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泛舟

一天，兩天, 直到第三天, 衛熙都沒出現在竹瀾院。

上回出現這樣的情況，還是當時靜安郡王妃拉着衛熙出去赴宴。

想到此, 謝青玄心裏頓時不舒服起來，手中的書, 翻了一頁又一頁，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周圍的空氣, 都慢慢染上燥意。

“啪”的一聲, 頁腳還泛黃的書, 一下被扔到桌案上。

謝青玄緊抿着唇，眉目間夾着幾分煩躁, 對着外頭提高音量道：“承影！”

在外面打掃庭院的承影聽到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活, 小跑着進了屋子。

“公子有何吩咐？”他用袖子擦着額頭, 恭聲問道。

謝青玄嘴張開又閉上, 最後清咳了兩聲, 道：“昭安縣主許久未來了，也不知我先前布置給她的作業, 她做完了沒有，你可知她近日在做什麽？”

承影心裏暗自嘀咕，他怎麽不知道公子給昭安縣主布置作業了？從沒聽見過啊。

但心裏嘀咕歸嘀咕，他還是回道：“屬下也不知道。”

誰沒事去探聽人家女眷的消息啊，那不是找抽嗎。

謝青玄眉心皺得更緊, 餘光瞥見桌案一角上放着的厚厚一沓紙張，嘴角的弧度向下拉扯。

承影拿眼偷偷跟着看去。

那是前幾日公子讓他查的建平城內，所有十七、八歲官宦家子弟的資料。

公子之前看到後，神情便冷了下來，那資料放那都快生灰了，怎麽現在又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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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問問，看昭安縣主近日在做什麽。”謝青玄看着那沓資料，眼神裏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意，說出的話無絲毫波動。

他将心底那點莫名的怒意重新壓下，心裏自以為自己是要擔負起長輩的責任，幫着衛熙挑一個合适的夫君，所以才派人去查這些東西。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絕不僅僅是這樣。

不多時，承影重新進來，對着謝青玄道：“近日縣主并未出府，平日裏就在屋裏和丫頭們玩鬧。”

謝青玄不知為何，心裏悄悄松了口氣。

但下一刻，心又重新吊起。

會不會，那丫頭是在生他的氣？

畢竟，她那樣嬌氣。

說不定還記着上次青山寺的事兒。

謝青玄默不作聲，垂眸思考。

那……他是不是應該哄哄她？

承影見謝青玄垂首颦眉，眉間有着糾結之色，一時間各種念頭從腦子裏，一一閃過。

公子難道是在想怎麽罰昭安縣主嗎？

可昭安縣主畢竟是靜安郡王府的嫡女，雖說和他們公子向來親厚，但公子畢竟也不是人家正經的長輩，若是真惹惱了人，倒是不好。

按照公子的性子，想必罰得狠。

那到時，他要不要勸着點？

“你去告訴昭安縣主，我請她去青湖上泛舟，問她去不去？”

承影：“！！！”

一時間，承影還沒反應過來。

公子剛才說什麽？是在說邀請昭安縣主去泛舟嗎？

不……不罰了嗎？

承影覺得，他越來越看不透自家公子了。

從前見着女子都視作無物，現在竟然還主動邀請昭安縣主去泛舟？

真是世風日下……呸，應該說是榆木疙瘩開了竅！

可是……“公子，您準備好游湖的船了嗎？”承影看着謝青玄問道。

謝青玄淡淡地看向他，承影身上一冷，迅速領會，快速說道：“屬下是說，要是您沒準備的話，屬下準備的就剛好派上用場了。”

鬼知道，他哪來的船，但公子要游湖，就必須得有！

……

“竹瀾院的人來說，謝公子邀您一起去游湖。”小丫頭進來禀告道。

衛熙正坐在榻上，興致缺缺地撥弄着一個碧玉九連環，聞言，眼睛一亮，看向小丫頭道：“當真？你和他說，我同意，問問他是什麽時辰。”

小丫頭清脆地答道：“那人說了，是在申時。”

申時？

衛熙擡眼往窗外望去。

日頭高高的挂在天邊，只有一丁點肉眼看不出的傾斜。

但衛熙卻覺得時間不夠，急沖沖地對旁邊的櫻紅和桃粉道：“快為我梳妝！”

櫻紅和桃粉都愣了下，哭笑不得地道：“縣主，時辰還早呢，還有兩個時辰呢。”

“哎呀，你們去把我的衣裳和首飾捧來就是了。”衛熙依舊急道。

她選衣服，挑首飾，就得好半天呢。

這麽點時辰，她還嫌不夠呢。

今天可不能遲到了。

櫻紅和桃粉無奈，只得叫人将東西捧了來。

她看着衛熙在衣裳邊轉了一圈又一圈，衣裳換了一輪又一輪，還不見滿意的趨勢。

“縣主，您今日是與謝公子一起出去，沒有其他人，便是尋常些也無妨。”櫻紅不禁說道。

衛熙皺起秀氣的鼻子，揮手讓丫頭下去再拿一套來，對着櫻紅道：“就是和四叔出去，才不能穿得尋常。”

