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話·初逢

時雨擡頭看向來人，黑發玄服，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但給人留下幹練冷靜的印象，像個大人。他依靠在奈何橋尾，有點慵懶。

時雨站起來，膽怯地絞着手指。

“我是黑無常玄滄，奉閻魔大王與文武判官之命，将你引向地獄。”

時雨不說話，眼神空洞。四周寂靜，唯有風吹過彼岸花叢，發出簌簌之聲。風也揚起時雨的頭發，和玄滄的衣角。他們對視良久。

“怕嗎？”玄滄率先打破沉寂。

時雨搖了搖頭。花海也跟着搖擺。畫面別樣的好看。

玄滄走到他身邊，指向奈何橋的彼端，“那裏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時雨似懂非懂地點頭。

“你有什麽不想忘記的事可以全部告訴我，我會幫你記着。”玄滄坐下來，“把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告訴我吧，等你想不起來的那天，我再講給你聽。”

時雨挨着他坐下來，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呢，并沒有太多美好的記憶。”

“櫻花是我最喜歡的花，不過白天看總是沒意思。……月夜下零落才最好看……

“夏天有百合的氣味，有點甜，不過，偶爾還是有涼風……繡球一樣的紫陽花我種過好多好多，不過後來都枯死了。

“撈金魚也有趣，廟會上經常撈來着……”

時雨唠唠叨叨地說着瑣碎地閑話，玄滄未表露一絲不耐煩。等時雨講完，他凄楚地笑道：“有過去的人真好，我可是什麽都不記得了呢。”

後來在地獄門前，玄滄握住了他冰涼的手。玄滄的手是溫暖而又寬厚的，在他的手心裏，自己的手慢慢熱了起來。

玄滄，自始至終，都在他身邊。孟婆湯讓他暫時忘記了兩人在奈何橋尾的長談，讓他忘記了他自嘲般的笑，卻不能讓他永遠忘掉他，因為執念深的人是會記得的。玄滄是他的執念之一。

只一眼便成為萬年的執念。

時雨半跪在玄滄身邊，淚如雨下。

玄滄，我記得的，我的确喜歡月下之櫻，夏日的甜香。我還記得你的笑，你手心的溫度。想把這些都傳達給他，卻說不出口。喉嚨裏堵着什麽，痛得厲害。

他終于明白了，玄滄和他打打殺殺之中夾雜着的忍讓和付出、不經意的關照和刻意的教訓，與自己心底對他懷有的感情同樣。

可他傷害了他。

“玄滄……”時雨扣住他冰涼的手指，用自己手心的溫度溫暖他。可是玄滄的身體還是在逐漸消失，變得透明。無數血色的光點浮起在他們周圍。如果玄滄消失了，那便是形神俱滅，再回不來了。

“不要這樣……”時雨哽咽着，“我還有很多東西忘記了，你不是要告訴我嗎？這次是我做錯了，等你沒事了，你随便打我，怎麽打都行。”

“我錯了，玄滄，求求你不要死掉……你死了就沒辦法報仇了……”

玄滄看着他，沒有說話，只用力回握他的手。

喵可突然轉身跑開。

過往幾千年間兩個人的恩怨糾葛浮現眼前，見面非打即罵，卻不知何時，對方成了彼此生命裏的一部分，割離不開，劃為日常，成為習慣。

“你這該死的白無常，我好像……真的……不那麽讨厭你欸……”玄滄閉上眼睛。

“不許死不許死，聽見沒有？！”時雨拼命地晃着玄滄的身體。

這一幕令圍觀的衆鬼不忍心再看，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紛紛散去了。

更多血色的光點飛舞在時雨身邊，戀戀不舍地圍繞着他。

“舍不得我？那快醒過來啊！混蛋！”時雨想抓住那些光點，這樣他就能多撐一秒，再撐一秒。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喵可叼着一個玻璃瓶狂奔而來，身後是一位頭上長角的女鬼。

“這是血池地獄的血池之水，”女鬼從喵可口中取下瓶子，跪在玄滄邊上，打開了蓋子，“可以治療失血将死的鬼神。”

時雨淚濕的臉上漾出狂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