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離開
所有人的內心都是一個想法:
簡直是......生平從未見過如此難搞的小孩。
因為是林老太爺的孫子,總領說話也沒有那麽不客氣了,而是唏噓道:“小少爺,如果我不按照指示去做,我明天就會後悔。”
“你能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嗎?”
林恩說不出話。難道讓他說這人的前途不可估量,甚至會成為他馬屁都拍不到的上級,會有人信嗎?
恐怕會以為他是個智障吧?
白長宗嘆氣:“其實留下一個孩子也并非什麽重大問題,讓他留下吧。”
林恩眉開眼笑,林總領卻皺了皺眉:“白部長,不是我不通情達理,如果要留下一個難民,就一定要有合法的監護人,以及有人願意給他開具身份證明,否則恕我無法通融。”
林恩舉手:“監護人,我!”
總領:“......你走。”
聯邦的形象一直是正面積極,但是政治永遠是冰冷的,他可以給你生路,但是他如果要封掉死路,那麽你一定無路可走。
這邊争執不下的時候,林恩悄悄将兩人鞋帶綁在一起,小聲和他說:“你要跟着我,快點答應,不然今天誰也別走。”
說着将腳往自己這邊用力一收,差點讓越巡一個仰倒。
越巡:!!!
他沙啞着嗓子說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聲音不太好聽,可能早年的時候受多了風寒,傷到了嗓子。
林恩一拍大腿:“我就是看你骨骼清奇,一定是個人才,想要帶你留下為聯邦發光發熱!”
幾個大人很迷地看着這個小孩,早些年聽過林家小少爺穿開裆褲滿街瘋跑的傳言,現在信了十分,覺得他真的是鬼話連篇。
林恩看了看四周:“你們別不信。”
“我以我們家的名義将他留下總可以吧?”他掙紮道。
白長宗說了兩句,也放棄了,他和林恩并沒有多親的關系,不過是盡了一個大人的義務,将小孩送到安全的地方,既定的事實當然沒有必要争下去。
衛兵催促越巡上船,一直逆來順受的小孩擡起頭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後說:“我走不了。”
說着,他還站起來走了走,右腳拖着一個拖油瓶,示意了兩下,然後又看向衆人,不辯駁不言語,沉默是金。
衆人看着拖油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終他們等來了前來接孫子的林家老太爺。
老太爺是開國元帥,雖然退避多年但是從來沒有人敢小瞧他的聲威,衛兵見着他,自發讓開一條路,露出裏面鞋帶沒解開摔成一團的兩個小孩。
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大喊:“林恩!你在幹什麽?”
林恩特別牛氣地回喊道:“爺爺您聽我解釋!”
他無意識伸出一只腳向前走去,然後順其自然地被絆倒在地,臨死前側開了臉,啪叽一聲磕了腦袋,否則如果正面朝地,挺翹的小鼻子就徹底不保了。
老爺子:“......”
我沒有這樣丢人的孫子。
越巡也學聰明了,慢慢收起自己的腳,兩只手抱着膝蓋,表現得非常無辜。
家長和家長交涉,林總領在一邊補充情況,老爺子看着一邊林恩不抛棄不放棄的模樣,覺得這真不是個事兒,他林家還養不起一個閑人嗎?林恩既然喜歡,那就留下來,也不多這一口飯。
于是大手一揮,準許了。
白鴻熙至始至終當了個背景板,傻呆呆張着嘴,看事情圓滿落幕,還以為林恩終于可以和他一起玩了,伸手想去拉着人,林恩卻早就忘了這裏還有一個人,歡天喜地拉着別人跑了。
白鴻熙擦擦眼睛,怎麽能這樣呢,不是說好一起玩的嗎,那個髒兮兮的有什麽好稀罕的?
林恩光顧着高興去了,還沒有意識到兩人的鞋帶綁在一起,稍微拉開步伐就雙雙被絆住,林恩懵着臉朝一邊倒去。當然他沒有倒到地上,越巡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撈起來,八歲的孩子力氣大得吓人,将林恩圈進懷裏毫不費力,腳尖離地還有幾尺高。
林恩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優秀的小夥伴。”
越巡手臂伸出來全是骨頭,身上沒有幾兩肉,但是肌肉很結實,他去掐了掐人家的手,特別硬實,軟綿綿的自己和他比起來,就是兩極分化。
越巡抿着唇不說話,将人放下,蹲下來将鞋帶解開。
林恩踢了踢腳,餘光看見了其餘即将被遣送的流民。這個時候天空響起了第三道長鳴,指揮臺上的燈亮了起來,駐守的人發出了啓動的指令。
雖然有點無情,但是他沒有能力留下其餘人,聯邦的這個命令是正确的,他們不能損害大多數公民的利益。
然後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一個靠譜的監護人。
他在這裏唉聲嘆氣為小夥伴思考未來,林老太爺恢複了人前的氣勢,審視的目光盯着越巡,開口道:“孩子,我想聽一聽你的想法。”
林恩的思索戛然而止。
越巡和林老太爺對視,卻絲毫不露頹勢,他沒有一絲遲疑地回答:“我不需要庇護。”
“你想要離開?”林恩突然捂着心口,萬分難過,“別啊,你這不是讓我自打臉嗎?”
