共秩序,所以将偷渡進來的都要遣送出去。”

林恩心道怪不得。

“那會把他送到哪裏?”他繼續問。

男人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也許是荒星,反正不允許留下來,這裏可是聯邦政府所在的中央星。”

林恩尚且在思索,片刻後,男人卻失笑道:“你這麽小,和你說了也不明白。這裏人多,叔叔先把你送到家長身邊去。”說着便拉起他的手。

林恩推脫:“不用了,謝謝。”然後掙脫開,拔腿就往飛船跑去。

他低聲念出一連串信息:“......S級精神力潛能,擅長偵查,突擊,單兵戰鬥......”

“底細透明,來歷成迷。”

只是他的名字叫什麽來着......

越巡再一次被拉住,略微有些失神。

“叔叔,能不能讓他留下來?”林恩眼巴巴地問道。

衛兵一看,又是那個礙事的小孩,頓時氣結:“怎麽又是你啊!你煩不煩啊!”說着便伸手過來推他。但是這一次,他們失敗了,推也推不開,林恩兩只手幾乎是掐着越巡,梗着脖子和他們對抗。

越巡沒有過好日子,皮膚很黑,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被他抱住手臂往下一掐,就被硌得生疼,下面哪裏有肉,瘦骨嶙峋骨架包着皮,額頭上的疤痕泛紅,讓他看起來愈發兇狠。

反觀林恩,穿着雪白雪白的襯衫,他的父親眼光很好,勢必要将他打扮成優雅的小少爺,皺着漂亮的眉毛,似乎想生氣,但是目的沒有達到,兀自壓抑着。

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在他腦海中醞釀。

是不是這輩子......他可以提前遇到,未來注定舉重若輕的人?

自己這只蝴蝶能多大程度上改變未來?

這邊猶在思索,結果越巡将他的手一根根掰開,用極其冰冷的語氣說道:“滾開。”

邊說邊推他,力氣大地吓人,滿是塵土的髒手死死掐在林恩白嫩嫩的手腕上,掐出一圈紅痕。

幾年前他流落到聯邦邊緣,沒有身份沒有晶石,被丢下來以後沒有人管他,被一對好心的老人收養。但是這樣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多久,他們在的星系實在太過遙遠,市長覺得天高皇帝遠,不滿足財政中被劃出部分上交給中央,于是斷了聯系,将聯邦軍士趕了出去,自己做土皇帝。

結果土皇帝沒有做幾年,被就準機會的帝國一炮轟成了渣渣,市長廳上的旗子換了又換,越巡又成了流民,被兩個老人帶着踏上了逃離的飛船,飛船沒有飛出一半,兩個老人受不了刺激,相繼去世,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繼續流竄。

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拒絕和別人交流,有人靠近都是警惕的模樣,兇狠又戒備,所有的情緒爛在心裏。小小年紀心性不凡,他想方設法偷渡進了中央星,眼看就要站穩腳跟,現在又要被送走。

自然是看誰都不順眼。

何況他的眼神也不是正常孩子該有的兇狠,大人尚且害怕,更別說小孩,但是林恩愣是瞎了一般,對那雙眼睛裏的威脅熟視無睹。

林恩被兇了,毛都要炸起來,心想你不配合我至少別妨礙我,然後擠出眼淚,手腳并用扒上去,右手使勁揪住越巡的頭發,暗搓搓地進行報複。

很好,重生帶給他的唯一缺點,就是心眼也變小了。

“怎麽回事?”衛兵上級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掐滅了煙往這邊走,“吵什麽?”

人多的地方永遠不缺看熱鬧的人,很多人停下來觀望。衛兵不能對民衆尤其是小孩子動手,然後變成了雙方的拉鋸戰。越巡也被逼得煩了,兩只手用上想将人推出去。

林恩是覺得反正這幾年臉也丢盡了,不差這一次死皮賴臉。白鴻熙趁着沒人注意溜進來找着林恩,貼在他耳邊大喊:“你在幹什麽呀!我差點找不到你!”

盡來添亂!

越巡這幾年本就不多話,面對一個比他不知道弱了多少倍的小孩,一句話都反駁不了。在揪着他頭發的力氣又一次收緊後,他沒控制住自己,将手放到林恩細白的脖子上。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可以輕松将他欺負到哭,這人哪裏來的勇氣?

白鴻熙也在一邊勸:“你又不認識他,這麽多人看着,太丢臉了!松了吧。”

這一句話仿佛驚醒了越巡,他松開了手。對,這裏是中央星,他沒有權利為所欲為,他不是面前的小少爺,他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走進萬丈深淵。

林恩不知道怎麽解釋,S級精神力的人太過稀缺,每一個都是塊寶,怎麽能放到荒星那種地方?

然而這種事不可以暴露在公共場合。

和白鴻熙講沒用,他轉過頭去,認真地想和衛兵講道理:“我爸爸是誰你知道嗎?我就要他留下來,你們管得了我!”

衛兵被氣笑了:“小朋友,你別怪叔叔不講道理,你爺爺來了也沒辦法,這是上面的規定。”

林恩嘆了口氣,裝小孩害人不淺,熊孩子裝久了也害人不淺,誰能知道內裏住着個上将的靈魂?他有大把的手段将人留下,但是他一個都不能用,他現在可是只有六歲。

他個兒小,幾乎黏在越巡身上,越巡往前走,把這個樹袋熊也往前帶,他停下了腳步,總不能将他也帶上飛船吧?

白長宗終于找來,看見中間僵持的三個孩子,愣了愣,首先看向衛兵總領,點點頭打招呼:“林總領。”

林恩一愣,喲,這個長官也是姓林的?

林總領顯然認出了白長宗,雖然不是他們軍部直屬上級,卻同樣是長官,和他打了招呼:“這是您家的孩子?”

白長宗讓林恩松手,他不情不願地松開,眼睛卻一直和越巡對視,防止他從視線裏消失,一大一小虎視眈眈地盯着對方,仿佛要鬥毆前的倉鼠。

“這是林恩,林奉平老元帥的孫子。”他解釋道。

林總領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這這這這是林家老爺子的親孫子?!

兩邊大人交談的空檔,林恩和越巡小聲耳語,嘀嘀咕咕仿佛在密談。

“你推了我,你要負責。”他低聲說道:“......就算你不想負責,也不要去好不好?他們要送你去的地方沒有飯吃沒有玩具,你不要去。”

你不要去。

突然怒火一下就熄滅了。

越巡感覺有什麽久違的東西從心口溢了出來,繃緊的臉微微發楞,有什麽他害怕的,暖暖的東西在燃燒,讓他戰栗到嘴唇發顫。

他當然知道要去什麽地方。

可是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那裏不好,你不要去。

行人來來往往,又有誰會關注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孩?關注他的人,恨不得他死,在他快要看透人情冷暖的時候,莽撞的陽光突然灑了進來。

他恐慌,卻無處遁形。

白長宗又去勸林恩:“你想留下他做什麽呢?人家不願意,你又不認識他,這不是覺得好玩就可以決定的事。”

他想的是,林恩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三分鐘熱度,看起來是個有自己主見的,保不準就是任性起來無理取鬧,看着眼緣好的同齡人就想留下來,可是誰知道哪一天就會嫌棄。

這對誰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好不容易被留下來又被丢掉,還不如一開始就別招惹。這也是越巡想的,所以他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林恩糾纏。

林恩搖頭,白長宗也不明白。他們同樣沒有用正眼看這群即将被遣送走的流民。

他對林總領道:“我和你打個賭吧,如果你們放棄他,一定會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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