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過夜

12號病苑，單棟單層，餘卿獨有。

前庭花圃，後院臨湖，這棟病苑有一半是建在水上的。

許佑推着餘卿進到屋裏，眉頭忍不住皺了一下。

穿書前，許佑所在的基地市，就算是到了荒年的庫房，還都擺滿了貨架的，而這裏……

兩百多平的室內，一張大床，一個半人高的金屬墩子，兩臺醫療設備外，再無其他擺件。

許佑低眸看向餘卿，純白病袍療養院每日負責換新，也的确不需要衣櫃……想想原主搬去霍氏別館，有兩倍這個病房大小的衣帽間。

原主和餘卿真不像是同一類型的Omega生物。

許佑的潛意識裏還沒把自己當Omega。

餘卿将輪椅轉了個方向，終于如願看到了許佑的臉，神情又突然無精打采起來。

“阿佑哥要走了嗎？”

許佑沉吟片刻，搖頭，“沒有，還早……”

可不早了，臨湖的落地窗外，晚霞似火，許佑到這三水療養院已經快兩個小時了。

又是試探，又是逗人兒，許佑差點就把正事兒忘幹淨了。

上前一步，半蹲下身，許佑和餘卿的視線第一次持平。

餘卿愣了，許佑也跟着愣了片刻，才繼續自己的動作。

他的右手輕輕拂開餘卿垂在一側臉頰的紅發，緩緩別到耳後，兩指稍稍下移，從餘卿左耳窩上摘下一個紅色晶體，再順手戴到自己的耳朵上。

紅色晶體，這個時代通訊工具的一種。

“密碼。”

許佑提醒一下耳尖紅潤，眼眶濕漉，又羞又怯，被調|戲“慘”了的餘卿。

餘卿回神，點了頭，又眨了一下眼睛，晶瑩的水珠跟着沁濕了上下的眼睫，他嘴裏跟着吐出一連串字符。

也無需許佑再手動輸入，他視野裏的星網界面已經解鎖。

許佑根據原主的記憶，找到他花錢讓人植入到餘卿觀看的直播窗口的附屬鏈接。

一鍵删除，順手把直播關了，又再三确定相關的痕跡都處理幹淨了。

許佑才真正安心下來。

穿書非許佑主觀意願，但既然穿了，他就要好好地活。

如此，在可以挽回的前提下，他就不想如原主那樣背負上一個無辜的生命。

餘卿極可能還是會和原著那樣病死，卻不能再死在他的手上。

“我讓人給你的直播鏈接裏插|入了不好的東西，我删了，你也別再找，別看。嗯？”

許佑沒有把人當傻瓜的惡習，餘卿到目前為止呈現出來的幹淨，純粹，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尚不足以影響許佑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

餘卿點頭，聲音甜糯，神色乖巧，“好，我聽阿佑哥的。”

許佑滿意地勾了一下嘴角，指尖落在耳窩的紅色晶體上，又再停下。

“介意我看看你的病例嗎？”

餘卿立刻搖頭，“不介意。”

許佑瞄了一眼剛剛打開的病例文件，目光落回餘卿身上。

“覺得冷？不舒服？疼？”

餘卿彎起嘴角，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

許佑輕哼了一聲，起身，他站直身體，帶着點愉悅的聲音，從上方飄到了餘卿耳中。

“被我抓到了……小騙子！”

在一只腳踏進大藥師門檻的許佑面前，撒有關于病情的謊，可不就被許佑抓到破綻了。

餘卿很不舒服，從那陣風起之後就這樣了。

半步近前，許佑提起餘卿懷裏食盒，放到地上，側過身，他的右手環過餘卿的肩膀，左手繞過膝蓋窩，他把餘卿從輪椅上抱起。

十多步後，他把人放到了床上。

兩個枕頭疊起當靠背，許佑又再給餘卿把被子拉上。

“當了這麽多年的南境第一美人，你就沒給自己存點資産？找個人近身照顧是必要的。”

許佑習慣性地唠叨兩句就沒繼續，餘卿不是他的病人，也不是他的親人，他沒資格，也沒必要。

見面以來，餘卿第一次沒跟上許佑的節奏。

他雙眼睜得老大，空茫茫的，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許佑終于有了點欺負小孩兒的愧疚感，不由得開口解釋一句。

“沒有罵你的意思。”

相反，他覺得撒點小謊的餘卿更可愛，更真實，更像個人。

“啊？”

餘卿回神，回以許佑一個疑惑的眼神。

仿佛在說，你罵我了？我這麽乖，你怎麽能罵我。

“沒什麽……你看看節目，催催眠。”

許佑随手打開的一個節目，又再連上病房的播放器。

即刻，一個栩栩如生的光幕投影世界在病床前三米以外的空間顯示。

一片原野，一群嬉鬧的幼獸，一檔科普教育類的節目，《動物世界之奧斯星篇》。

病房裏多了音樂聲，獸吼，人聲……

裏側病床的這個角落卻更顯靜谧了。

許佑一屁|股坐到了床邊的金屬墩子上，開始查閱通訊器首頁界面上，每日都會被更新的病例文檔。

病例看完一頁，許佑目不斜視地告知餘卿。

“看節目。”