林老太爺卻笑了:“那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我選擇留下,卻不需要庇護,這是兩碼事。”越巡十分冷靜,就連回答都十分清晰,帶着可怕的理智,“感謝您的幫助,我相信您也不願意我給你帶來多餘的麻煩。”
林老太爺的拐杖點在地上,整個人顯得精神矍铄:“我的孫子和我的眼光一樣好!”他笑了一聲,“孩子,你和我年輕的時候很像。”
“你們有人看得見我嗎?”林恩原地跳了跳,“我是被你們屏蔽了嗎?啊?”
爺爺笑眯眯地看着林恩:“算了吧,人家有自己的打算,你總不能幹涉一個自由人吧?”
“......”林恩憂傷地嘆了口氣,“為什麽啊?”
越巡蹲下來和林恩正視,順手揮去他頭頂的塵土:“大少爺,我不是你的誰,我不想和你回去。”
“而且,”他輕聲說道,“我的東西被搶走了,我要去搶回來。”
對林恩來說,可能留下他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救一個難民和救一個乞丐沒有區別,只要家長開口就可以,但沒有人問過他的想法。
“什麽?”林恩沒有聽清。
越巡搖頭,沒有重複。
今天他說得話已經夠多了,常年不願意開口,他的嗓音有些生澀,帶着風箱摧枯拉朽的沙啞,他還是說道:“不過,謝謝你。”
聽到這句話,林恩反而放開了手,複雜莫名地重新審視這個上輩子的戰友。
他一直以為,那種不能當飯吃的骨氣,養成的條件太苛刻,需要歲月的沉澱,還有大風大浪的洗禮,堅韌不拔的心性,所以一個人越老成,背脊越是挺拔。
這卻不該是一個八歲的小孩該有的。
他早該想到,哪個八歲的孩子會像面前這人一樣老成,眉目冷厲過頭,沉靜時冷峭兇悍,什麽事都能壓進心裏,叫人心驚膽戰。
林老太爺拎着林恩的後衣領提溜起來。他沒有穿着軍裝,但是依舊用手拉了拉衣領,直視對方,用以顯示對一個人最大的尊重:“孩子,期待和你再次見面。”
越巡的手臂上綁着黃色的紙條,這是難民的标志,現在他伸出右手,光明正大将之扯下來,随手扔在地上,終于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謝謝。”
無論林恩再怎麽眼巴巴地看着他,越巡都幹脆利落地走了,一點機會都不留下。港口連着轉運集鎮,現在他是個自由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很快就不見。
林恩不會想到,兩人再見面,已經是一年以後,而那個時候的越巡,早已鋒芒畢露。
這一年,是宇宙歷九百七十六年,帝國現任皇帝登基後殖民擴張已經進入尾聲。聯邦由五百個殖民星球牽頭成立,抵抗帝國殘暴的剝削,并且在爆發獨立戰争後,成功獲得統治權,将帝國的使臣趕出地盤,那一戰中林家老爺子的戰友隕落,老一輩英雄輩出,至今已有一百多年。
雙方的對峙最終結果是簽訂和平條約,星際時代商業貿易互通有無,不再是單純的政治可以閉關鎖國,民衆要生活,于是有了表面和平。
幾年前帝國皇室爆出醜聞,随即便被飛快鎮壓,動蕩持續時間不過三分鐘,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皇帝出面,解釋雷聲大雨點小,親王閉門不見,衆人尋求無門,沒人注意到一個襁褓被偷運出帝星。
幾年後的今天,一篇報道出來,帝國的儲君跪在白銀帝宮門前,丢盡了皇室的臉,和太子一排的保守派大臣強行闖入親王府,再再也沒了下文。
聯邦和帝國打交道,知曉皇帝比親王好說話,然而親王手握大權,将皇帝架空,聯邦忌憚之,防之。
雙方都大力發展科技,機甲的研究屬于尖端科技,各種模拟比賽上線平臺層出不窮,雙方的民衆有時間還可以聯機打友誼賽,軍校地位水漲船高,每年報名人數嚴重超額,然而選拔條件越來越苛刻,這些民間的變革,其實是上層的較量。
風燭殘年的目光放到了新生代的身上,他們更加耀眼,長江後浪推前浪,他們要選出最優秀的一批後浪,來應對未知的未來。
林恩毫不懷疑自己就是未來最牛逼的人物,重生前他就覺得,除了他自己全天下都是二百五,他是帥氣和智慧的化身,人稱中央星一枝花。
如今他還是蜜汁有自信。
看好的小夥伴不願意跟他走而且跑了,他沮喪地回到家裏,剛進門就聽見了一道他極其讨厭的聲音:
“我記得弟弟原來成績都是比我好的啊!”語調聽起來裝模作樣,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好像一直有六七十分的綜合成績呢!”
林恩父親坐在裏面,似乎很無奈:“沒有哦,弟弟六七十分只是及格,你一直都是九十幾分。”
似乎有一個女人笑了一下,開口說道:“那現在林恩是進步了呢,也有九十多分。”
他們讨論的主角就站在門外,面無表情,萬分糾結是不是不鳥這些人算了,自己滾回房裏呆着,省得擾了自己的興致。
他的表哥以一種十分惡心的強調說道:“是這樣嗎?我怎麽記得他最近的考試都不合格哇?”
女人恍然大悟:“哦?是這樣,我忘了。”
林修齊聲音冷下來:“姐姐,差不多可以了。”
也就是這個時候,門被哐一聲踹開,穿着優雅行為不雅的漂亮小男生叉腰站在門口,洞穿一切地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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