女為悅己者容。

和四叔一起出去，還是他主動邀請的，只有他們兩人的約會，當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怎麽可以随意敷衍呢！

“為何？謝公子又不會在意。”櫻紅不解地問道。

她又想起衛熙愛嬌愛美的小性子，笑道：“您放心，在謝公子眼裏，您還是個小孩呢，怎麽穿都可愛。”

衛熙不高興了，撇着嘴角，輕推了櫻紅一下，“你去幫我把那套碧玺流光的首飾找出來。”

她不久就要及笄了，怎麽就是小孩子了？

更何況，四叔也才二十三歲而已，不過比她大了八歲，哪裏就能把她當小孩子看。

比平日多折騰了足足一個半時辰，衛熙才堪堪滿意。

在穿衣鏡前，細細打量自己，又輕抿着唇，問一旁的櫻紅。

“好看嗎？”

櫻紅含笑點頭：“自然是好看的，奴婢在建平再未見過比縣主您還好看的人了。”

這話可不是櫻紅故意奉承，現在的衛熙，不管是何人看到，都會這樣感嘆。

春蕊初綻，豔冠滿園。

衛熙抿唇輕笑，眼睛彎起。

……

“四叔。”

謝青玄站在門邊，聞聲望去。

湖綠羅裙，耳墜明檔的美人款款走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後還點綴着一輪漸紅的落日。

謝青玄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撥動了一下，輕輕的，帶起點點顫意。

“四叔。”軟糯帶着卷兒的聲音，有遠及近的傳來。

謝青玄回過神，一擡眼，便見着那個美人立在自己身前，神情似嗲似嗔。

衛熙叫了謝青玄好幾聲，都沒見他回應，本想直接伸手去拽，但手到半路，想起自己剛剛要立起的人設，又收了回來。

輕聲細語地又喚了一聲，還好，這回總算叫人回了神。

“四叔，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她問道。

謝青玄剛被人晃了眼，此時難得不敢直視衛熙的眼睛，只手握拳，清咳兩聲，道：“走吧。”

衛熙朝門外看去，外頭停着兩駕馬車，一架大些，一架小些。

她指着那架小的，對謝青玄說道：“我坐那輛小的就好，四叔身體不好，那輛大的，坐得舒服些。”

說完，衛熙在心裏暗暗誇了一下自己。

看，她多麽善解人意。

而謝青玄呢，他心裏則是有點複雜。

按理說，衛熙關心他，他應該感到欣慰高興才對，但聽到衛熙說他身體不好，不知怎的，忽然就不覺得高興了。

但人設是他自己立的，并且暫時還沒有消掉的打算。

于是，只好接受了小縣主的好心。

“那……多謝了。”他抿着唇道。

衛熙溫婉淺笑，“不用客氣。”

青湖在建平城內，湖邊栽滿了一排排的綠柳，微風吹來，随風輕舞，如美人多姿。

湖面波光潋滟，如金鱗迎光，上下浮動，偶有一兩尾魚，一躍而起，帶起一串水珠，天光照射，晶光閃閃。

“四叔。”衛熙看向光禿禿的岸邊，對謝青玄問道，“船呢？”

謝青玄皺起眉，看着空蕩蕩的湖面，神情有點不妙。

好在，承影還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務。

湖面遠遠駛來一只小船，又人站在船頭對着岸邊揮手。

衛熙認出人，驚喜地指着人叫道：“是承影。”

謝青玄皺起的眉散開，見着船已近岸，對着衛熙道：“上去吧。”

承影充當船夫，穩住船。

謝青玄一撩衣袍，上了船，又轉過身，俯身伸出手，看向衛熙，“上來吧，小心點。”

今時不同往日，衛熙看着眼前修長的手，臉微微飄紅，手指在裙邊縮了縮，沒敢放上去。

謝青玄嘴角輕抿，垂目道：“快些。”

“多謝四叔。”衛熙低含着頭，輕咬唇，手搭上謝青玄的手心。

謝青玄嘴角微揚，手下用力，便将衛熙帶上了船。

只是船小，上來人時，總是會晃動。

衛熙一個沒站穩，就摔在了謝青玄的懷裏。

聞着鼻尖傳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感受着臉頰傳來的陣陣溫熱。

衛熙一下羞紅了臉，連耳尖都紅似血，她不敢叫謝青玄看見，便下意識地将頭埋得更深。

謝青玄身形一僵，擡起的手，又緩緩放下，喉結滾動，問道：“怎麽？可是怕水？”

“乖，別怕，我在。”

衛熙聞言，将頭埋得愈發深了。

她偷偷拿眼去瞧謝青玄棱角分明的下巴，耳邊是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聲。

她想，四叔說錯了，她才不怕呢。

有四叔在，她怎麽會怕。