“哦……”

餘卿輕輕地應了一聲，直勾勾盯着許佑，變成幾秒偷瞟許佑一眼。

許佑很快就沒空理會餘卿的偷看，他神情專注地翻閱着，眉頭微微蹙起，又再有意識地恢複成面無表情。

病例文檔很詳盡記錄了餘卿入院以來的身體狀态。

結果比許佑預料的還要差上許多，但要下決斷，僅憑這份病例是不夠的。

“那是什麽？”

近三個小時，許佑看完了餘卿兩年來的病例日志。

他問向餘卿，擡手，把耳上的紅色晶體摘下，遞還給餘卿。

餘卿偏過頭來，又微微把下颌擡起，雙眸亮晶晶地看着許佑。

許佑意會了，勾了一下嘴角，擡手，中指和無名指別開了餘卿臉頰上的紅發，露出耳朵後，再輕輕給他把紅色晶體戴回去。

餘卿彎起嘴角，笑着回答了許佑之前的問話。

“奧斯貓，長毛翼貓，這是只罕見的雙色異瞳白毛變種幼崽。”

此刻以虛拟形态的奧斯貓幼崽，在病房地板上跳來跳去的。

再接着，這只奧斯貓幼崽被一張血盆大口，整個吞入，嗚咽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餘卿繼續解釋，“阿佑哥別看它現在這麽弱，長大了很厲害的。”

“哦……”

許佑随口應了一聲，左手支在床沿，托着下巴，也看起了節目。

果然，紀錄片裏成年的奧斯貓讓許佑大開眼界，妥妥的奧斯星霸主生物。

小房子一樣的大型生物，被它一爪子，撕穿了。

“噗！”

一朵血花，從一只成年奧斯貓的後腦門蹦出，前一刻還威風凜凜的奧斯星霸主，死在了人類高科技武器下。

對此許佑和餘卿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節目自動連播，一集又一集，星空的魅力在許佑面前揭開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借着節目，再結合原主的記憶，他對黑龍帝國的星空境土有了粗略的了解。

黑龍帝國，屬紫雲星域，三大星際霸主勢力之一，建國近萬年，國民壽命平均300歲，科技發達，商貿繁榮，只有在與混亂星海接壤的星域，常有戰亂發生。

越靠近紫薇帝星所在的星土就越安定繁榮。

當然，安定繁榮只限于人類社會，其他物種只會随人類活動範圍的擴大，遭受各種不同程度的打擊和毀滅。

奧斯星上的奧斯貓，在帝國瀕危物種名單上有些年了。

許佑的目光又一次從節目落回餘卿的側臉上。

“你真的确定不困？”

對于時間的流逝，許佑是有感知的，現在已經不是晚不晚了，而是天快亮了。

餘卿反問許佑，“阿佑哥困嗎？”

許佑也不回答餘卿這個問題，他偏頭看一眼落地窗外的天色，回道。

“我該走了。”

雖然不是故意的，但餘卿也算是收留了他一晚。

穿書的第一晚。

出乎意料的靜谧，安定，和舒适。

但該面對的依舊要面對，也差不多到他回去快刀斬亂麻的時候了。

“哦，”餘卿輕輕應了一聲，沒再試圖說些挽留的話。

他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這樣做，也找不到相應的理由去讓許佑留下來。

“謝謝阿佑哥。”

“謝了……”

餘卿和許佑的話，部分重疊到一起。

許佑起身，左手在餘卿蓋着的被子拍了拍。

“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

餘卿卻沒有為這話重新高興起來，輕輕應了一聲，“好。”

許佑提起已經空了的食盒，擡步走向房門。

二十餘步抵達門口，停步，開門。

走出，将門帶上。

在門即将完全關上的時刻，被一只黑色皮鞋尖頂住了。

是許佑。

推開門，許佑回到了床邊。

餘卿擡頭，兩人的目光對撞。

紅的剔透，黑的濃郁。

許佑問話。

“想活嗎？無論如何都想活嗎？”

被問話的餘卿，紅瞳一瞬放大，神色空茫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了許佑的話。

“想。”

“我考慮一下。”

許佑留下這話，轉身從病房離開。

這次，他沒有再回頭。

餘卿閉目，身體緩緩下滑，被子跟着沒過了頭頂。

不多時，一點清脆的笑聲從被子裏傳出，笑聲漸漸變大，又有少許嘶啞起來。

被子裏的人兒蜷成了一團，卻似乎還未能笑盡興。

“主人，許家小兒欺您太甚，老奴這就去削了他的手，不，他的腦袋……”

被許佑當了一晚上凳子的金屬墩子，紅光閃動，發出了氣急敗壞，壓抑許久的聲音。

若非早有餘卿定下的死規矩，它早早就這麽做了！

被子掀開，餘卿重新坐起，他臉頰上頂着兩團不大正常的紅暈，音色卻已陰冷無比。

“你敢碰許佑一根汗毛，我就拆掉你一根骨頭。”

骨頭可不是金屬墩子上的某個配件，是聲音之人本體才會有的東西。

拆一根骨頭，不死也殘。

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餘卿不允許他傷害許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